第 291 章 漠北篇286-幽蘭
在黑夜裏的草原行走,腳步飛快的少年,此時心裏在想:哼,搶了又能如何!打得贏,那就是我的!
第三次和林子心一起去小青山,仍然沒有見着一隻野兔,陸星氣餒之餘又覺得奇怪。他向林子心道,“莫不是有什麼人,把這一帶的野兔都捉了去了吧。”
“可能嗎?”林子心覺得不會。
“說不好。想來那漠北族人常年生活在這裏,或許族中有人精通此道,或用繩套,或帶獵犬。秋季野兔肥美,兔肉、兔皮皆佳,可能有一夥獵人專門捕兔。喏,現在也是網魚的好時節。”陸星猜測着。
林子心點點頭,“也許你說的對。”
獨自翻過了一個山頭,陸星也再沒找到什麼野果子,失望之餘他忽然注意到了什麼,頓時笑着快步走了過去。
林子心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上坐着歇息,聽到身後的聲音,才剛回頭,一捧白色野花被遞到了他眼前。
送花的是陸星。
陸星在遠處山坡的背陰處找到一大叢他不認得的野花,花色潔白,形似蘭花,花瓣近蕊的部分呈淡紫色,深綠色的花蕊,枝幹筆直,劍形的長葉片。陸星彎下腰湊近聞了聞,能聞到淡淡的彷彿雨後青草地一般的香氣。
欣賞片刻,覺得這不知名的野花甚是清雅,越看越覺得和林子心挺相配,陸星便伸手摘了一簇,還揪了幾片花葉配在旁邊。
看到陸星獻上的花束,林子心接過來,然後就笑了,他抬頭看向陸星,問道,“從哪兒摘的?”
以為林子心是中意這束花,陸星內心歡喜,不由臉微微發紅,咳了一聲,說道,“那個,你喜歡嗎?”
林子心先是點頭,說“很好看”,然後又問,“是從哪兒摘的?”
“你還想要嗎?咱們采一束回去插瓶嗎。”陸星問道。之前他在大營附近的草原上見過不少小野花,有黃有粉有藍,但花朵兒都小小的。現在採給林子心的這一束,花朵似小孩兒拳頭那麼大,有模有樣,更加好看。
林子心又笑,轉而問陸星,“你認得這花嗎?”
陸星一搖頭,猛然察覺到林子心的笑容里有深意,他遲疑了一下,說道,“這花……怎麼了?你,你是不喜歡嗎?不好看?覺得太素凈了。”
林子心笑着一搖頭,又道,“是從哪兒摘的,帶我過去瞧瞧。”
陸星沒有馬上指引方向,而是刨根問底,“這花到底怎麼了?你若是不喜歡,那……”
“我喜歡的,很好看,不過……”說著林子心笑了,“你不認得,所以不知道。”
心思一動,陸星脫口問道,“……這花有毒?”
林子心一點頭。
“啊!這……!”陸星伸手就想把林子心手中的花束拿走,被林子心閃開了。
把美麗的白色花束捧在臉前,林子心聞了聞花香,木質香調中隱隱透出一絲杏仁甜香。
“這花祈縣沒有,所以你不知道。”林子心說道。
陸星扁起嘴小聲嘟囔,“怎麼儘是我不知道的……”
林子心微笑道,“這裏是漠北啊。祈縣是中州往西北之地。差十里尚不同天,更何況相距千百里。”
“這到底是什麼花?”陸星問道。
林子心告訴陸星,此花名為劍綺幽蘭,喜寒喜陰,常見於寒冷地帶的山林里,“漠北這裏,天晟的隴東道北部,還有北燕國的部分地方,生長有這種蘭花。”
“這花……毒嗎?”陸星幾次想從林子心手裏把花拿走,林子心仍然捧着花不放。
“毒在花瓣和花莖里,不吃它便不妨事。”林子心說道。
陸星這才放心,然後又好奇道,“它有多毒?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吃過它啊。”
林子心笑了,“你忘記我告訴你的事了?”
陸星自然記得。
太醫林家,世代侍奉天晟皇族,倍受天家信任的原因不僅是醫術高超,還有一項,林家人專擅解毒。解毒的高手,深諳藥理的同時,更知曉普天之下各種花、草、蟲的毒性。
“你要這個做什麼,這又不能治病。快別拿着它了。”陸星說著又想從林子心手裏把有毒的蘭花拿走。
林子心閃身,仍然把花束捧在懷裏,說道,“此花之毒需要淬取提煉方能得到,就算真的誤吃了幾朵花、幾片葉子,亦是無妨。”
“真的嗎……”這麼說著,原本高興的陸星因為送了一束含毒的花給戀人,情緒低落下去了。
林子心瞧着陸星低頭扁嘴的樣子,他伸手在陸星臉頰上點了一點,笑道,“是真的。這花的毒性沒那麼強,就算是吃上一大捧,也就是嘴麻、四肢發軟罷了。”
陸星抬起眼,看着林子心問道,“那要是更多,或者是,嗯,服下了淬鍊出來的毒,會如何?”
林子心被問了,認真道,“此種蘭花淬出的毒,可溶於水,無色無味,少量久服,人會開始口食麻痹、食慾減退,之後神思昏昏,渾身懶怠,再漸漸開始暈眩眼花;如果大量一次服下,人會很快失語,口喉內紅腫巨痛,四肢麻痹身體動彈不得,有強烈暈眩感。此毒服的劑量足夠大,會死人。”
聽着林子心的講述,陸星看着那束蘭花,現在已經完全不覺得它清雅,只覺得素麗的花朵下隱含着致命的危險。他不由喃喃道,“真的會致死啊,怪可怕的……”。
“端看人怎麼使用它了,此花亦可制香,是幾款香料的配料。”林子心微笑道。
“不是有毒嗎,還敢聞?”陸星不由道。
“極少的一點,無妨,添加在主香料里,聞之更添陶然之感。”。林子心道。
陸星道,“迷惑。”
低頭看看懷中的蘭花,林子心笑道,“是很美啊。”
林子心還是想去找那片劍綺幽蘭,陸星不想讓他去。林子心白了陸星一眼,丟給陸星一道眼風,說道,“你不指路,我一樣能找得到,那你自己在這裏好了。”說罷拔腿就走。
陸星急忙跟上去,“幹嘛非要采它嘛,咱們採藥不好嗎?”
“這也是葯。”林子心說道。
“哎你明明說它有毒的。”陸星追在後面說道。
林子心趟開遍地的茅草,穿過灌木叢,向前走着。他也自知在這漠北草原上,身邊帶毒幾乎沒有用處,可是,多年來行走於深宮之內所累積下來的習慣,讓他對身邊的毒物下意識地在意。
采了帶回去吧。林子心想着。
晚上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陸星看起來還是有點悶悶不樂,以致於林子心伸出手去輕輕捏一捏陸星的耳朵,問他道,“這是怎麼了?覺得今天的燉魚不香嗎?”
陸星抿抿嘴,先把林子心夾到他碗裏的魚塊吃了一口,又給林子心夾了半碗菜,然後才小聲道,“原本想送你一些漂亮的花來着,在祈縣時總見你擺弄花花草草,我以為你喜歡……”
“我是喜歡啊。”林子心微笑道。
“可是,它,它那不是……”美麗素凈的蘭花有毒。
勾起唇角笑了一笑,林子心深深凝視陸星,說道,“我也有毒啊。”
陸星被那珊瑚色的嘴唇綻露出的笑容迷惑了,恍惚了一下,然後才連忙道,“你不是!”
“我……”那句對陸星說過很多次的話就在嘴邊,幾乎要說出口。
我會害了你。
陸星當然知道林子心想要說的是什麼,他連忙挨到林子心身側,用肩膀磨蹭着林子心的肩,一疊聲道,“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林子心緩緩把頭靠上陸星的肩,內心暗暗發出無聲的嘆息。
陸星懊惱。原本是希望心愛的人開心的,結果現在卻引得他不愉快了。他把林子心摟在懷裏,一下下撫摸着林子心散在肩背上的頭髮,很認真地說道,“我的小兔子最好了!”
側着臉,林子心挑起眼帘盯了陸星一眼,說道,“你才是小兔子。”
瞟向陸星的那隻眼睛,沒有用假傷疤掩飾真容,明眸如水,黑白分明,仿若描畫出來一般,長睫有如蝴蝶的翅膀,眨動之下,撩得陸星心砰砰跳。
他怎麼能這麼好看呢!
伸手握住陸星的手,林子心低聲道,“常言說的好,‘是葯三分毒’,同樣的,毒花毒草毒蟲亦可入葯,能治病救命,所以你不要再糾結於那蘭花的毒性了,它亦可入葯,也可制香,並不可怕。劍綺幽蘭花如其名,淡淡幽香,綺麗清雅,花很美,我很喜歡,謝謝你送我。”
陸星回握住林子心溫熱的手,心裏麻酥酥的,目光望向屋角,雜物柜上的黑色粗瓷瓮里,一束美麗的白色蘭花正靜靜綻放。
抽回手,又給陸星的碗裏添了幾箸菜,林子心笑了起來,“瞧咱們,去一趟小青山真是不空手,上一次摘光了野棘棗,今天又採光了那一大片蘭花。”
陸星也笑了,“足裝了一竹簍。”
林子心小聲向陸星道,“這裏說不上是有什麼能製藥的工具,但也有幾樣稱手能使的。便用這些蘭花製藥,就當我練手了,反正養馬場裏平時事兒也不多。”
陸星聽了道,“你還想要些什麼器皿用具,告訴我,若我得了出營去廓州的機會,替你買來。”
“嗯,那等你走時,我說給你。”林子心應道,話說完,他愣了。
陸星這時也怔住了,心猛地向下一沉。
這幾天裏他二人朝夕相處,還有時間一起出營去,短短數日,彷彿已成習慣。林子心突然點出陸星會回大營的事,二人心中同時充滿了不舍之意。
摸摩着林子心的手,陸星小聲道,“再有兩天,那差使也該做完了。”
林子心道,“……還會再來的。”安撫的語氣彷彿是對陸星,也是對林子心自己。
額角輕輕抵上林子心的頭,陸星沉聲道,“你會想我吧。”
“會呀。”林子心悠悠地說道。
“我也會。每天每天每天都想你,想好多次。”陸星的嘴角邊露出一絲笑意,心情是又甜又苦。
伸手摸着陸星的後頸,林子心道,“咱們都好好兒的。”
陸星承諾般地重重點頭,“嗯,咱們都好好兒的。”
雖非離情,卻也依依,陸星摟着林子心不肯撒手。林子心推他,說“飯要涼了”,陸星也不管。
用帶着一點嗔怪的眼神看着陸星,林子心道,“別鬧了,你好好兒吃飯。”
被林子心的眼神所吸引,心中亦是明白對方同樣舍不下他,陸星心情激蕩。他凝視了一會林子心,突然一下靠近,嘴唇貼上了林子心的嘴唇。
輕且軟的親吻,甜甜的。
突如其來的親密嚇了林子心一跳,隨即臉就漲紅了。陸星滿心歡喜,回味着剛才瞬間的溫馨甜蜜,他看着林子心,想要去拉林子心的手。
清醒過來的林子心,心中泛起一絲羞惱,拍開陸星的手,匆匆端起桌上的湯碗,丟下一句“湯冷了我去熱熱”,就逃似地出了屋子。
陸星沒有追過去,坐在那兒,臉上泛起笑容。剛才的親吻,林子心並不討厭,這一點陸星可以確定。
我的小兔子越來越願意跟我親近啦!
去年的生日有人陪伴,今年的生日同樣有人陪伴。陸星在輜重營里和林子心一起度過了他的十九歲生辰。有滿滿的幸福感,也有必須小別的愁悵憂思。
做罷了輜重營的差使,一起吃了一頓完工飯,在十一月二日這天早上,一眾軍士帶着工具,離開輜重營,返回漠北大營。
回營的路上,王好好和陸星邊走邊聊。
王好好假裝生氣,“哼,好你個小子,秀得我眼暈。”
陸星笑道,“我沒有。”
王好好伸手捅了陸星一指頭,假意斥道,“還還敢說沒有!你那賢惠相伴,天天給你開小灶,準備下好吃的給你。知道你們兩個是小別勝新婚,我們也不好去打擾蹭飯。”
陸星笑了。他確實是希望能和林子心二人相處,也因此匆略了同來的兄弟們,於是笑道,“下次,下次一定。請大家吃酒吃肉的日子且有呢。”
王好好樂了,拍了拍陸星道,“那可說好了,要請哥吃燒雞喲。”說罷王好好又笑道,“哎,其實你老哥哥我並不是饞嘴,只不過打從心裏喜歡你這小兄弟,有空了總想着湊一塊兒吹牛聊天嘛。”
陸星答應着王好好,心裏想到了之前承諾同袍們的野兔肥魚。去了輜重營數日,也專門出營去找了,沒有野兔。
回到大營的當天晚上,陸星歪靠在枕上,聽着張小可比手划腳地絮叨,心裏在想着另外的事情。他暗暗決定趁着巡營的機會要再去遠處看看,沒野兔就抓幾條肥魚,送到大灶上燉了給大家吃。
與此同時,遠處湖邊營地的帳篷里,三個少年也在說話。
其中一人道,“明天咱們再出去吧。”
另一人道,“他們不讓咱們出去,說是快要遷營地了。”
一人道,“這湖邊有什麼不好,這裏魚多大啊。”
另一人道,“越來越冷了,大人們想着往廓州附近遷挪。”
第三個少年人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說道,“挪去那兒有什麼好,哼,中原人。”
帳篷里沉默了片刻。那第三個少年又道,“早知道就把從河裏摸出來的玉石坯子留着了,咳,也沒賣上幾個錢。”說罷他不由生氣,又道,“哼,就是那幫混帳中原人,欺人年紀小,故意壓價兒!”
另一個少年這時道,“早知道就交給族裏的大人們去售賣了。”
第三個少年一聽頓時斥道,“大人大人,什麼都依靠着大人們嗎?我們難道就不是大人了!哼,我這年紀放在中原,都該娶妻成家了!”話一出口,他突然覺得舉的例子不對,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好在身處夜晚,同伴們看不到他現在的面色。
果然,另外兩年少年聽到這句話,雖然沒有接着話茬說下去,卻都各自偷笑起來。
“笑什麼笑,笑什麼笑,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笑!”第三年少年紅着臉氣呼呼地說道。
過了一會,第三個少年又道,“明天咱們再出去吧,走的遠一點,看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麼,野羊啊,松石瑪瑙啊,隨便什麼都好。我就是想再給那一家四口家裏添點東西,那兩個孩子多乖啊,瞧着就喜歡。再說了,要是宿營地再搬,不得再添置些用品嗎。”
另兩個小夥伴都應和道,“你說的對。”
回到大營的第二天,問清了下午勿需操練,陸星吃罷午飯就騎馬出營。只顧着達成心意,陸星忽略了其他軍士們反覆交待過他的話——切莫單獨出去,一定要結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