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8 章 漠北篇283-輜重營相會4
陸星出了屋子，林子心坐在那兒，臉上的飛紅仍未褪去，他氣呼呼把該給陸星用的枕頭和被子都推到通鋪的另一邊，心想：我就知道，這個……小混蛋！
聽到外頭傳來“哎喲”的聲音，還有木桶倒下的碰撞聲，林子心連忙穿好鞋，拿起油燈出了屋，他尋到馬廄，就見陸星正滿地摸索着找水桶。
把燈架好，點起照明的篝火，林子心覺得好笑心裏又還氣，低聲斥道，“燈都不拿就往黑地里跑。”
陸星嘿嘿地笑，撈起滾到一邊的木桶，在篝火的照亮下把之前鍘好的牧草倒進槽頭，再添足飲馬的水。
做完這些，陸星拿起燈，拉着林子心回屋。
見鋪蓋都被移到了床鋪的另一頭，陸星說著“這是幹嘛呀”，又把枕頭被子統統抱了回去。
林子心看着陸星做這些，攔又攔不住，只能道，“誰要跟你擠。”
陸星一指通鋪，說道，“這哪兒擠了，這麼大一張床，睡五、六個人都行，怎麼會擠。幹嘛讓我睡那頭，多冷啊。”
林子心道，“哪裏就冷了。”
陸星一臉認真道，“夜裏涼呢。”
林子心道，“被褥都夠厚，要是再覺得不夠，再給你添一床被子。”
陸星擺手道，“不用不用，不至於，”說罷湊過來笑眯眯道，“咱倆挨近點，就不冷了。”
林子心暗想：我就知道！同時他也知道，想和陸星“保持距離”那不可能，二人只要見着面，陸星一定是“粘人的”。
陸星拉拉林子心的胳臂，說道，“不早了，歇下吧，明兒一早還要起來。”
鑽進各自的被筒里，陸星頭在枕頭上扭動着，林子心問道，“枕頭高了嗎？”，陸星笑道，“還好，我給它拍拍。”調整到一個合適的姿勢，陸星躺實了。
熄了燈，房間沉入黑暗中，感受着身邊的人，陸星只覺得溫馨，內心十分舒展。他小聲道，“哎，睡了嗎？”
林子心沉聲道，“無聊！”
陸星委屈道，“我就問問，怎麼就無聊了。”
林子心道，“是誰說要歇下的，這會兒熄了燈還不睡，還想怎麼折騰。”
陸星笑了，“哎，我就問問，這剛躺下也睡不着啊。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
林子心氣笑了，說道，“早點睡！”
陸星又笑，“那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
林子心氣道，“我沒故事！”
陸星側躺着，臉對着林子心，說道，“我有啊，我講嘛，我講着講着，也許你就睡著了。”
林子心在被子裏翻身，背對着陸星，低聲道，“你安靜點睡覺。”
陸星暗暗噘嘴，“幹嘛呀，一躺下就不理人了。”
停了一會，見林子心安靜躺着不應答，陸星又自說自話道，“哎，你冷不冷？”
沉默片刻，林子心低聲道，“不冷。”
“夜裏涼的，現在不冷，也許等會兒就冷了呢，”陸星說著笑了起來，“要不，我摟着你睡，睡我身邊，一準暖和，我火力旺。”
林子心默默皺眉，沉聲道，“再說，就給你煎一副去火的葯喝。”
“咿……”陸星咂咂嘴，終於收了聲。
在枕上，當眼睛習慣了黑暗，藉著一點兒微弱朦朧的光，陸星看着林子心側躺着的身形輪廓，心裏回想到當初二人在祈縣共同生活時的種種，內心湧起滿足感，禁不住又笑了。
我們還在一塊兒，真好，往後我們繼續在一塊兒。
陸星醒得很早，從窗外一片漆黑到晨光初現，他一直安靜躺着，默默凝視着身邊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原本背對着陸星保持距離躺着的林子心，已經貼到了陸星身邊，臉幾乎偎在陸星的肩頭。
朦朧的光線中，陸星欣賞着林子心安靜的睡顏，那彷彿是女媧用筆精心描繪的眉睫，上挑的眼尾收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美得令人心動，讓陸星無法移開目光。
他怎麼能這麼好看！
散在枕上的髮絲拂過陸星的頸側，讓陸星的心情一陣一陣蕩漾。
又過了一會，林子心的睫毛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他那剛睡醒時有點懵懵的表情讓陸星覺得可愛極了。帶着幾分迷茫，看了陸星一會，彷彿是認出了身邊是親近、信任的人，林子心對陸星展露出溫柔的笑容。
“醒啦。”陸星說道。
“嗯……”應了一聲，又躺了一會，林子心真正清醒了，立刻瞪大了眼睛。
見林子心往後閃去，陸星不滿地咂舌，“幹嘛呀。”
林子心：“你……！”
陸星連忙道，“不是我，是你過來的，你看你看，下邊這被子是我蓋的，上頭的被子才是你的，是你過來的。”
林子心：“……”
陸星笑了，“就說夜裏涼嘛，你看，睡著了你自己也知道要往暖和的地方鑽。”
林子心瞪着陸星，然後坐起來，伸手攏起烏髮，滿床里找衣裳。
洗漱停當，營里催晨起的鼓聲響了起來。陸星過來說道，“咱們先去灶上吃早飯吧。”他見此時的林子心，已經在臉上重新妝畫過，又扮回了“李木”，身上的軍卒服制穿得利索，紮緊了寬腰帶，更顯得身姿挺拔。
上下欣賞了好一會，陸星暗想：哼，我家小兔子，怎麼打扮都是好看的。
王好好看見陸星和他相伴跟隨着一起來到大灶上，他沖陸星擠眉弄眼，笑了起來。
在輜重營里做了一天的活，傍晚時，陸星再次回到養馬場。看着眼前的圍欄和屋舍，恍惚間，陸星有種在外頭勞作一天，現在回到家了的感覺。
今晚林子心又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好菜好飯給陸星。吃着飯時，陸星不禁問林子心道，“你帶在身邊的盤纏還夠不夠用啊，在京城時你就把錢都給了我了，你自己呢，身邊可夠用？不許一味剋扣自己啊，你可別瞞我。”
林子心笑笑說道，“這些羊啊雞啊，本就是營里養來自吃的，肥魚亦容易得，向灶上做價買下來都不貴。留你在這裏吃幾頓飯的錢還有。我在這營里沒有什麼要花錢的地方，還有餉銀可拿，你不用擔心這些。”
陸星起初是高興的，待想到“留你在這裏吃幾頓飯”，意識到他在輜重營的差使做完了便要走，不由難過起來，嘴角下彎皺起眉頭。
見陸星這副樣子，林子心伸手摸摸他的頭，“雖不能天天見面，我和你也算是在一處的。”
我想天天見面！
陸星並不後悔讓林子心到輜重營來，也滿意於所看到的林子心現在的生活，他自己留在大營也是他所選擇的，只是，無法“兩全”讓陸星有點心意難平。
這時，林子心笑了笑，夾起魚肉放進陸星碗裏，說道，“大營有大營的好處，能學本領，能交到許多新朋友。‘三人行必有我師’，想來你從新朋友那裏亦能學到不少新東西。”
“哎……”陸星應着，總覺得林子心話裏有話，他瞄着以優雅的姿勢執筷吃飯的林子心，心想：莫不是我剛才聊天時又提到楊校尉了。
晚飯過後，二人在燈下閑談。陸星問林子心道，“為了喂這頓夜草，每晚都是這麼等嗎？”
林子心答道，“是。”又道，“也還好，沒有熬到多晚，提前把牧草鍘好，很快就能做完。”
陸星又問道，“一個人在這裏悶不悶。”
林子心想了想，笑了。他原本就是個愛清靜的人，連至親的家人們都說過他“性子清冷，生人勿近”。
林子心道，“比起之前那六年多的日子，這裏很好。再者，少與人接觸，更容易隱藏身份，這麼一看，養馬場這裏很合適。”
陸星點點頭，心裏到底不忍，伸手握住林子心的手，合在他的掌心裏。
長夜漫漫，陸星又向林子心說起在大營里聽到的種種故事，滔滔不絕講個不停，林子心被逗地不時笑出來，又道，“都是從哪兒聽到的這些個事。”
講着講着，陸星把他第一見看見和聽說“離散人”的事情也告訴了林子心，引得林子心一陣唏噓，追問“那之後呢？”仟仟尛哾
陸星說了那一家四口已有部落收留，林子心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陸星又道，“之前咱們倆還沒進漠北的地界，在中州道最北邊的岩州停留時，還有後來路經彥州，和在廓州城裏小住的時候，都聽當地人提到過漠北族，說過他們有着不同於中原人的風俗習慣。那時遇到的人知道咱倆要來漠北，都提醒過咱們，漠北族和咱們不一樣，不守天晟的律法，不尊天晟的民俗，自有不一樣的行事規矩。”
林子心聽着，點點頭。
陸星這時認真道，“我也得再好好跟你說說，若是你離開輜重營外出辦事，遇上了漠北族人，盡量繞開走，不要面對，以免生事。”
林子心笑了，“這我知道，自會小心。倒是你，我不放心的是你。”
陸星摸着林子心的手笑道，“你安心啦，我不是好勇鬥狠的人。再說么……”眼珠一轉，陸星笑道，“漠北族以武為尊，若真論武，我相信我也不輸給他們那些什麼‘勇者’，真要鬥起來我可不怕，再說了，如果我打贏了，他們當尊我敬我，我怕什麼。”
見林子心一臉着急要說話的樣子，陸星連忙握住他的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不會的。我會好好安守在大營里，絕不做節外生枝的事。”
陸星的“安守”和“藏拙”，都不僅僅是為著他自己。
能夠在此地平安服滿五年役，平安帶着林子心離開，這是陸星現在最大的心愿。
在輜重營里走動時，陸星有看到的營地外的草原，這時又問道，“你自入營之後，有沒有出營過？”
林子心說道，“現在就只是每天帶着那十幾隻羊在營地周圍放放牧，沒敢走多遠。原本以為打柴、抬水或是割牧草，會讓我出去，不過這些活兒暫時都沒有讓我做。養馬場現在就只我一個人，也離不得。”
“想去周圍看看嗎？”陸星笑着問道，“我在大營，外出巡營時，走出老遠去，看到了好多風景呢。你不想往小青山上去看看？說是叫‘小青山’，那座山可也真不小，綿延那麼老長呢。”
林子心微笑着道，“想是很想去，只是現在沒機會。”
陸星嘿嘿地笑着，用調侃的語氣說道，“小兔子，你出去放羊時，有在營地周圍採藥嗎？有又攢出一荷包一荷包的藥材了嗎？嘿，其實你很想上小青山吧，看看那座山裏有沒有什麼藥材之類的，嗯。”
知道被陸星打趣了，林子心板起臉，故意道，“沒有，不想去。”
陸星指着林子心笑道，“有，你有，一定想去。”說罷他蹭過來，拽着林子心的衣袖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小青山上看看啊，那山上說不定有猛獸，這大草原上狼不少，你一個人去不得，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林子心瞥了陸星一眼，說道，“我自己能去，不要你陪。”
陸星忙道，“大營里那些早入營的軍士們提醒過我好多回，不可一人出營行動，外出巡營一定是整隊軍士一起。你別亂來啊。不可一人。”
林子心原本還想再逗陸星幾句，見他一臉認真，便道，“知道了，不會的。再說，我現在也沒什麼機會能出營去。那小青山，倒是真想上山看看。”
用肩膀一下下蹭着林子心，陸星笑彎了眼睛，“我陪你去啊，我陪你，有我在一定沒事的，遇着猛獸也不怕。說嘛，說你想讓我陪你去嘛，說嘛。”
林子心瞥一眼笑得像貓似的陸星，先是抿着嘴唇不說話，然後又微笑道，“你這麼想陪，可以陪那位楊校尉啊，你不是說他時常外出巡營嗎，又說巡營不能人少，要多人結隊同行，這麼想上小青山，你去給楊校尉說，你們一起上山去巡一巡，看看有沒有猛獸出沒。”
咦！咦！
陸星心裏一陣陣警鈴聲，心想：我還以為他都忘了，怎麼還是那麼在意楊校尉啊！都沒見面過！
撲過來拉扯着林子心的衣袖搖晃着，陸星連聲道，“巡營是巡營，陪你去小青山採藥是另一回事，那不一樣，不一樣。”
林子心白了陸星一眼，把臉撇過去，說道，“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出營去。”
“不一樣，不一樣！”陸星一疊聲說著，撒嬌似地在林子心身邊繞來繞去。
就在陸星和林子心談論着小青山的時間，在距離漠北大營約數十里之外的一處湖泊邊上，有一個搭着十餘頂帳篷的宿營地。此時營地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經入睡，守夜人圍着篝火坐着。
宿營地的一頂帳篷里，並排躺着三個少年人，都沒睡的他們這時也在談論着小青山。
一個少年道，“咱們明天去小青山上看看吧。”
另一個少年道，“要是能捉到幾隻獾子也不錯，賣給廓州城裏的商家，有人收買的。”
一個少年又道，“要不咱們去捉魚吧，魚也行，現在的魚大又肥，也能賣個好價錢。”
第三個少年人撇了撇嘴，嘆道，“魚才值幾個錢啊。”
一個少年道，“若是能捉上幾隻野羊，那可就好嘍。”
那第三個少年擰着眉頭一臉不悅地說道，“別說野羊了，這幾天連只野兔都見不到，空手出去空手回，可氣死我了。”
另一個少年想了想道，“莫不是你太厲害了，嚇得野兔們都不敢出來了。”
第三個少年伸手從枕邊抓起一件疊好的衣服，朝着話音的方向用力丟過去，斥道，“閉嘴！”
黑暗中傳來悶笑聲。
雙手枕在腦後，那第三個少年人望空嘆氣，然後道，“再想想辦法吧。最近天氣好，要不就去山腳下的河裏試試，若是能尋到一、兩塊綠玉石，那可就好了。”
一個少年道，“是啊，那可就好了。唉，求風神娘娘庇佑。我都跑累了，腳底板都是酸疼的。”
另一個少年也說“求風神娘娘庇佑”。那第三個少年人沒有開口，他咧開嘴角笑了笑，笑容中帶着一分不屑。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咱們一起再去小青山。”第三個少年人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