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章 漠北篇224-暫別
兩日之後的中午,陸星帶着林子心去了之前和王好好約定見面的小酒館,他們在小酒館裏吃了午飯,然後喝着茶坐等。
過午之後,王好好如約而來。
王好好先是笑嘻嘻地和陸星打招呼,一副已經十分熟絡的模樣。陸星把身邊的林子心介紹給王好好,二人互相見禮。心中留着意,王好好暗暗仔細打量林子心。
對比相貌俊朗、神采飛揚又活潑的陸星,觀瞧之後,王好好只覺得眼前這位陸星的相伴,斯文、安靜,王好好惋惜這人因為幼時意外而容貌有損,又記起從陸星那兒聽說的這人的身世,內心覺得這人甚是可憐。
落了座,問候寒暄過,陸星便有點急切地問道,“王大哥,請問事情如何?”
王好好笑嘻嘻地說道,“嗨,我辦事,放心吧,都妥啦。”
陸星一聽,頓時喜笑顏開,高興地看向林子心,伸手一把抓住林子心的手。
林子心一嚇,在桌下把手抽開,然後向著王好好說道,“多謝王大哥。”
王好好擺着手道,“嗨,嗨,不要謝我,實在是輜重營里現下正需要人手。木子,哦,我也叫你木子吧,我跟你說,你那行李該是收拾好了的吧,哦,若是沒收拾,等下就去客棧里收拾收拾,今天我就帶你過去。小陸你呢,待到後日,自己往大營去投,會有人接迎你。”
這麼快!林子心不由地望向陸星。
陸星也沒想到王好好就要帶林子心走,他也愣了一下,然後又覺得既然事情定了,那該去就得去,這麼想着,陸星不由又伸出手,在桌下握住了林子心的手,這一次,林子心沒有掙脫開。
注意到陸、林二人的神情,王好好說道,“咦,怎麼,早點入營還不好啊。這入了營,錄過名,可就可以開始計糧餉了,難不成你們還不願意多拿幾天的餉銀啊。”
“不是,不是,”陸星連忙說道,“只是……”
王好好說道,“嗨,那天就跟你說了,急需人手,別說你相伴,便是你,只要人來,營里就收,放心吧。”說著,王好好沖陸星眨了眨眼睛,以此暗示陸星,之前給的打點用的銀子起了作用。
能順利入營正是陸星所想,此時陸星心也安了,點點頭。
王好好這時又看着眼前這一對人,笑道,“哈,我知道,你倆是捨不得分開是吧,哎嘿嘿嘿。”
沒想到王好好說的這麼直白,林子心先是一愣,然後紅了臉,把臉轉向一旁,陸星一副厚臉皮的模樣,哈哈笑着,桌子下的手拉着林子心的手。
“你們倆得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嘍,不過啊你們不用擔心對方,營里挺好的,該有的都有,衣食不缺。”王好好說道。
又聊了幾句之後,王好好便說他有事要走,“我啊今兒是出營到廓州城來辦事的,趕下午就得回去,順便把木子帶上,送他到輜重營去,”王好好向著陸星他們二人道,“我會把木子送到地方,把人安排妥當,你們就放心吧。”
跟陸星他們約定,一個半時辰之後在北城門那裏碰頭,話交待完,王好好就說還有事要辦,三人一起出了小酒館。
陸星笑道,“今兒我們沒請王大哥喝頓酒,下回一定補上。”
王好好笑道,“嗨,以後就是自己人了,喝酒的日子且多着呢,你心裏記着就行。”
慢下腳步,王好好閃到陸星身邊,用胳臂肘頂頂陸星的側腰,向著陸星擠眉弄眼地悄聲道,“哎,兄弟,可就要和你相伴小別了,回去再說幾句體己話兒吧。嗯,你們,那個,一個半時辰夠不夠啊。”
陸星先是一愣,待他明白過來王好好話里的意思,耳朵騰得紅了,吱唔了一下,挺胸道,“我,我們還能再見着的嘛,不都算是在同一個營里。”
王好好壞笑着道,“哎,也對,也對。嗯,你且忍一忍,等過了新兵期,若有那往輜重營跑腿的差使你就搶着去,這就能見着面兒啦。”
揮着手,王好好跑走了,陸星拉着林子心的手往客棧走去。
一路走來一直是歸做一處的行李,現在被分成了兩份。陸星坐在床邊,眼巴巴地瞅着林子心整理包袱,心裏像有隻手在揪來揪去似地難受。
行李本就不多,很快便整理好了,陸星和林子心面對面坐在床畔,一時兩人竟然都沒了話,默默相對。
明明知道現在並不是分開,可這又真的是分別,陸星心裏很不是滋味。林子心看着陸星的神情,他當然知道陸星在不樂些什麼。
思來想去,林子心覺得已經沒什麼可再整理、再交待的了,叮囑的話,之前他們二人已經互相訴說過很多次。眼下說無可說,做無可做,林子心不想跟陸星就這麼氣氛凝重地坐着,他注意到陸星握成拳放在膝上的手,心中一動,伸手把陸星的手拉出來。
陸星這人,自小便有個啃指甲的毛病,在他焦慮的時候,思考的時候,甚至是閑着無聊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會啃起指甲來,兩隻手的十個指甲被咬得個個豁牙,又禿又難看。
陸星自己對這個並不在意,在他的意識里,手是用來做事的,能做事就行,指甲什麼樣兒管它的呢。
相識之後,林子心很快便注意到了這一點,起初時他沒理會,那手和指甲都是陸星的,與他何干。後來,兩個人住在了同一個屋檐下,隨着彼此的關係越來越靠近,林子心便在意起來,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替陸星修理指甲。
從行李里找出小剪刀,林子心握着陸星的手,低下頭給陸星修剪起指甲來。
陸星把手搭在林子心的手裏,默默地看着。
一開始被林子心給剪指甲的時候,陸星還不肯,說不用了,還半開玩笑地取笑過,說什麼“一個大男人剪什麼指甲”、“哈,你看你講究的”這類的話,到了後來他就不提了,總是緊緊挨着坐在林子心身邊,把手伸過來,好像乖巧的小動物把爪爪伸給主人那樣,讓他的木子哥哥給他修剪指甲。
陸星在這個時候內心總是喜滋滋的,因為藉著這件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摸摸木子哥哥的手,那一點肌膚接觸讓陸星內心覺得無限滿足。
現在,雖然被林子心握住手,陸星可歡喜不起來。
陸星想了想,開口道,“我……那個……嗯,馬車……”
林子心低着頭,一縷髮絲從他的肩頭垂落到胸前,他應道,“嗯。”他知道陸星是想說什麼。
二人離開祈縣,一路北上,所用的那輛馬車是祈縣的孫隊正所贈。當初送這輛馬車的時候,孫隊正就說過,這是他對陸星的一份同僚之情和謝意,所贈之物以後任憑陸星處置。當初陸星是想着他和林子心在京試之後會能再安下家來,馬車便可以留在新家裏繼續使用,而眼下兩人都將要入漠北大營,馬,陸星可以繼續帶着,馬車倒成了難帶之物。
“我已經給馬車找到買主了,那車很好,買家出了個好價錢。”陸星說道。
“嗯。”林子心應道。
“賣價的一半銀子,給你帶着吧,雖說營里有供給,可我想着你或許也有要用錢的地方。”陸星說道。
“好啊。”林子心應着。林子心覺得他進了大營,應該就沒有什麼用得着銀錢的地方了,比起他,林子心倒更覺得陸星那邊才會需要用銀子,新丁入營,會有請酒請飯的可能。陸星開口說要給,林子心不拒絕,只當是他替陸星暫時存着了。
待到林子心把銀子收好,陸星這時拉開衣領,從頸間取下一物,說道,“我想把這個給你,我想你幫我收着。”
不用看林子心都知道,陸星想交給他保管的,是他一直貼身戴着的七寶佛牌,那是他那位塵隱師父留給他的遺物。
陸星道,“我進了大營,每日操練,免不了摔摔打打,我怕萬一不小心掉了,可就不好了。你比我穩妥。我想你替我收着。”
之前在祈縣時,陸星就曾表示過想把這件貼身之物當成是“信物”給林子心,那時林子心拒不肯接。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看着陸星,林子心點了點頭。
陸星解下多年來一直掛在他頸間的小小鐵牌,探身過來,抬起手,把那佛牌繫到了林子心的脖頸上,他又自然地伸出手,手指已經觸到了林子心的衣領,又收了回去。
陸星心裏一嚇,不由地想:哎!我在幹什麼!
林子心抬起眼帘看了陸星一眼,然後自己拉開一點衣襟,把那塊佛牌放進衣領里,掛在胸前。
陸星“嗯”了一聲,掩飾似地動了動手指,縮回來抓着他的衣擺,目光接觸到林子心斜瞟過來的眼神,下意識地迴避了,心砰砰地跳,耳朵也覺得在發燙。
房間裏此時產生的氛圍讓這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沒有動。
過了片刻,陸星吭吭了兩聲,又開口道,“那個,你之前給我的犀角章,就還是讓我拿着吧。我覺得那個還是我收着比較好,你,你覺得呢?”
林子心應道,“是,你拿着我放心,你就替我收着吧。”
陸星笑了,那枚犀角章陸星後來找了黑色的絲線親手編了繩,穿了掛在脖子上,他掏出來給林子心看,“瞧,掛得好好的呢,我會小心收着。”
林子心點點頭。
陸星笑了起來,顯得很滿意。用這種方式,他們二人彷彿互相交換了信物一樣。
這些說完,二人之間又是短暫的無話,眼見陸星又變成一副笑不出來的模樣,林子心心想:他到底還是個大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陸星的頭,林子心說道,“你呀……沒有什麼不能放心的,我能照顧好自己,也覺得你在大營里會如魚得水一般。”
“我……”陸星挺了挺胸,想說什麼,卻說不出更多的話,嘴一扁,伸手拉住林子心的手,然後就不管不顧地一頭扎進林子心的懷裏。
看着小貓一樣撲在他懷裏的陸星,林子心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拍了拍陸星的背。
手臂抱着林子心的腰不放,陸星把臉貼在林子心的胸前,然後說道,“那個,去了營里,你要告訴人家你已經成親了。”
林子心先是一愣,然後想到陸星一定已經把他們的關係告訴給了王好好。有一個人知道,就意味着整個漠北大營都會知道,同時林子心也覺得就算王好好不往外說說,陸星他自己就會“召告天下”般地去對旁人說。
林子心內心有點無奈,他不太想多提,但拗不過陸星。想到只要陸星來找他,或是只捎一次口信,就一定會搞得滿營人皆知,陸星根本不想瞞人。罷了,隨他吧。
想了想,林子心說道,“也沒有必要逢人便提着這件事吧。”
“我不管,反正不許瞞着,你不許冒充單身。”陸星語氣認真。
林子心皺眉,解釋道,“我沒有,我不是,我只是覺得……”
“哼,萬一有誰相中你了呢,那可不行。我不管,我要告訴大家,你是我的人。”陸星用撒嬌的語氣說著蠻橫的話。
林子心暗暗嘆氣,無奈道,“沒有誰會相中我。倒是你,你啊,你年紀小小,哪裏來的這麼大的醋勁。”
“我不管,我就要這樣。”陸星繼續執拗地說著,然後從林子心的懷裏抬起頭來,向上看着林子心,一臉認真說道,“哼,小爺我也就是年紀比你小點,其他哪裏都不小!”
林子心的耳朵一下子就紅了,瞪了陸星一眼,把他推開。
陸星像粘人的貓,又貼了過來,嘴裏低嚷着,“等會兒就不能見了,再讓我抱抱嘛,再讓我抱抱嘛!”
放在陸星肩上的手原本想要推,聽他這麼一說,林子心就收了手臂上的力道,任由陸星摟着他。
相擁着安靜地坐了一會,看到陸星垂着眼帘,依依不捨的表情,林子心想了想,又叮囑道,“我給你的那些藥草藥膏,好好收着,當用則用。這裏河流遍地,植被豐茂,該長有不少可入葯的植物,待到有時間我會往周圍走走看看,再采些可用的草藥備着。”
陸星說道,“知道了,我的小兔子。”
陸星帶着林子心來到廓州的城北門,二人到了沒有多久,就見有輛拉貨的馬車過來,陸星一眼看到駕車的正是王好好,馬車後頭還有兩名騎馬的軍士隨行。
瞧見陸星了,王好好高舉起手臂揮着示意,“哎,嗨,我來了,我來了。”
王好好那面顯然是和同來的軍士們交待過的,另兩名軍士都沒問什麼。馬車上裝了多半車的雜物,還有點空地方,陸星抱住林子心的腰,輕輕一舉,把他整個人托起來放進車裏。
等林子心坐好,陸星把原本掛在他身上的包袱交給林子心。
眼下,真的要分開了,陸星拉着林子心的手,滿臉滿眼滿心的不舍。
林子心抽回手,對陸星說道,“回去吧。”他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此時也離情依依地望着陸星。
王好好在一旁笑道,“哎喲,兄弟,放心吧,我會把人送到地方交待好,你就放心吧。哎我說,你自己可別誤了,明日早晨往大營里去呀。你們會再見的。”
陸星點頭,“知道,知道,多謝王大哥。”嘴裏說著,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林子心。
王好好爬上車前坐好,一揚馬鞭,“啪”的一聲,駕車的馬拉着貨車小跑起來,隨行的兩人騎馬跟上,大道上帶起一溜小小的煙塵。
林子心坐在車裏,靠着車廂板,回頭望着陸星,陸星定定地站在道旁,腳步沒有動,不停地揮着手。
林子心就這樣被帶走了。陸星目送馬車遠去,心裏只覺得沉甸甸的。他反覆勸告自己,我們又沒分開,我們又沒分開,可仍然覺得心裏苦苦的,胸口悶悶的。
馬車走遠了,陸星回身往城裏走,邊走邊想: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