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鶴髮童顏
“我們要去哪裏?”
楚逸伏在耿九塵的背上,眼見他飛檐走壁,三兩下就把清風樓的打手甩得無影無蹤,卻不知他要帶自己去向何處。
“怎麼?怕我把你賣了?”
耿九塵剛說完,立刻自己抽了下自己的嘴。
“叫你亂說!”
楚逸伸手擋住他的臉,小臉上滿是認真。
“九哥不會賣了十一的。”
“是,不會的,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耿九塵嘆口氣,反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將他往背上抬了抬,“坐穩了,哥帶你去個地方!”
楚逸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臉,臉上熱熱的,九哥什麼都好,就是動不動喜歡拍人PP的習慣有點……讓人不好意思,畢竟他已經長大了啊!
耿九塵壓根沒想過自己順手一拍的舉動會引來什麼遐想,只是尋思着要怎麼收拾那些人,才能讓自家孩子出氣。
他卻不知,城中另一處,已有人為此而掀了整個桌子。
“你再說一遍,我……是我讓人把楚十一郎送去清風樓,還讓人好生□□?”
燕西昭說著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着的。
他這得是做了多少孽,才會重生回到這個剛剛作了大死的自己身上。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有之前的記憶。
第一次重生,是驚喜,以為自己是天命所歸,於是拼了命地想往上爬,結果死的慘不忍睹。
第二次重生,是運氣,認定不奪天下絕不放手,結果死的更快。
……
第N次重生,是習慣,就連見到殺了自己無數次,那個真正的氣運之子時,他都沒了恨意,反倒多了種果然如此的解脫。
最後一次,他甚至趕在被殺之前果斷投降,追隨楚逸南征北戰,不離不棄,反倒得了善終。
只是最後看到楚逸奉耿九塵為主,尊一個死人為帝,將一世功德都歸於他時,燕西昭還是忍不住心有不甘——為什麼?憑什麼?就因為他先遇到你么?
結果,他又回來了。
回到耿九塵還沒遇到楚十一郎的時候。
可他!他都幹了什麼?!
堂堂東燕平南侯,整日裏眠花醉柳也就罷了,還捧起清風樓養小倌,慫恿那幫酸秀才擠兌楚逸,最後竟然藉著楚家出事,讓人把因病痴傻的楚十一郎送去了清風樓……
燕西昭捂着臉,想哭。
這不是他,絕對不是他!
“帶我去清風樓,馬上,立刻!”
聖人都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改還不行嗎?
十一郎既然眼下因病痴傻,說不定也不知道清風樓是什麼地方,他把人接回來好生調養,等人清醒過來后不就沒事了?
說不定,這樣還正好讓十一郎錯過了耿九塵那個莽夫。
沒機會相遇,就沒了後來那些爛事,有他一心一意輔佐,這次一定不會讓十一郎再走錯路了。
打着如意算盤的燕西昭快馬加鞭趕到清風樓時,看着已成為廢墟的樓子徹底傻眼了。
“被人拆了?還搶走了十一郎?”
不同於老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肖玉樓更客觀一點。
“回將軍,的確只有一個人。那人,一拳就能砸斷房中立柱,一掌劈斷了將軍親筆題字的牌匾……”
“不用說了……”
燕西昭揉了揉額角,抬頭看天,他就知道,他從來不是主角的命。
那人也回來了,比他更早,更狠。
看了眼地上被劈成兩半的牌匾,燕西昭嗤笑一聲。
這算什麼,當年他一刀破城時,哪個敢哼一聲。
只不過,這一次,他卻來了這裏,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
然而,燕西昭縮了縮脖子,無論哪一位來了,早晚都會找上門來,而現在,他只有苟着的份。
時也,命也,苟着,也是命。
“為什麼要來這裏啊?十一怕!”
祠堂這種地方,或許是常年供奉靈位,總有中陰靈不散陰氣森森的感覺,一般人都不會感覺舒適。
“不用怕。”
耿九塵到覺得這是因為帷幔太厚重,加上門窗緊閉,既不透光又不透氣,加上刻意營造的肅穆莊重氛圍,壓迫性太強,才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我們得來拿走你家的東西,可不能便宜了那些不肖子孫、白眼狼。”
楚宸有點懵,有點怕,抱緊了他的脖子,打量着這間小黑屋。
“我家的東西?”
耿九塵將他從身上解下來,把香案上供着的族譜拿下來丟給他玩。
“那邊有筆,我收點東西,你在一邊畫著玩。”
“哦!”
楚宸有些捨不得那溫暖的脊背,可見他忙忙碌碌的樣子,只好乖乖地趴在供桌上,抓了只筆,隨手在他丟過來的那幅長卷上塗塗抹抹。
“楚老爺子、楚大人……想必你們也不願留在這兒吧!”
耿九塵扯下半幅帷幔,一股腦將他認得的靈位牌都裹了進去打成個包袱。
“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可憐不肖子,毀爾一生名。走吧,你既不願為燕臣,我就送你回大安。十一,回頭我帶你和你娘一起去大安,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好不好——”
他一回頭,看到楚宸趴在供桌上,正認認真真地在族譜上……畫烏龜!
耿九塵噗嗤就笑了起來。
“畫得好!”
“還把你逐出族譜,這些個大王八小王八樂意蹲這王八譜上就蹲着吧,咱們自己開宗立派去!”
楚宸雖不懂他在說什麼,卻也聽得出他在誇獎自己,紅了臉,認真地點點頭。
“十一跟九哥走。”
“真乖!”
耿九塵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塵緣鏡里看到他滿頭白髮時,已是二十年後,那時的他眉眼犀利,錚錚鐵骨,縱使白髮也讓人只覺酷烈剛毅,倒有幾分神似當年的自己。
而如今他年方十六,身架尚未完全成型,才到他肩頭的高度,還是少年纖細柔韌,一張臉更是嫩的雌雄莫辨,如此一來,就算白髮如霜,看起來亦是仙姿玉骨,芝蘭玉樹一般。
唯有一雙純凈懵懂的眼,泄露了他的心智。
怎麼就突然提前青絲染霜,人還傻了呢?
耿九塵經歷三千界,經手過的金手指車載斗量,學過的技能不計其數,醫術雖然算不得精通,卻也遠超尋常醫師。
只是這腦疾不是一般病症,就算是放到一千年後,能用儀器看到人的大腦,有些病症依然無法醫治,更何況現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時代。
他給楚逸把過脈,也用內力輸入試探過,仍然毫無頭緒。
一句燒壞腦子,根本無法解釋他現在的情況。
他身上雖然有些皮外傷和內傷,對耿九塵來說都是小事,唯獨眼下只有六七歲的智商和記憶,讓他措手不及也無從下手。
尤其看到他如此信賴如此無邪的眼神,耿九塵愈發覺得愧疚。
當初若不是因為他一甩手走得那般無情,楚逸是不是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九哥?”
楚逸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是看他撫摸自己的頭髮,也跟着抬頭在他掌心蹭蹭,似乎便可以從中獲取某種神奇的力量。
“沒事,九哥就是在想,小楚畫的王八,也比一般的王八好看!”
耿九塵有些遺憾地看着被楚逸畫滿了大大小小烏龜的楚氏族譜,這要是放到以後,都是真跡國寶。
留給那些個數典忘祖的王八蛋,還真是虧了。
“九哥喜歡,十一給九哥畫。”
楚逸抿着唇一笑,滿滿的是得到誇獎后的開心。
“呃,那倒不必了。九哥喜歡鳥,尤其是大雕,回頭你給哥畫個射鵰圖吧!”
耿九塵摸摸鼻子,差點把自己坑了,還好反應快。
“好!”楚逸答應得格外痛快,“大雕長什麼樣啊?”
“大雕啊……”耿九塵頭疼起來,“改天哥捉一隻給你看。”
“好!”
“這包袱你拿好了,咱們再換個地玩兒去。”
耿九塵收拾好東西,把那小包袱綁在楚逸的背上,在他肩頭打了個花結,然後繼續背上人出發。
楚逸已經習慣了這個姿勢,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輕巧地爬樹□□,視楚家的人如無物,從無人看守的祠堂徑直闖入重重守衛的書房,把那些個看守的家丁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暈丟到了一邊。
“來,照着這個字體,把這封信抄一遍。”
耿九塵先打了遍草稿,然後翻出封信來,讓楚逸照着楚潯的字體抄一遍。
“丑。”
楚逸看着他的字,立刻丑拒。
耿九塵嘆口氣,苦口婆心地解釋。
“對於楚潯這種人來說,一刀殺了,太便宜他了。”
“他說你爹跟南安通信,逼死你爹娘,還將你賣去清風樓。要報仇,自然要一報還一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他可以不私通南安,卻跟北周眉來眼去,腳踩兩隻船。這等劈腿狗,是東燕最容不下的。”
“所以,你用他的筆跡抄了這封信,然後等着燕西昭來抄家便是。”
真愁,這本是楚逸那一世自己乾的活,現在卻要耿九塵一筆一劃來教他。
就連這封信,都是耿九塵作弊抄的楚逸原稿。
要讓他來寫,那可是打死都寫不出來的。
可如今就因為他這筆爛字,居然被楚逸丑拒……
以理服人可以,服不了寶寶啊……
說的口乾舌燥的耿九塵抹了把汗,忽然靈機一動。
“抄完了我帶你去吃糖葫蘆,馬尾巷帶芝麻的那家!”
“好!”
楚逸這回答應得乾脆利落,拿起筆照着楚潯的字跡,抄耿九塵“寫”的信,一筆一劃,一絲不苟,寫出來果然一模一樣,怕是楚潯字跡來,也會恍惚一下,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筆信。
耿九塵終於鬆了口氣,找到了竅門。
對待一個還沒長大的寶寶,果然還是不能動之以情,完全要靠曉之以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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