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兄弟分糖
“九哥,糖糖——”
耿九塵看着懟到自己嘴邊的半隻糖兔,亮晶晶的糖汁粘稠得快拉出絲兒了,上面還留着個明顯的牙印,跟面前正咧着嘴傻笑的楚逸露出的兩顆門牙完全吻合,不用問也知道是他剛剛才咬了一口的。
他這一猶豫一遲疑,楚逸那薄薄的唇立刻扁了扁,眼睛泛起了水光不說,聲音也跟着帶上幾分委屈的沙啞。
“十一嘗過,甜的!”
好吧,這孩子吃到甜頭,想跟他分享,多乖巧多善良啊!
對着他單純無暇的眼神,耿九塵覺得自己若是不吃簡直就是黑心黑肺狗咬呂洞賓……不就是點口水嗎?誰家爸媽還不吃點寶寶的口巴子?他一個大老爺們怕啥?
吃!
他一張口,本想一口就把剩下的糖兔都給吃了,可楚逸卻正好一縮手,“嘎嘣”一聲,他只咬下去一小塊,那甜絲絲黏糊糊的玩意兒已經把他的牙給徹底糊上了,差點連嘴都張不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楚逸得意地“搶救”回剩下的那丁點兒糖兔,好不嫌棄上面也有他的口水,一下子整個塞進了嘴裏。
這下他徹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甚至感覺有股子灼熱的電流刺啦一下從後背躥上去,直衝天靈蓋,蒸得耳根發燙臉發熱,急忙轉過身去。
“你乖乖在這邊玩,九哥去把那邊的活收尾了就帶你回家!”
“好的!十一乖乖的!”
看着耿九塵逃也似的背影,隱約可見他耳朵尖尖上的緋紅,楚逸一邊含着糖兔享受着甜甜的滋味,一邊回味着剛才九哥的反應。
嘖,糖真甜,九哥真……純!
一口氣將剩下的三根定樁砸進河堤,看着河工們把串好裝滿的竹簍連在木樁上推下河堤,穩穩噹噹地擋在了河堤前,耿九塵方才覺得剛才悶在胸口左右撲騰不息的那口氣總算出來了。
這邊的河堤穩住了,只要下游的堤口泄洪渠挖好,那燕西昭記憶中的洪水就不會再釀成那般人間慘劇,也不枉他勞心勞力這一遭。
就是不知這小子帶人去抄楚家,有沒有抄出個結果來。
耿九塵抹了把額上的汗,一轉頭,就看到楚逸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手裏還拿着根糖兔含在嘴裏吸溜着……
也不知燕西昭讓人做了多少,這傻孩子咋就吃個沒完沒了呢!
他忽地發現有不少人時不時地會朝那邊偷瞄一眼,先前他光顧着幹活時沒注意,這會兒站在堤壩上俯瞰全場,才發現在一群泥腿子當中,楚逸的模樣着實是太打眼了!
十一出身世家,本來就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心只讀聖賢書,生就一副白皙俊秀的面孔,如今又正值年少,尚未長開的容貌稚嫩靈毓,一雙眼如水洗過般明凈純粹,只要不開口說話,誰也看不出他如今失了心智,在灼灼烈陽下笑得燦然春花,引得人人矚目。
可就這樣本是公子如玉的模樣,被他手上那一支又一支的糖兔兒把形象破壞的乾乾淨淨。
他卻渾然不知,吃得格外開心,薄薄的唇瓣被糖汁侵染得濕潤晶亮,是淺淡的粉色,而非女子那般熾烈的櫻紅,卻同樣的誘人,讓人恨不得變成他口中的糖兔……
呸!耿九塵差點給自己一耳光,尷尬地遙遙朝楚逸點點頭,趕緊轉過身,只覺得渾身緊繃繃的,莫名燥熱。
不就是吃了口他的糖嘛?人家孩子單純地跟他分享,他卻在胡思亂想什麼!
難不成吃了他的口水,也跟着腦子秀逗抽筋變傻了?
看來不光是桃不能分,這糖也不能隨便分啊!
“收工!留下看守堤壩的,其他人都回了吧!”
耿九塵檢查完堤下的連環樁,便招呼着眾人散了,趕緊領着楚逸離開,順手還沒收了他的糖兔。
“十一乖啊,每天最多只能吃兩根,要不然,吃多了會壞牙牙,到時候牙疼起來臉都會腫呢!”
“壞牙牙?”楚逸聽他一說,好生無辜地張開嘴給他看,“牙牙不疼!”
他這年紀,剛換完恆齒沒兩年,上下兩排牙都白的晃眼,整整齊齊地鑲嵌在紅唇之間,張開來對着他說話時,連呼吸之氣都帶着糖的甜味。
“等疼起來就晚了!怎麼?不聽九哥的話了嗎?”耿九塵故意板起臉來,哼了一聲,“不乖的孩子要怎麼辦?”
“打手手!”
楚逸扁扁嘴,伸出一隻手來,手心朝上放在他面前,可猝不及防地,將剩下沒吃完的糖兔,又塞進了耿九塵嘴裏。
弱小、可憐、無助又甜……得膩死人!
可明明輕易就可以避開的耿九塵,依然沒躲得開,被最後半根糖兔塞了一嘴黏糊糊,伸出去的巴掌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牽住他的手。
“唔,下不為例!”
他高抬着的頭,沒低下,自然也就沒看到楚逸扁扁嘴之後翹起來的唇角,帶着臉上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笑得愈發燦爛無辜。
還沒到燕西昭的侯府門口,就見那條巷子裏都是馬車,堵得滿滿當當的,連人都過不去。
耿九塵拉住楚逸,聽了幾句那喧鬧人聲中的重點,不禁嗤笑一聲,“看來,這些人等不及了,上趕着來送錢了啊!”
楚逸被他斷了吃糖,只能叼着根糖棍不鬆口,嘟着嘴似乎還在生氣,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哼都沒哼一聲。
耿九塵眼珠一轉,忽地一指他身後,“小心有狗!”
“哇啊!”楚逸驚呼一聲,嘴裏的糖棍噗地落地,整個蹦了起來,像只兔子般跳到了他的身上,雙手摟着他的脖子,雙腿直接盤在他腰上,像塊牛皮糖似的黏着不肯下來。
耿九塵不禁哭笑不得,這才發覺自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怕他掉下去摔着,只能用手扶着他,朝後退了幾步,躲在旁邊的小巷口,免得被外面的人看到他們這種奇怪的姿勢,聯想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
“沒事了,路過的狗子,已經跑了。”
“十一怕!”楚逸卻不肯下來,“狗子會咬十一!”
一說到這個,耿九塵就想起他身上的傷,當時從清風樓救了他回來后,就發現他輕的不可思議,腿腳也不大靈便,後來才知道,那些人為了防止他逃跑,曾把他關在籠子裏,周圍放了幾條大狗盯着他,只要他一靠近籠子就會被咬。
就這樣訓狗一樣“訓”了他好幾天,才給他換了衣服帶出去學習“接”客,可沒想到頭一天他就要跳樓還正正好碰上了耿九塵。
於是清風樓就真成了一縷清風,徹底消失不見,連點渣都沒剩下。
哪怕是親筆給清風樓題了字的燕西昭,都悄悄地不敢吱聲,讓人將那堆廢墟清理了,徹底夷為平地,免得讓這兩位看到了礙眼。
可就算如此,十一怕狗的毛病還是落下了。
耿九塵不禁有些後悔,拿什麼逗他不好,偏偏最快用狗子嚇唬他,這下好了,自己造的孽,哭着也得還上。
“十一不怕,狗子要敢來,九哥替你打跑。不過九哥這樣抱着你不好走路,你要是怕的話,九哥背着你好不好?”
“好,十一乖!”楚逸剛應了一聲,手一松,就被耿九塵攬着腰向後一轉一拉,直接從前胸翻轉過去,穩穩噹噹地落在他的背上,他嚇了一跳,立刻又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一低頭,嘴幾乎就貼在他的耳邊。
“九哥真棒!”
耿九塵極力忽略他吹在耳畔的熱氣,一隻手在背後託了托他,免得他掉下去,“抱緊了,九哥帶你回去——”
不等楚逸點頭,他腳下一發力,蹭蹭兩步快跑,一腳蹬在巷口的高牆上,跟着整個人向上一躍一翻,哪怕背着個大活人,亦是輕輕巧巧就上了牆頭,踏過屋脊,任憑下面的人把路堵死,依然暢通無阻地從上路進了平南侯府。
“小心刺客!”
看到有人□□進來,侍衛剛喊了一聲,就被只半空裏飛來的糖兔砸在嘴上,再抬眼一看來得是這兩位,立刻安下心來,上前行了一禮,“九爺,十一郎!侯爺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恭候二位。”
“書房?燕西昭還會看書了?”
耿九塵挑挑眉,楚逸沒說下來,他也沒把人放下,徑直背着去了燕西昭的書房,果然看着他正對着一大堆書卷愁眉苦臉的模樣,手下的仆童侍衛都被他指揮得團團轉。
“等等,那本不能放那邊,得先晒晒,沒看都沾上水了嗎?”
“輕點輕點,弄壞了我要你的腦袋!”
“嗬,小侯爺好生威風啊!”耿九塵有些意外,看着這滿屋滿院子裏擺着的書,“從哪搞這麼多書回來?你認得上面的字嗎?”
“不認得!”燕西昭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況今天他可是做了件大好事,立刻表功道:“昔日十一郎曾言,生平兩大憾事,一是九哥……二就是沒能找回楚家的這些藏書。”
“這是楚家的藏書?”耿九塵手一松,楚逸便從他背上滑了下來,剛一落地時腿一軟,立刻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九哥!”
耿九塵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指着被晾曬得一天一地的書卷說道:“十一,你看看,這都是你家的書,認得嗎?”
楚逸望着這些顯然是從水裏火里搶出來的書卷,空氣中混雜着的墨香、霉味和煙火氣息,不禁呆了呆。
當年他和母親被大伯陷害出賣,此時還在流放途中,母親飢病而死,而他在垂死之際遇到了耿九,根本不知這邊堤壩是如何垮的,只知洪水過後,餓殍遍地,即便是名門楚氏,百年基業也毀於一旦。
大伯苦心孤詣奪去的家產之中,最看重的便是這藏書樓,可那天災豈是人力可擋,原本可以傳家立世的藏書就這麼毀了。
哪怕後來他得勢之後再重新收集,卻也無法恢復昔日的盛況。畢竟,其中一半的藏書都是楚氏一代代悉心保存下來的孤本絕版,有些連他也未來得及看過,想到當初祖父說過那些是並非科舉用書,而是真正當官后經濟治民之書,涉及農政百工,卜算星象,水文地理等等。想起來時,他就忍不住感慨了幾句,落入那大字識不了一籮筐的燕西昭耳中,竟然被他記住了。
“十一郎?”看到他在發獃,耿九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對他此刻的反應大感興趣,“認不認得這些書?想不想讀書啊?”說不定,讓他多看些書,就能刺激到他恢復記憶呢!文曲星,可不就是從書中來的嗎?
他興緻勃勃的樣子一下子驚醒了楚逸,看到他眼中的躍躍欲試,暗暗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嘴上卻撅了起來,捏住鼻子還扇了扇風。
“臭!十一不要看書,要吃糖!”
沒錯,他現在可不是那個嗜書如命的楚十一郎,而是個愛吃糖愛黏人的小十一,想哄他去讀書上進,之後再甩手走人?
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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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想騙我讀書?門都沒有!
吃糖,不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