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他是如此的狼狽難堪。
他不能伸出手去,放任這無恥的念想。
他捱着那強烈到令人窒息的渴望。
彷彿半輩子那般漫長。
平息不了。
消解不了。
她是如此高潔不可攀玩的存在。
她是多麼貞烈驕傲的女人。
不能再繼續。
再繼續,一定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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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華找不到那雙繡鞋了。
原是擔心奶奶被泥水弄污了鞋子才在車中多備了一雙,嚴嚴實實包好放在車廂座下那隻描金匣子裏,不知為何她怎麼都找不見。
此刻坐在馬車裏的明箏,腳上穿的是另一雙水綠色丁香紋樣的軟鞋,慵懶地靠在林氏身上,前頭明轍揚鞭縱馬,幾人愉悅地奔馳在林道上。
田莊管事的嬤嬤坐在車前,指着下方的一片碧綠道:“從這兒到那邊山前,這片果林都是奶奶的。等到了季節,棗樹梨樹都結了果,滿山的果子香。到那時節奶奶們再來,就能吃着自家最新摘下來的果子。”
說得明箏好生嚮往,不過她能出來的機會不多,也只能在心裏默默的想像着那樣的景色。
那嬤嬤又道:“去歲聽說奶奶易犯頭疼的病,用着人家給的玫瑰露倒覺得清明不少,我家那傻小子為著孝敬奶奶,回來后就在山頭那小塊兒空地試着種那花兒,還想學着自己調露兒油呢。”
林氏聞言不免擔心,回身問道:“阿箏,你如今還是那麼時不時頭疼?”
明箏笑挽着她手臂,“哪有頭疼,我一向挺好的。”
來了田莊后,雖也沒斷了來來往往的各種事兒,但她當真舒心不少。梁家那一大攤子事是她身為宗婦的責任,輕易放不下,可要是狠一狠心放下了,原來心裏也不是多麼惦記。偷得浮生半日閑,沐浴這青山綠水間的朗日和風,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更有生氣了。
但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要回去的。
有些事情遲早要面對。
想到此,原本的好心情不免沉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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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原定住上幾日才走,可才從果林回來,就聽說梁家派人來迎了。
來的是梁霄本人。
他坐在內室桌前,已經飲了三盞茶水。明箏一回家,安如雪和她的肚子就紙包不住火,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明箏解釋,突然就被推到這裏,提前來接受審判。
林氏在外勸明箏別太固執,“有什麼話好好說,夫妻是一體,別傷了和氣……”娘家人自然希望她婚姻和順,莫生嫌隙才好。
帘子一掀,梁霄就站了起來。
他搓搓手,堆笑上前,“阿箏,好幾天沒見着,大伙兒都想你了。聽說你去見管事們了?”
明箏蹲身行了福禮,不等梁霄上前,便起身直奔凈房,聲音平靜地傳出來,“有事?”
“看你說的,”梁霄笑道,“我就不能是想你了,過來看看你?”
明箏沒言聲,梁霄尷尬地瞥了眼在外間忙碌的瑗華瑗姿,湊步走到屏風前,低聲道:“阿箏,你從來不說自己想我。我離家三年多,回來后你也沒見多欣喜,好像咱倆之間,永遠是我一頭熱。阿箏,你就不能對我有個好臉?就不能軟乎乎跟我說兩句話,撲我懷裏撒撒嬌?”
明箏怎料到他說這個,原正在浣面,這麼一怔,幾乎嗆進了水,他聽見銅盆水響,臉上不免帶了許笑。她一向正正經經,每每他說兩句厚顏無恥的話,她就臉紅又驚慌,特別不習慣,彆扭的可愛。
他想到她的好,不免心裏越發軟下來,“阿箏,你出來,咱們好好談談?我有事想要對你說,想你能聽聽我的難處。”
明箏擦凈面容走出來,正襟危坐在桌子前,取杯替自己斟了杯茶,垂眼道:“說吧。”
梁霄心想遲早都要過了這關,與其讓她回去后直接面對,不如給她一點心理準備,也免得她到時萬一生氣,再嚇壞了安氏驚了肚子傷了胎……
他走近她,在她對面坐下,伸出手掌想扣住她握着杯盞的手。
明箏刷地站了起來,“二爺!”
她不多說什麼,只立在那平靜的望着他,他仰頭對上她的眼睛,她那雙眸子生得漂亮,可看着他的眼神總讓他覺得那裏頭淬滿了冰霜。梁霄原本一腔熱情和愧疚,此刻被全部澆熄。
他指頭扣在扶手上,不自在地道:“阿箏,過幾日是鄭國公府老太君生辰,你也知道,芷薇如今正說婚事,娘不是瞧上那個姓陸的?不是還在太后那兒已經走了路子?錢都使了,好歹再加把力氣,你說呢?芷縈姐前兩天才報喜來,說身上又有了,別人家喜事,為免衝撞需得避忌,娘跟鄭老太君不大說上話,唯有你,與那些奶奶們都熟,容易親近些……”
明箏嘆了聲,語氣緩和幾分,“這事兒我記着的,還有六七日時間,到時我會帶芷薇過去。你就是為著這事來?”
梁霄偷眼瞧她,低聲道:“也不是,是我想你了,阿箏,我……”
他適才想說的“難處”,以及想要向她坦白的錯事,此刻竟有些說不出口。
見明箏臉上不見柔情,知道自己再怎麼甜言蜜語也是枉然,他心下挫敗得很,沉沉嘆了口氣,“歇一晚,明兒隨我回吧,娘身上不舒坦,家裏頭需要你。”
這倒是句實話,老太太已經太久不管事,閔氏根本壓不住底下那些人,明箏不在,好些事甚至要煩擾到他這裏,要他出面拿主意,他實在自顧不暇,哪有什麼功夫去管內宅那些瑣碎東西。
明箏聽他輕飄飄說“歇一晚”三個字,心裏越發覺得冷,她不是沒給他機會,兩人在屋中對坐,她一直在等他開口,要瞧他究竟如何與他解釋他的“苦衷”。
她說不清,他是不是早就習慣了遇見什麼都推她去衝鋒陷陣。他在這個家裏,尊榮是祖上恩蔭的,官職是托關係換來的,內宅的所有事都是她在操心。夫妻夫妻,她什麼都能做,彷彿這日子本就是她一個人在過着。
夜晚躺在床上,梁霄翻來覆去睡不着,鄉下的床沒有家裏軟,外頭叢林密,蚊蟲也多。
明箏還在外頭不知忙碌着什麼,他始終想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她是他妻子,不是什麼陌生人。他們合該是最親密的一對,他敬重她喜歡她,她也應該把他真正當成夫君來尊敬,當成男人來仰慕,當成天來倚靠着,而不是這樣,好像他做什麼都不對,時時日日要賠小心。
他不由想起某日在安如雪窗下,聽見她身邊嬤嬤為他抱不平的那些話:“…世子爺就算在在孩子的事上對那明氏稍稍虧欠了的一點點,可難道他身為男人,身為伯府世子,不能納妾,不能有庶子?這是什麼道理?”
安如雪太傻,竟然還在為她說話:“沒經夫人同意擅自停了葯,不論怎麼說也是我和世子不對,不論夫人將來如何責罰,我都不敢有任何怨懟……”
梁霄賭氣的想到,如今明箏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就這樣對他橫眉冷眼,若是知道了安如雪和孩子的存在,豈不要以此拿捏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