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閔氏傍晚回來時,臉色便不大好看,正巧遇上從上院走出來的明箏,她更顯有幾分慌亂,勉強打了個招呼,越過明箏急忙忙走進裏間。
梁老太太獨自坐在炕上,支頤正在出神。閔氏揮退屋中侍婢,只留一個梁老太太最信任的心腹嬤嬤。
“娘,二弟沒在衙門,這會子……人在水兒衚衕。”
梁老太太蹙緊眉頭又鬆開。
她聽懂了。
“是個什麼人?”經由一天消化,她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問出這句。
閔氏答得猶豫,“夫君綁了兩個當時隨行伺候的護衛,一個不肯招,另一個招了,說是從西夷人的大官手裏搶回來的人,父親原是西河縣小吏,伯父也在軍中,職銜不高。”
老太太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隨軍帶着女人,行事再隱蔽,人多眼雜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梁霄又年輕,未必知道輕重,也許軍中早傳開了。
風平浪靜時倒好,一旦將來有個什麼,這樁事難免要給人翻出來,想添什麼罪名不行?
老太太扣着茶盞的手都在抖,她咬着牙問道:“那孩子……幾個月了?是在西邊時候就有的?”
閔氏嘆了聲,道:“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二弟起初不知情,回來路上才知道,許是怕明箏跟他鬧,一直藏在外頭沒帶回來。”
老太太想起一事,“回京頭一晚,霄兒沒有回家來,是在她那兒?”
閔氏為難地點了點頭,“是……”
梁老太太一翻袖,將掌心握着的茶盞摜了出去。
瓷片碎了一地,閔氏心裏直發慌,上前半跪在老太太膝下,“娘,您別生氣,二弟還年輕,血氣方剛的男兒漢,一路西去身邊沒個伺候的,遇着個可心人兒,一時意動收用了,算不得什麼大錯。頭一晚沒回伯府叫您失望,他想來也不是故意的,畢竟那女人肚子裏懷的是他頭一個子女……是二房頭一個孩子,緊張些也是難免的。”
她見老太太面色有所鬆動,連忙又道:“再有,我瞧二弟不是那樣不知輕重的人,軍中紀律嚴明,若二弟當真犯的錯狠了,便是再多人替他說話,那嘉遠侯豈會眼裏容沙?二弟在營中,必然是安排妥當沒給抓着錯處,您先別擔心。咱們家多年未曾添喜,終於盼來了,娘,二弟有后了,您安安心心等着再過六七個月,就能抱上金孫,您難道不高興嗎?”
梁老太太冷哼一聲,實則已然心軟。
她板著臉道:“就算朝廷不追求,將來那孩子落地,如何跟明家交代?庶長子生在前頭,將來就算有了嫡子,也是一輩子抬不起頭。”
這話說得閔氏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當年老侯爺也是沒把持住,容庶長子粱霽生在了梁霄前頭。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落地,聽過去的老人兒說,當年粱老太太可沒少哭鬧,直逼得老侯爺把粱霽生母送去了家廟帶髮修行,這事才算是揭過去了。
如今梁老太太待她這個庶媳倒算不錯,願意交代些私密事給她去辦,算是十分信用她。可待粱霽,梁老太太一向不假辭色,連個笑臉都懶得給予。
閔氏擠出個笑,把話題接過去,“明箏年紀漸長,一直沒孩子,心裏必然也失落,若生的是個哥兒,自然另當別論,可若是個姐兒,抱過去養在明箏名下,一來堵住那悠悠眾口,二來對明箏來說也是個寄託,豈不兩全其美?當然,最好是個哥兒,老太太若是不放心,怕二弟房頭不安寧,您大可抱過來親自教導,明箏再不樂意,難道來您這兒給您瞧臉色?明家再是不滿,畢竟明箏有缺在先,萬一再有個三年五載還不生,二弟都多大了?明箏多大了?難道要讓二弟一直膝下空懸?讓咱們梁家沒止境的等下去?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留神打量老太太臉色,見後者越發容色平和,知道她心裏那點因被兒子瞞騙而來的怒氣早消了,“娘,您放心好了,我瞧明箏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如今咱們什麼都知道了,等二弟回來,您可別再訓他了,他這麼大個人,知道錯的了。咱們還是加緊想想,眼下怎麼安置外頭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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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一早在水兒衚衕口見着抱臂靠牆而立,臉色鐵青的粱霽時,就知道什麼都瞞不住了。
粱芷縈也得了消息趕回來,一家幾口聚在上院,至於商議了什麼,明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照常理事,她從娘家帶過來的一處田莊前幾年不景氣,拔了莊稼重新找人種了些棗樹梨樹,如今樹苗已經長高,初見些成效。
她有心想去瞧瞧,因忙着家裏一攤事,一直沒機會,如今梨花都快開敗了,她便動念想去走走。
田莊稍嫌遠,距永定門還有三十多里,來回需時大半日,多半要在那留宿一晚。她一介女流,總不好單獨去。可她又不想驚動梁霄,她出城本就是想躲一躲他。
明箏提筆給娘家兄嫂寫了一封書信,命瑗華派人送出去。接下來幾天梁家應當就要有動作了,她平靜地等待着,瞧他們會如何向她開口。
是委婉求她接納那女人和孩子,還是擺起婆母夫君的架子與她說教婦人本分。
明箏自問不是個濫好心的人。
她不會因為那女人可憐,就非要搶着主動去接納,不會因為梁霄有難處,就為他去找借口開脫。更不會把錯處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用賢婦的枷鎖把自己框住,逼迫自己去接納一個根本不曾尊重過她的人。
納妾,總要先她點頭吧?
便是個通房,也得由她安排,開臉擺酒,安排侍奉日期。
越過她去,先懷上孩子,再來逼迫她答應?何曾把她這個正室夫人放在眼裏?
她不去哭鬧,不去聲張,對梁霄失望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因為,她犯不着。
她何用屈身俯就一個不識禮數的人?
何用為一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啼哭?
她更用不着,為爭風吃醋去作出任何難看的樣子。那女人不值得她如此,甚至梁霄,她都不確定,他是不是值得她如此。
太久的分別,真的會讓感情淡去。淡到,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愛過梁霄這個人。
上院的談話很晚才結束。
梁霄回到明凈堂時,明箏已經睡下了。
他其實掙扎過很多次,問自己要不要把真相告訴明箏。
告訴她,安如雪有孕是意外,他本來沒準備讓她懷上孩子。告訴她,他不是因為想瞞騙她才一直不曾開口,是他害怕,害怕看見她難過的樣子,害怕她跟他的距離變得更遠。
可她會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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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明箏“陪”娘家兄嫂去了一趟別莊。梁老太太正想得求這麼一個機會,明箏剛走,她便派人前往水兒衚衕,傳見了安如雪。
與此同時,陸筠受命前往位於安定門大街東側的天壇,監督修繕無梁殿【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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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筠:我去的無梁殿,最好是無“梁”。
注6:無梁殿是皇帝祭天大典時用來齋戒之所,屬於齋宮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