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日一早,裴井修身邊的大太監吳萬全就帶着人在長陽宮外等着了,眼瞅着太陽升了上來,該給太后請安去了,才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輕聲的喚了兩聲陛下。
裏面人應答的速度,倒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快。
跟着杜楚瀾一起進宮的紫鈐姑姑,立刻帶着小侍女們魚貫而入,等裴井修和杜楚瀾穿好了衣裳,梳洗好了,吳萬全這才彎着腰走了進來,這裏只有皇帝,想來皇后該還在內殿。
長陽宮的各處,吳萬全再熟悉不過,這裏以前就是皇后寢宮,後來新帝登基之後就空了出來,原本按照太後娘娘的安排,該是她的表侄女兒,如今的賢貴妃入主后位,誰曾想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鎮國公府的姑娘最終成了皇后。
為此太后還故意置氣,將長陽宮的各處降了個檔次,如今的皇后寢宮,其實還不如賢貴妃的寢宮來的華美。
這事,吳萬全也知,因為這一切,皆是經他手做的。
他雖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但其實更是太后的心腹,太后將他放到皇帝身邊,也有監視的意思。
“母后可起了?”裴井修的話打斷了吳萬全的思緒,他趕緊收起心神回答是。
裴井修點了點頭,然後走了進去,吳萬全雖是個閹人,但沒有傳喚,也不得進女眷內殿,所以就站着等着。
吳萬全對杜楚瀾很是好奇。
杜家說起來,那真是世代顯赫,如今的杜家,當家的是鎮國公杜悟乾,杜悟乾的母親是已仙逝太皇太后的胞妹,杜悟乾也是一代英雄,他的父輩奉旨開疆擴土,他則是用一場場舉世聞名的戰役鎮守邊疆。
如今杜悟乾坐鎮京中,西邊是他的嫡次子杜玄鎮守,北邊是他的庶子杜翌鎮守,可以說,這大寧國境線的安危,是杜家說了算。
按理來說,這大寧該是杜家一家獨大才對,但偏偏杜悟乾的嫡長子,杜楚瀾的父親杜君,是個公認的浪蕩子。
杜悟乾將嫡長子留在京中有意培養,卻讓齊家鑽了空子,先帝娶了齊家的女兒,從而偏寵齊家,齊家也順勢而上,不到二十年,已經可以和世代顯赫的杜家斗一鬥了。
因着杜家在後宮毫無勢力,先帝去的急,竟然當著眾人的面,留下口諭,讓齊鶴鳴輔政。
也就是這時候,杜悟乾才驚覺,不能再將後宮之主的位置,讓給齊家了,所以才費了一番力氣,將杜楚瀾抬上了后位。
吳萬全之前也只見過杜楚瀾兩三次,只知道是個秀美絕俗的姑娘,但杜家的姑娘里,最有名的卻不是她,而是她堂妹,杜玄的嫡幼女杜楚汐。
杜楚汐從小習武,本就與別的姑娘不一樣,哪怕是在深宮,吳萬全都知她大名,艷冠大寧,意氣風發,嫉惡如仇,最出名的還是她將那當街調戲姑娘的禮部尚書嫡子揍了一頓,聲名大振。
相比之下,杜楚瀾就低調的多,她不常出府,也沒什麼事迹,據說早些年,是養在鄉下的,她的父親杜君,倒是花花故事滿京中,比她有名氣的多。
但杜楚瀾是好看的,這一點吳萬全只見過兩次,都不得不承認。
杜楚汐美的像是太陽,那杜楚瀾就像是月亮。
她清秀絕俗,不似杜楚汐那般奪目,但讓你難以忘懷。
吳萬全記得,自己去國公府宣旨,杜楚瀾抬頭的那一刻,他都以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來了,這樣的人,如何能在深宮中活下來呢?
他嘆息的搖了搖頭,說一句紅顏薄命。
話音剛落,那紅顏就走了出來。
吳萬全抬眼看,再道一句可惜,這樣一身仙氣兒的姑娘,就要蹉跎在這深宮裏了。
他原本以為杜楚瀾不記得他,誰曾想杜楚瀾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眼神,竟讓讓他這個.□□.湖,都打了個寒戰。
“吳公公?”杜楚瀾輕問,聽不清情緒。
“是,”吳萬全彎了彎腰,“是小的。”
“啊,”杜楚瀾托着長長的音調,然後輕輕撫了下自己的衣袖,“久聞大名。”
吳萬全抬頭看杜楚瀾,只見她似笑非笑,眼裏的神情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能有的,心下大驚,怕是自己一直以貌取人,看錯這位皇後娘娘了。
“走吧,別讓太后等急了。”裴井修淡淡的開口,也不去看杜楚瀾。
吳萬全心下又想,這怕是帝后關係不和。
杜楚瀾沒再說什麼,一行人就往福寧宮走。
結果到了太後宮門口,又被攔了下來。太後身邊的邱嬤嬤說,太后還未起,讓她們在門外等一下。
吳萬全下意識的看着杜楚瀾,這是太后給的下馬威,他想看看這位皇後娘娘,怎麼接。
裴井修卻是先開口說,“無妨,母后可是身體不適?”
“太後娘娘這幾日太忙,累着了,不過吃了幾副湯藥,好多了。”邱嬤嬤立刻換了笑臉,親切的對着裴井修說道。
裴井修瞭然的點了點頭。
杜楚瀾卻不客氣的冷笑了一聲。
其實這事,他們早就知道了,上輩子倆個人在福寧宮門口站了一個時辰,如今不過再體會一次罷了,而且就在剛才,吳萬全都說,太后已經起了。
“皇后可是有什麼意見?”邱嬤嬤聽到她的冷笑,立刻不悅的轉身看她。
她是太后的貼身侍女,和太后一起長大,這後宮中,就是皇帝,也對她客客氣氣,還沒有人敢當面嗤笑她。
“意見倒是沒有的,”杜楚瀾懶懶的笑着,“只不過是心疼陛下,雖然時辰還早,但這太陽,確實有點曬人。”
說罷,她還拿手擋了擋太陽。
“皇後娘娘這話,是要將我大寧的禮數,全然不顧了,”邱嬤嬤冷笑了一下,不滿的看着杜楚瀾,“百善孝為先,太後娘娘身體不適,遲些來也是情理之中,陛下高德,體恤娘娘,怎倒是讓皇后不悅了?”
言下之意,皇帝都沒說什麼,容得你在這裏大放厥詞。
杜楚瀾還是笑着,顯得邱嬤嬤像個笑話。
“邱嬤嬤這就誤會本宮了,本宮只是怕母後知道我們在門外等着,着急上火,”她說話慢悠悠的,語氣倒是誠心,“別我們一片孝心在外面等着,讓母后急到了,到時候要是好心辦了壞事可如何是好?”
“你!”顧嬤嬤瞪大了眼睛,杜楚瀾此刻在她眼裏,分外荒唐,她氣結,一句話都說不順。
“嬤嬤也別急着了,您是母後身邊的大紅人,說句不好聽的,狗仗人勢,本宮也要看高看嬤嬤兩眼的。”杜楚瀾捂着嘴笑了笑,面上客客氣氣,語氣嘲諷十足。
說完她又然後轉向了裴景修,行了個禮,“陛下,那臣妾就先回了,若是母后醒了,您差人來叫臣妾一聲,臣妾定不耽誤分毫,恭恭敬敬的來敬這一杯茶。”
說完,她不管神色各異,表情精彩的眾人,轉身就走,紫鈐姑姑拉了她兩下,被她甩開。
她白,要比所有人都白,嘴角帶笑看你的時候,分外高貴,長長的金綉裙擺,襯的她格外的不可一世。
杜楚瀾身邊的侍女若桃,看了看裴井修,還是小跑着跟上了自己的姑娘。
吳萬全心下詫異,這個皇後娘娘,看來是不好惹,但他又轉念,太後娘娘,那是更不好惹。
杜楚汐是如今的大寧第一美人,之前這名號,卻是屬於齊太后的,齊太后一進宮就受獨寵,哪怕是她害的幾個妃子失了孩子,先帝也只是關她禁閉,沒多久又會復寵,可以說這皇宮,除了先帝,也就是齊太后說了算了,這麼多年一直如此。
先帝去后,裴井修登基,但他只有名,沒有實,前朝杜齊兩家爭權奪利,後宮齊太后一言堂,這樣的情形下,這位才碧玉年紀的皇後娘娘,又能做些什麼呢?
吳萬全笑着搖了搖頭,不得齊太后喜愛,又和皇帝不交心,空有清高,怕是凋零的命。
邱嬤嬤黑着一張臉看着杜楚瀾的背影,雙手握拳,強壓下怒氣,轉頭笑着將裴井修請進了宮門。
裴景修一進門,就看見太后打扮精細,正和身邊坐着的賢貴妃說著話。
邱嬤嬤添油加醋的把剛才的事情繪聲繪色的說了一遍,太后越聽臉色越黑,最後狠狠的摔碎了手裏的杯子。
“好大的架子,”她一時語塞,這個說了好久才緩過來,“哀家倒是不知,誰給她的膽子!”
“母后,您消消氣,”賢貴妃齊沅連忙給太后順氣,“我聽聞,杜楚瀾從小是養在外面,八歲那年才回了京,到底不是正經大家閨秀的教養。”
“這樣的人,如何能治理好這後宮,”太后一拍桌子,“皇帝,她剛入宮就如此囂張,以後又當如何?難道哀家以後要仰她鼻息不成?當真是荒唐。”
“母后,您又何故為難她呢?”裴景修嘆了口氣,一臉為難,“說到底,她是鎮國公府的女兒。”
下面的話,裴景修沒說,但太后已經是知道了。
鎮國公府,手握重兵,朝中黨羽無數,就是齊家,都只能是勉強斗一斗。
簡單來說,惹不起。
“這是後宮,可不是前朝!”太后眼神狠辣,“她杜家手再長,也伸不到這裏!”
裴景修眼神只是那麼一轉,已經懂了太后的意思,於是他順着說,“那定是母后做主的,朕與母后,必是一心的。”
太后看着裴景修笑了笑,很滿意自己這個兒子的乖順。
“麗花,你讓人往外捎個口信,把這事告訴鳴兒,讓鳴兒找人在朝堂上參她一本,最好連着她杜家一起罵,”齊太后眼神陰冷,“這丫頭到底是嫩了點。”
邱嬤嬤笑着點了點頭,彷彿已經看到了杜楚瀾四面楚歌的樣子,不自覺的笑了笑。
而那邊的杜楚瀾,回了宮將紫鈐姑姑攔在了外面,讓若桃陪着她小憩了一會兒,她頭疼的厲害,心中像是有一團火壓着,難以紓解。
這樣的情緒在看到舊人的那一刻,越發明顯,撓的她難以喘息。
若桃看着她明顯不同於以往的樣子,更是嚇壞了,一步不停的守着她。
杜楚瀾就這麼握着若桃的手,睡了半個時辰,接着太后就傳了她去敬茶了。
說是敬茶,杜楚瀾卻在太后的福寧宮,跪了整整一個時辰,要不是她自個兒起來,怕是還要繼續跪下去。
“哀家,讓你起來了?”太后聲音低沉,但還是極力剋制自己,“皇后好大的威風!”
“兒臣以為,母后茶也喝了,跪也跪了好一會兒了,該消氣了。”杜楚瀾說的很恭敬,“也怕一直跪着,母后心疼。”
她這厚顏無恥的樣子,讓齊太后簡直大開眼界。
“鎮國公府就是這麼教姑娘的?”齊太后嘲諷到,“禮數全無,飛揚跋扈,不知長幼尊卑這四字可識得?”
“自然是識得的,”杜楚瀾毫不介意,“兒臣知母後生氣,但兒臣也有話說。”
杜楚瀾越說越委屈,裴井修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楚楚可憐。
“兒臣知道,這后位,母后是想留給自己的侄女兒的,所以兒臣進了宮,註定得不到母后的喜愛。”
“今個兒來敬茶,母后故意推託也是想讓兒臣漲漲規矩,這都是應當的,”
“你在說什麼!”齊太后聲音有些不受控制,她伸手想制止杜楚瀾,杜楚瀾這話,明顯是在說自己小肚雞腸,仗勢欺人。
但杜楚瀾絲毫不理會,繼續說著自己的。
“可兒臣不能讓陛下跟着一起在外面站着啊,”杜楚瀾看了眼裴井修,接着又看向太后,語氣更加真誠,“這是陛下,是皇帝,母后的做法,不是將陛下的臉面全然不顧么?”
“何況如今這太陽,從早上開始,就毒的很了,兒臣實在是心疼。”
“陛下孝順,自然不會說什麼,母后也不過是在氣頭上,所以兒臣就自作主張了,”杜楚瀾越說越哀怨,“只是沒想到,母后如此生氣,而且如此耿耿於懷。”
杜楚瀾這一番話,可謂是極其陰陽怪氣,但偏偏她的樣貌,又讓她顯得格外楚楚可憐,真情實意。
齊太后說她不知禮數,沒有教養,她反手就諷刺齊太后沒有腦子,心胸狹隘。
齊太后怎能容她。
杜楚瀾大婚的第二天,就被禁了足,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