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束髮

紅繩束髮

要想成為優秀的獵手,一定要比挑中的獵物更有耐心,學會等待時機。

涼州水草豐美,地廣人稀,草原上的獵物,生來就擁有矯健的體魄,高度的警覺,完美的偽裝術,這是它們流淌在血液里的生存法則。

阿羅怙是草原上數一數二的狩獵好手,他教給年幼的女兒第一件事情,無論做什麼,都要有足夠的耐心。

昭昭深以為然,所以她總是極有耐心的。

“那若是獵人同獵物僵持不下呢?”昭昭也問過。

阿羅怙便教給她第二件事,學會稍微露出那麼一點兒破綻,好讓獵物覺着自己能夠逃跑。

*

這日,長安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涼州的冬天總是鵝毛大雪,一層一層往下壓。長安的雪,一片片晶瑩剔透的六角芒星從空中打着旋兒落下,落在琉璃瓦上,落在朱紅牆上,就顯得格外輕盈。

昭昭推開窗戶,外頭的雪花就順着風飄了進來,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長安的冬天竟然比咱們涼州還要冷。”

子桑采將銀炭裝進了手爐,摸着爐身暖和了,方才遞了過去,笑眯眯的說道:“今日是主子十六歲生辰,婢子祝主子歲歲有今朝,年年笑開懷。”她利落地將編了好些日子的紅索子,編進了昭昭的髮辮中,這是涼州習俗,生辰這日,未婚嫁的男女皆要用紅索子編進頭髮里。

那條紅索子隨着她一頭及腰的長發擺動,讓她多了一絲俏皮的靈動。

往年都是高義公主親手給她編髮,今年不在家,這編髮的事情,也就子桑采還放在心上。昭昭有些驚喜,“你什麼時候打的索子,我怎麼不知道?”這小丫頭整日都在她身邊,哪裏得空還能打索子?

子桑採得意一笑,“婢子夜裏偷偷編的,主子你沒想到吧。主子你快瞧瞧,婢子的手藝是不是同陳姨的一般好。”

打扮好了,子桑采像往常一樣,要跟着她出門。

昭昭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將手爐遞給她,“你留在房中,不必跟着我去。”

她皺了皺鼻子,憂愁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隨後她笑開了來,“我一會兒就能回來。”

子桑采不明所以,亦步亦趨跟上去,“主子。”

昭昭拍了拍她的頭,叮囑她,“聽話。”

白女史打廊下走來,“郡主,王公公在宮外等着呢,不好誤了時辰。”

昭昭笑道:“好。”

昭昭隨着白女史走了,留下子桑采還沒有摸着頭腦,怎麼好端端的,主子就不要她伺候了?

她心突然就跳的很快,彷彿下一刻就要從胸腔之中跳出來一般。

今日不過是皇上要為主子賜下生辰禮,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怎麼覺着這麼不安呢。

那封賞的聖旨念過一回,昭昭規矩的謝了恩,卻跪在軟墊上沒起來。

宣帝好奇,“你怎麼不起身?”

昭昭心一緊,來了,她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她抿了抿唇,露出個坦然的笑來,“今日既是昭昭的生辰,昭昭想求舅父能賞個恩典。”

宣帝笑道:“你且說說,你若是要那天上月,朕可賞不了。”

昭昭笑道:“若是日後昭昭相中了長安哪位郎君,昭昭想請您賜婚,讓他隨昭昭回涼州去做阿羅家的上門女婿。”

她說完這話,周圍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青玉石地磚很亮,又很透,她低垂着眼眸,都能從地面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她看不見她的舅父,那位龍椅上端坐的人間君主,此刻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

宣帝並未出聲,她便神色自若的接着往下說。

“阿娘生了昭昭后,便虧了身子,再不能得子嗣,阿娘同阿爹感情甚篤,所以阿爹也不願納妾。昭昭這一輩中,上無兄姐,下無弟妹。”

“阿爹年輕時尚能策馬征戰,為大余保衛邊疆,可是舊疾纏身,天氣轉涼,身上舊疾複發,連長弓都抬不起來。可是西戎一直到如今都對涼州虎視眈眈,每年入冬時節,阿爹還要領兵巡視邊境。這兩年,西戎蠢蠢欲動,三五不時騷擾邊境百姓。”

“從前想,若昭昭是男兒,就能到了歲數,便接替阿爹身上的重擔,守護着邊境。可惜昭昭是女兒身,扛不動甲胄,揮不動長槍。”

昭昭匐下身去,額頭抵在手背上,殿中生着地龍,她的手背卻是冰涼的。

她擲地有聲的說出了最後一句,”可昭昭,也想像阿爹那般,永遠為大余,為舅父長守邊境,讓西戎永不敢犯我大余國土!”

她沒有起身。

宣帝也沒有讓她起身。

不知何時,宣帝起了身,走到她面前。

從前宣帝見她,眼中帶着的不過是對小輩的疼愛之意,還有從不掩蓋的輕視,那是長輩同晚輩間天然存在的對立。因為她還年幼,甚至只能依附家族而活下去。

此刻,宣帝看着她,眼中終於少了一分輕視。

殿中的宮人,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退至殿外,只有王樓一個人站在門口,垂頭候着。

宣帝開了口,語氣平靜的聽不出喜怒,“你從來長安開始,便是做的這個打算。”

“是阿羅怙教你的說辭?”

這一句話輕飄飄的從她的頭頂傳進她的耳朵里,彷彿是有千斤重壓在身上,昭昭沒有猶豫,“不是。”

“這些話,是臣女自己的想法。”

“阿羅家的人,身家性命皆繫於您一言,這是臣女一早就知道的。”

她到底才十六歲,就算心智堅定,可尚且還有一分稚嫩。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是抖了一抖,卻很快被她給壓了下去。

“臣女,從小被父親教導,臣女先是大余的子民,是皇上的子民,再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

殿中安靜了許久,宣帝沒有回答她。

*

子桑采眼皮子直跳,她很想去長樂宮。

可是人還沒有走出長壽宮的大門,便見青眉跑着回來。

宮規森嚴,宮人莫說是跑,連走路都有規矩。

子桑采忙跟上去問,“青眉姐姐,我家郡主呢?”

青眉沒理她,跑到了太後跟前,喘着粗氣,“婢子有話,要稟報太後娘娘。”

聽完了青眉的話,太後面色沉靜,彷彿情緒不曾有所波動。

過了片刻,太后抬眼看向縮在一旁,慘白着一張臉的子桑采,喚道:“丫頭,你過來。”

子桑采手腳都在發抖,她家主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有時連王爺和公主都管不住。可她沒想到,她家主子這回拿這麼大的主意之前,竟然半分都沒有告訴她。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主子不讓她跟着。

子桑采走近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您……”

她的話才開了個頭,太后便直接打斷。

太后今年六十有一,她是這皇宮裏最長命的人。

她的心或許早就被銅牆鐵壁所包裹,所以她說出來的話,也絲毫不帶溫度。

“你求哀家什麼,你求哀家去救她?”

“她是皇上的外甥女,是哀家的外孫女,難不成皇上會讓她死嗎?”

“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就管住嘴,什麼都別說。”

子桑采抬起手抹着眼淚,她也不敢哭出聲。

今日明明是主子的生辰,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太后看着眼前的小婢女如此驚慌失措,徐徐嘆了口氣,這小婢女怕是根本不知今日會有這麼一出。

太後知道她那外孫女主意大,沒有想到會大成這樣。

恍惚間,她想起了她的女兒,被她遠嫁涼州,一別已經快有二十年的女兒。

當年,為了皇位,為了權力。

她的兒子親手給她的女兒,下了一道致命的葯。

那碗葯,她的女兒全然沒有半點懷疑的喝了下去。

她知道,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冷眼旁觀。

今日其實是個極好的日子,太后看着子桑采抹着眼淚,便皺了眉頭,“哭什麼。”

“今日是你主子的生辰,你哭一場,豈不是給她找晦氣。”

子桑采被訓斥了一回,不敢再抹眼淚。

*

昭昭不知自己跪了多少時辰。

宣帝早已不知蹤影,殿中只剩下她,還有王樓。

不知何時,王樓拿起了火摺子,依着順序,挨個兒將殿中的宮燈給點上了。

殿中燈火通明,昭昭才發覺原來已經到了晚上。

她苦中作樂的想,今日生辰跪了一場,這一年恐怕就再不用跪了,也算是好事一件。

昭昭甚至已經足夠冷靜,冷靜到開始復盤方才可有漏說的地方。她說的話,句句是真話,當然有些真話沒說出口,便算不得作假。

她殊不知,她太過冷靜的畫面,在一旁的王樓眼裏顯得十分詭異。哪家姑娘能夠被養成這般性子,太過聰明,有時候可不見得是好事。但王樓竟然心生了幾分佩服,這個年紀的姑娘家,倒比宮中那幾位整日裏為了東宮之位勾心鬥角的皇子,更有膽量。

王樓不禁想,主子這回召阿羅郡主入宮,或許比主子之前設想更有意義。

再跪下去,就該是宮中下鎖的時辰了,有人輕叩了房門,“郡主請移步。”

她起了身,膝蓋發軟,便忍不住晃了晃,卻很快正了身形,不急不忙的隨着宮人朝外走去。去往何方,她也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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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我真的很喜歡,所以寫的很細。

不過女主和男主互相試探(劃掉)互生情愫的日子就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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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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