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離百用細網罩住晾曬的海菜和貝殼,四個角用石頭壓住,免得不在家時被海鳥禍害了。她拍拍手,瞧着慕海兒紅潤的臉:“有你喜歡的人?”
“哎呀,也不是!”慕海兒捂住臉,臉頰燙燙的,“就,兩個人都很好看,特別好看!”
她也說不清。她跟着爹爹去過鎮子裏,見過那些官兵,也不如霍大哥英俊威武。另一個人也比書生好看許多,臉和仙人一樣,只是身子一看就很差。
“他們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慕海兒拉着離百,還想說幾句,身後不遠有人過來了,她一下子閉了嘴。
“離百,”陳嬌往這邊走,離得近了才看清離百身邊的人是慕海兒,打了聲招呼,“慕海兒,今天回來的這麼早啊。”
慕海兒應了聲,拉着離百不鬆手:“我來找百崽兒玩!啊嬌嬌你要不要去?”
離百本來仰頭瞧着藍藍的天,機敏地尋找飛來飛去的海鳥,聞言她的視線落到幾步開外的少女身上,點點頭:“今天的漲潮晚,我瞧見不少東西,三個人去能撿多一些。”
雲天之下,陳嬌的膚色淺白,和她們格格不入,慕海兒只覺得吹到她臉上的風也許都溫柔些。同是住海邊的,怎麼有些人就是曬不黑呢?
陳嬌的唇色也是淺淺的,她的眼底蘊着兩團青黑,情緒不高,聽見慕海兒和離百的邀約,黑黢黢的眼裏有光芒亮了亮:“好啊,那、那我回去拿下簍子,你們等等我。”
離百應了,慕海兒小聲嘀咕:“簍子也沒拿,她來幹什麼了呀?”
離百沒吭聲,大概猜到陳嬌心情不好,估計是來找她聊天的。
慕海兒和陳嬌莫名其妙就喜歡和她說兩句,8888告訴離百,這些人是來撒嬌的,她什麼也不用干,聽完后,摸一摸頭、抱一抱,她們自己會安靜下來的。
“對了,百崽兒,”想到等會兒要和陳嬌一起行動,慕海兒壓低聲音,緊張叮囑,“我和你說家裏頭來了兩人的事,可別說出去了,爹不讓我說出去的!”
“誰都不能告訴,知道不?”
離百沉默了一秒,犀利指出:“可是你告訴我了。”
慕海兒呆了下,對哦,她告訴離百了,慘了慘了!回家是不是要挨打!……等、等會兒,把這件事告訴百崽兒,好像不是她的決定啊……
“你會挨打嗎?”離百澄澈的瞳倒映出藍天海風和飛鳥,也映出慕海兒凝固轉為深思的表情。她沒被牽着的手縮了縮,握成個小拳,“不然我陪你去道歉。”
“不用不用,我告訴你這件事,爹知道的,就是他讓我告訴你的……”話還沒說完,哭鬧聲讓慕海兒再次閉上嘴巴,緊緊的,絕不讓人有偷聽的可能。
哭鬧聲是跟在回來的陳嬌後頭的。
陳嬌提着兩個簍子走過來,倔強又隱忍着什麼,臉色更白了,讓慕海兒冷不丁和自己家裏那位快要沒活氣的顧公子比較起來。
嗯,還是顧公子虛弱一些。
“姐姐哇——唔不是故意的嗚嗚哇——”哇哇大哭的稚嫩嗓音緊貼着陳嬌。
離百歪歪身子,看見一個僅到陳嬌腰高的小胖墩死死揪着陳嬌的衣服,都揪變形了。這個小胖墩她認得,不就是陳嬌的親弟弟,陳俊么。
陳俊這名字也就離百記得,像小漁村的其他人,只記着陳俊的小名。
“嬌嬌!你怎麼把陳憨憨帶過來了!”慕海兒大驚失色,左右張望,除了陳嬌,居然沒看見別的陳家人。
饒是如此,慕海兒也無法放鬆:“你快把他送回去,萬一出事,咱都得倒霉!”
離百平靜的小眼神也警惕幾分,前兩月她吃東西饞到陳憨憨,什麼也沒做就惹哭對方,被陳家嬸子瞪了足足三天。
陳嬌瘦弱的背脊顫抖,捏着簍子的手死緊,她吸了口氣:“我送你回去。”
明顯是對小胖墩說的。
白白嫩嫩的小胖墩哭得更響亮了:“嗚哇——我不要——”
慕海兒頭疼,往後連連退了幾步,這要不是離百家附近沒人,她們鐵定被圍觀。
陳嬌用力深呼吸,她的手捏得死緊,眼眶微紅:“陳憨憨!不許哭!”
小胖墩被嚇得打了個嗝,哭聲變小,執拗地不鬆手:“姐姐嗝——別趕我走……”
最後三個人還是帶上了陳憨憨。
因為帶了個小孩,離百沒去往常的地方,尋了個海浪平緩的細沙沙灘,一眼望去是蕩漾的碧藍,海水輕柔地拍打腳背,水下偶爾有小魚遊動。
慕海兒逡巡一圈,幾乎沒看見什麼人,同樣的,海菜和貝類喜歡攀附的岩石堆也沒有。
沒忍住嘆了口氣,簍子是白帶了。
她把褲腳挽起來,淌水去探有沒有值得抓的東西。
陳嬌帶着不到五歲的陳俊,連水也不能下,沿着海灘走。
她的臉上基本上是沒什麼表情了,知道離百都是顧忌她才找了這麼個地方,一時之間,心裏說不上什麼感觸。
陳俊沒感同身受,胖乎乎的臉蛋上一雙陳家遺傳的大眼睛尋覓着,找到了雪白地缺個角的貝殼,樂顛顛去撿起來遞給姐姐:“姐姐!貝殼!”
這種白色貝殼最易碎,只能當裝飾品收集。陳嬌低頭看着他,半晌沒接。小胖子有些惴惴不安,臉上的笑容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鼓起勇氣:“姐姐,貝殼收好,下次還可以買魚魚。”
陳嬌的眼珠彷彿被刺痛了,她控制不住,猛地停下腳步,看着陳俊:“買什麼魚?買給你吃嗎!”
說完這句,她眼眶忍不住紅了。
那條珍珠魚,外頭都說是吃了,其實她是買回去養着的。
珍珠魚以珍珠為食,同樣的,它們也能從蔚藍大海的寂靜海底中找到珍珠,她花了攢了好久好久的錢,只是為了學習怎麼分辨珍珠蚌,怎麼找到珍珠。
至少這樣,體力上不佔優勢的她,也許在下一次招工時,能和慕海兒一樣成為一個採珠女。
可是,珍珠魚的肉同樣鮮嫩美味,所以……等她興沖沖地買好了口糧,回來看見的是一盤煮熟了的珍珠魚。
只是因為弟弟想吃……只是因為他想吃。
憑什麼啊……她明明告訴過娘,這條珍珠魚對她多重要……憑什麼啊……
陳嬌紅着眼咬着唇不讓自己爆發出來,她知道不能怪生病的弟弟,不能怪面露歉意的娘親,不能怪疲憊的爹爹,不能怪給自己下了麵條的奶奶……那她能怪誰呢?
陳俊獃獃地,看着姐姐眼裏的淚珠一點點聚齊起來,他覺得心裏難受,嘴巴一憋,淚珠子比陳嬌還大:“嗚……”
“陳姐姐,”離百從海面上沒找到什麼,和慕海兒說了自己想下海看看,接着回到沙灘上把簍子從腰間取下來,“我想下海看看,你幫我拿一下吧。”
陳嬌緊張地撥了下頭髮,用力眨了眨眼,接過,擠出一個笑:“好,你下海小心點。”
“嗯。”離百用簍子裏帶來的布條綁嚴實袖口和褲腳,站起來的時候看見陳俊手裏的白色貝殼,見他傻獃獃的,不負“憨憨”這個小名,不哭的時候肉嘟嘟臉蛋還是很可愛的。
離百看見陳憨憨通紅的眼睛,因為總看見這孩子哭,到沒想到別處去,只指了指貝殼:“撿錯了,要彩色的紅色的貝殼才可以哦,而且要這麼大——”
她比劃了一下,有陳俊掌心大小。
陳憨憨吸了吸鼻子,一隻手拉着姐姐的衣角,學着姐姐一樣憋住眼淚,鼻子堵了,稚嫩的聲音悶聲悶氣問:“這個沒用嗎?”
“收集一大罐穿成好看的飾品也可以。”離百沒有直接否認,她檢查紮好的地方,突然想到什麼,拿最後一根給小胖墩綁上蒙住眼睛,肉嘟嘟的臉可軟可軟,她的食指沒忍住悄悄戳了戳,心虛地覷了眼貌似沒發現的親姐,“我先去了。”
陳俊也乖乖讓她綁上,聽見姐姐驀地喊住她,低聲詢問:“你的衣服濕了怎麼辦,要不我外衣借你吧……”
“沒事,我和海兒姐說好,待會兒要去她家的,我上次留了衣服在她那哩。”
離百的腳步不停,話音落下,她像是一尾魚,入海的水花也沒有,只能看見淺淺的影子在淺海中遊動。
海面上是慕海兒的大喊聲:“你可別游遠啦——哎!哎!那兒不要過去!——”
慕海兒為靈活的小夥伴操碎了心。
陳俊把布帶往上蹭了蹭,頭仰得高高的,看見姐姐的臉上露出一種複雜得他看不懂的神色。
如果他長大了,就知道這種神色叫做“羨慕”。
現在他還不懂。
但他懂得去找漂亮的五顏六色的貝殼,都放到姐姐的簍子裏。
姐姐的那條魚魚據說是花了好多好多貝殼才買來的,那他也要找到好多好多貝殼再買一條,這一次一定管住自己的小肚子,不讓姐姐和娘偷偷掉眼淚了。
離百不知道陳家姐弟間發生的事,她只在附近遊了一刻鐘不到,發現了一小片紅紋魚群。這種魚喜歡在淺海覓食,最大的也不過三四寸,烤晒成小魚乾又香又脆。
她先是找到石頭把大半的路圍了,然後招手讓陳嬌和慕海兒拿簍子過來。
她們沒網,純粹拿簍子和蓋子趕和捉。離百技巧最好,慕海兒也有幾分章法,陳嬌就完全是看運氣了。
就算這樣,一直面色不佳的少女也彎起了眼睛,開心地去數自己的收穫。
三個人輪流抓,每次都放一個人在岸邊看着陳俊。
魚群散的快聚的也快,離百每次入水都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這群小傢伙的影子。別的魚群不是沒有,離百在珊瑚中看見了有小臂長的藍斑魚群——不是她們能抓的。
日頭還高着,慕海兒氣喘吁吁停了手,擦了把汗:“嗐!早知道是來抓魚的,我就帶張網過來。”
這麼大半天,她才弄了個小半簍,就真是玩兒來了。
陳嬌抿了抿唇,也努力大方地道歉:“這次是我不對,下次我不帶他過來。”
“沒事,”離百摸了摸異常安靜的陳俊的腦袋瓜子,圓溜溜的,觸感一流,“俊俊不哭的時候很乖啊,下次不哭也可以帶出來玩。”海邊大多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尋常得很。
陳俊睜着大眼睛困惑地看了眼露出笑臉的三個姐姐,俊俊是誰啊,聽起來是個乖孩子,姐姐下次要帶俊俊出來玩嗎?下次不帶憨憨了嗎?
想着想着,小胖墩委屈地皺緊了臉,知道都不愛聽他哭,堅強的憋住了。
這個點還沒到大部分人收工的時候,陳嬌先帶着陳俊走了,離百和慕海兒慢吞吞沿着海灘走。
海風有點兒涼,吹得衣服半干時離百抖了一下。
如果爸爸在這裏的話,肯定會催她換衣服回去洗澡的吧!
小少女想着想着,垂了頭,捲曲的濕漉漉的長發披着,看起來像是一個孤獨又失落的小水鬼。
天哪,她怎麼會把百崽兒和水鬼那種可怕的東西放在一起!
慕海兒打了個激靈,又去看,還是莫名很想抱抱離百。這麼想着,她也就這麼做了。
“百崽兒,我們快去我家吧!今天雖然收穫不多,等你去我家,你就會高興了!”
“為什麼?”
“因為……”慕海兒想到威武的霍大哥,臉紅,面不改色推薦了另外一個人,“我家裏有一個可俊可俊的公子,看着你就心情好了!”
離百納悶地被神色飛揚的慕海兒拉回了家裏。
當然最先還是要換衣服的。
慕海兒知道離百一個月下海的次數比老漁民還多,她屋裏頭特地有一個小箱子,裏頭是離百的兩套換洗衣服。
離百換好了,又拿着粗布隨便擦了擦頭髮。
慕海兒在門外守着,見她好了,就帶她去看家裏藏起來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被藏在屋子的地窖里,總歸慕家地窖空空,沒什麼東西可放的。慕海兒敲了敲半開的地窖門,清了清喉嚨:“霍大哥我進來了。”
裏頭傳出幾聲動靜,離百依稀好像聽見了一聲“別”?
她抬起手猶豫要不要阻止慕海兒,她已經下去了,還招呼離百也下來。
地窖是真的空空蕩蕩,唯獨前頭放了幾塊木板充當一張床。
昏暗的燭火中,兩個人影扭打在床上。
慕海兒驚呼:“霍大哥,你們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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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蟲-20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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