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把木棍往路邊一撇，直奔區公所而去！砸完了你家，我還得找個地方說理去。

區公所是政|府所在地，現在的政|府部門全都在這裏辦公，她很門熟的找到了婦聯的辦公室，敲了敲門，看着屋裏的常建蘭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流。

“常老師。”

聲音百轉千回，聽着那叫一個委屈，給常建蘭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她起身快步走到門口，只往么妹臉上瞅了一眼，就驚叫出聲，“被誰給打成這樣了呀？”

蘇么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今兒早上我跟蘇大強離了婚，政|府把我以前穿的衣裳分給了我，我就跟他一起去蘇家取衣裳，門都沒進，蔡小娥衝出來，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就打了我一頓。”

常建蘭氣的直瞪眼，攔着她在椅子上坐下，“這個蔡小娥，也太過分了，怎麼能隨便打人呢？”

婦聯的辦公室跟派出所門對門，門都敞開着，這屋的動靜那邊能聽的一清二楚，聽見常主任的驚叫，都放下手裏的活過來圍觀，一看蘇么妹那半邊紅腫的臉，也禁不住倒抽一口氣，議論紛紛。

“這下手也太狠了些。”

“明明是蘇家那大兒子喜新厭舊，憑啥動手打人呀？”

“以前不接觸不知道，那蘇家人真真兒都是狠心人，么妹這孩子這麼多年不曉得吃了多少苦呢。”

蘇么妹抽噎着把蔡小娥抱怨思想學習班的話學了一遍，“她以為是我背後說了她的壞話，工作組這才叫她和蘇成運去改造思想。”

常建蘭臉頓時拉的老長：“她這是對政|府的決定不滿意！”

她喊一旁的小幹事：“小陳，你先去工作組辦公室叫一下肖組長來一趟，然後再麻煩你去趟衛生所，找老大夫拿點葯，葯錢我回頭給你。”

等小陳幹事走了，她擰了條濕毛巾，遞給么妹，“先濕敷一下。”

“嘶——”

蔡小娥既然對她下了這麼狠的手，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也就四五分鐘的時間，工作組的組長肖麗榮拿着個本子就過來了，顯然小陳幹事已經大致把事情說了一遍，因此，她一進屋子就朗聲對蘇么妹說：“小蘇同志的事我聽說了，你受委屈了。”

常建蘭起身給她倒了杯水：“領導，這話是怎麼說的？我沒聽明白。”

肖麗榮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笑了笑：“知道你是個護短的，放心吧，這件事我們肯定要嚴肅處理。”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推過去：“喏，這是昨天晚上我們收到的舉報信，你看看。”

常建蘭接過來，一目十行的看了，信中說蘇成運和蔡小娥虐待婦女，藐視婚姻法，還列舉了那二人尤其是蔡小娥有些十分有封建特徵的言辭。

肖麗榮喝了口水：“因此，在工作組看來，他二人身上的封建思想殘餘很頑固，而且心思太過狡猾，當面一個態度背後一個態度，因此，簡單的宣傳教育已經達不到效果，必須進行深刻的批評甚至懲罰。”

她看了眼蘇么妹臉上和嘴角的傷，“這件決定是昨天晚上我們臨時下的，還沒來得及告訴常主任，但就目前來看，這個決定是十分正確的。”

縣裏的領導做了決定，到了常建蘭這裏，當然是無條件的執行，況且，鎮上像蔡小娥這樣刻薄兒媳婦的婆婆不在少數，不過是欺負的多跟欺負的少的問題，土改也有兩年多了，三座大山也沒推倒了，可暗戳戳欺壓兒媳婦的舊習俗一直沒能改變，很有必要懲一儆百，好讓那些人心裏有個懼怕。

蘇么妹立刻捂着臉站起來：“肖組長，常主任，我敢保證剛才我說的沒有一句瞎話，蔡小娥在門口嚷嚷的很大聲，周圍的鄰居肯定也都聽到了，你們也能證實。”

這件事甚至都不用特意去打聽，不到下午，上午蘇家那一場震天響的打鬥就被傳了個遍，蔡小娥說的那一番話擱在以前不算什麼，這會兒正是風口浪尖上，難免不讓人多想。

蘇大強跑過來解釋，希望看在他的面子上，這事兒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可惜他一個小小的副排長，在工作組的面前委實不夠瞧。

工作組很快就做了決定：暫停蘇成運在木材廠的工作，令他跟蔡小娥一起去上思想學習班，這學習班原本也就一個月，被蔡小娥這一番鬧騰，直接延長到半年，還要求每天做思想彙報，半年後看兩個人的表現情況再決定是否恢復之前的工作。

么妹覺得蘇成運很可能要失業了，這個時代，政|治表現不積極，不過關，其它都免談。

一想到蔡小娥和蘇成運要遭受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摺磨，蘇么妹就恨不得仰天大笑，真解氣啊！

試問還有比拿走一個人最在乎的東西更好的報復方式嗎？

沒有。

對愛慕虛榮的蔡小娥和蘇成運來說，體面掃地的殺傷力和侮辱性都極大，而且，這種影響要持續很多很多年。

蔡小娥揉着老腰，疼的咨牙倈嘴：“大強啊，娘就是隨口嘀咕了一句，在自己家裏，咋也沒想到會被人舉報了，真不是誠心的，要不、要不你去找省城那姑娘，請她說說情？”

“咋也不能讓我跟你爹當壞分子吧？我們不是不能去改造思想，就怕會影響了你的前途，你看……”

蘇大強搓了搓臉，看着滿屋滿地的碎片說不出話，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放在桌上，拎起包往外走。

走到堂屋門口，又停了下來，“娘，算是為了我，以後您能不出門就別出門了，在家裏也別亂說話，記住，言多必失！”

等一腳跨出了大門，就聽見屋裏他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怨我？我是為了誰啊？要沒有他那封信，我會折騰這麼些事……”

蘇大強深深的嘆了口氣，快步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常建蘭轉身關上門，看着坐在床邊泡腳的么妹，笑道：“鎮上人都說你拿着把斧頭，把蘇家從裏到外砸了個遍，連屋頂都給人搗爛了，有沒有這回事呀？”

蘇么妹點點頭：“有，誰讓她對我動手的，該着！”

常建蘭戲謔道：“就你這小身板，以前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英風凜凜的扈三娘’！”

她笑嘻嘻的：“我當時太生氣了，力氣就忽然變得很大。”

***

工作組的到來在東嶺鎮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波，只因為八個字——男女平等、婚姻自由。

肖麗榮邀請么妹現身說法，給大家講一講她這些年受的苦，控訴一下萬惡的封建社會給她造成的傷害。

么妹欣然同意了，能痛打落水狗，何樂而不為呢？

許是她講的太生動，讓人很能共情，現場很多個常年被惡婆婆欺負，整日被丈夫毆打的婦女也站了出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倒苦水，流的淚都能盛滿一茶缸，工作組的人聽完，這還得了？二話不說，立刻支持她們跟男人離婚。

那些老爺們原先並不把這個工作組當成一回事，啥包辦不包辦的，婚都結了、娃也生了，一個炕上睡了那麼多年了，媳婦還能跑了不成？

啥？媳婦開了次會回來就說要離婚？

“丟不丟人啊，不離！不想在這家呆就出去，我看你們竟是吃飽了飯閑得慌！”

哪怕看見媳婦拎着包袱甩手走了，也還不着急，“哪個當娘的能捨得了孩子？看着吧，要不了三天，保准跑回來。”

這是鎮上大多數男人的反應。

第一天過去，媳婦沒回來，很淡定；第二天，媳婦還沒回來，心裏開始打鼓；第三天，還是沒媳婦的蹤影，心裏就沒底兒了，不能吧，真能捨得了孩子呀？

然後各家就開始上演苦情戲，讓孩子去哭，自己去求，並且保證以後絕對不動手，婆媳鬧矛盾也絕對不插手……磨破了嘴皮子總算是把媳婦給求回了家。

因此，鎮上鬧離婚的多，但像蘇么妹這樣真去離婚的並不多，畢竟有兒有女，很多女人為了孩子湊合著也得過下去。

但其中並不包括她之前的妯娌田桂花。

說起田桂花的離婚之路，也算是非常曲折和艱辛了。

第一回被工作組口頭教育之後，蔡小娥覺得丟人，也怕老二媳婦也出去告她的狀，因此就總緊閉着大門，除了蘇成運和蘇小強父子上下班，絕不開門。

田桂花呢，那時候病的迷迷糊糊的，下不了炕，但工作組來家裏教育蔡小娥說的話，她強撐着聽了一耳朵，記在了心裏，想起上次她就跟婆婆嗆了兩聲，那老婆子就鼓弄蘇小強捶了她一頓，她就恨得牙痒痒！

好不容易逮着這麼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是不能放過了。

她也是個狠人，偷偷摸摸寫了封舉報信，夜裏趁人都睡著了，托着病弱的身子爬上樹，□□逃了出來，蘇小強現在跟她冷戰呢，自己搬到了東屋去睡，三個孩子倒是跟她睡一個屋，可孩子睡覺沉，叫都叫不醒，於是，整個蘇家，誰也沒發現她夜裏出去了。

走走停停花了很長時間才到工作組的休息的小院，她人很機靈，把舉報信拿塊大石頭壓在大門下面，怕裏面的人發現不了，還故意往窗子上扔了幾個小石子，等屋裏的人披着衣裳出來了，她才往回走，然後走老路□□回去。

原本她病的就不輕，夜裏折騰了這麼一場，直接昏迷了過去，迷迷糊糊睡了一天一夜，還是蘇么妹打砸的動靜太大，把她給吵醒了。

當時她臉上神色之所以複雜，一是因為沒想到婆婆會誤認為舉報信是蘇么妹寫的，竟然動手打人，另外，也是沒料到向來蔫蔫兒不愛說話的蘇么妹竟然一怒之下把蘇家給砸了。

那天跟蘇么妹對視了一眼，田桂花就明白蘇么妹知道舉報的事兒是自己乾的了，出乎意料的是，蘇么妹竟然沒選擇將實情講出來，而是去找了婦聯和工作組哭訴，然後，一向趾高氣揚的公婆就得“享受”跟地主壞分子一樣的待遇了。

這一招，直戳要害，實在是厲害！

後面事情的發展就跟鎮上其它人家差不多了——她身體稍微好一點，就去找工作組哭訴，說婆婆蔡小娥每天都讓她學封建舊規矩，還在吃食上怎麼苛待自己，一言不合就讓男人打自己，還說男人蘇小強不把她當人看，病了也不給請大夫看病等等。

總而言之，在蘇家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她受不了了，也想跟前大嫂蘇么妹一樣，離婚，堅決離婚。

眼看着兩個兒媳婦全都鬧妖兒，家裏一攤子活沒人干，蔡小娥先不淡定了，逼着蘇小強去伏低做小把他媳婦請回來。

蘇小強別著頭：“我不去，她不就想離嘛，那就離，沒了她日子還不過了？”

蔡小娥瞪着她那刻薄的吊梢眼，離了這家裏一堆的活誰干？她？么妹還沒灶高呢，就能踩着板凳做飯了，說起來她都有十四五年沒怎麼干過活了，現在老胳膊老腿的讓她去幹活？

屋裏一個癱在床上十幾年還沒死的老貨，西間三個整天哭唧唧的奶娃娃，再加上兩個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男人，每天還要裝孫子去上勞什子思想改造班，想把她累死呀？

“不去也得去！你只管自己舒坦了，屋裏那三個小的就不管了？那不是你的孩子？有本事你就離，離了婚，吃喝拉撒一堆的事你自己辦，反正我是不管！”

蘇小強瞪大眼，不敢置信道：“有你這樣的親娘嗎？自己的親孫子都能狠下心不管不顧！”

蔡小娥煩躁的要爆炸：“……你看看這家裏有多少活，我一個人能幹完嗎？我管不了那麼多，反正就一句話，你不許離婚！”

蘇小強氣的直喘氣：“你怎麼能只想着自己呢？當初我不願意娶田桂花，是你哭着求着逼着我娶的，這幾年我過的一點都不幸福，怎麼就不能離婚了？我就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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