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 魔劫蠢動

三人坐定之後，羊祜問起別後情形。

山伯不疾不徐緩緩道來，從七襄鬼市到深入幽冥，從寒冰地獄受罰到結識恩師鄭玄，重點講述了鄭玄為了保存記憶，不願喝孟婆茶轉世投胎，寧願忍受地底的苦寒，獨居一室辛苦着書的故事。至於他後面如何做了判官，又如何拜郭公為師，都只是三言兩語交代完畢。

羊祜聽了大為感慨，擊節讚歎道：“‘大哉鄭康成，探賾靡不舉。六藝既該通，百家亦兼取。至今三禮存，其學非小補！’要說古往今來的儒學大師，除了孔孟先賢之外，最令我佩服的就是鄭玄先生了！”

山伯隨口問道：“莫非羊公以前見過晚輩的恩師？”

羊祜搖搖頭：“聞名久矣，未曾謀面。羊某出生時，鄭先生已經過世了。論年紀，他與我外公是同時代的人。想當年，我外公被司徒王允迫害致死，鄭先生曾經說過一句公道的話：‘漢世之事，誰與正之？’我小的時候想不明白，還是姨母解釋給我聽，說鄭先生在哀嘆：‘完了，從此東漢的事情沒人整得明白了！’從那以後，我就十分欽佩鄭先生。”

英台在旁邊忽閃着明亮的眼睛，忽然問道：“羊公，您外公是哪一位？”

羊祜沉默片刻，淡淡的道：“外祖姓蔡名邕，字伯喈。”

英台吃了一驚：“那麼說您的姨母就是留下‘胡笳十八拍’和‘悲憤詩’的蔡文姬了”

羊祜神色落寞，默然點頭，似乎想起了往昔的事。

忽然聽見先賢的名字，再看看面前儒雅的羊公，山伯只覺得欽佩不已，贊道：“難怪有人說，‘惟茲羊公，命世之雄。鷹揚江表，鶚立天中。修飭軍政，內贊朝聦。西晉帝業，實羊之功。’世人尊你為文學家，戰略家，軍事家，原來是家學淵源啊！”

羊祜擺了擺手，聲音低沉的道：“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罷了，當年的事就不用提了。你剛才說，鄭玄先生嘔心瀝血，留下百本珍貴的著作，讓你帶回人間，希望能找到傳人，將儒學發揚光大。說說看，你是怎麼打算的？”

山伯略有些為難的苦笑：“晚輩想四處走走，訪查世間的儒生，如果見到德才兼備的人物，就將書籍託付給他們。我也知道，這條路不容易走，世人千百萬，哪能一個個看過來？再者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想了解一個人，往往需要長期的考察。不知羊公您有什麼建議？”

羊祜眉頭微皺，說道：“除了難識人之外，在當今中土還有一層不便，可能小兄弟並不清楚。”

“不知有何不便？還請羊公指點。”

羊公沉吟道：“那麼，我先講一下天下大勢，你可願聽？”

“晚輩求之不得。”

“話說當今天下，佛、道、魔鼎足三分。”羊公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低聲道：“在天界佛重於道，故而有‘賢劫’之說。具體來講，近年來，西方如來佛祖的功力，超過了東方的玉皇大帝，因此佛家主導了天庭，提出了‘賢劫’的建議。他們想根據佛心值的高低提高天劫的難度，甚至想將魔門‘九九歸真’的劫數再加一倍！此舉引得魔門蠢蠢欲動，正在醞釀所謂的‘聖戰’。今後三百年，無論是天界，神界，還是仙界，無論是十洲三島還是洞天福地，都會面臨魔門的襲擾，動蕩不安的日子就要降臨了。”

山伯想起幾年前搶奪袈裟的事，說道：“晚輩也聽說過賢劫，只是不知聖戰開始了沒有？”

“尚未大規模爆發，不過零星的衝突已經出現了。”

“羊公可知近期魔門有何異動？”

“前幾天我坐在屋裏，就聽見過路的小妖說，他們的教主去了趟萬聖山，回來之後加緊操練，可能用不了幾年就要起兵了。”

“看來賢劫未成，魔劫倒要先來了。”山伯嘆了口氣，道：“請羊公接着講天下大勢。”

羊祜的面色變得更加的凝重，道：“在人間，過去數十年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先是劉聰領匈奴軍隊攻佔了西晉的都城洛陽，俘獲晉懷帝；五年後，劉曜又率領匈奴軍攻破長安，愍帝獻城投降，隨後被殺，西晉結束。第二年，司馬睿在建康稱帝，續建了晉朝，人稱東晉。從那以後，大量漢民南遷。北方多為胡人，視漢民如豬狗。五胡十六國，再加上南北對立，今天你殺過來，明天我殺過去，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真是生靈塗炭啊！所以這兩年，人間多了數不清的怨鬼！你只要出去走走，就能看見了，這也是你幽明巡察使的職責。”

山伯聽得心痛：“羊公，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嗎？”

羊祜搖搖頭：“這是一場劫數。天庭眾神都管不了，你我又能怎樣？”

山伯只可惜自己的功力太弱了，身為幽明巡察使，只能管鬼魂和靈體，面對人間殺伐生靈塗炭，按照天條竟然不能出手！

屋內三人沉默良久。

還是羊祜再度開口：“從文化傳承上來說，西漢廢除百家獨尊儒術，誕生了尊師鄭玄這樣的人物，還有諸葛孔明、魏公曹操等一大批的人傑，可是近年來，佛門從西方傳入，動搖了儒家的根基。你要想找德才兼備的大儒，只怕是很難了！”

山伯聽得惆悵：“那可怎麼辦？恩師還盼我尋找傳人呢！”

羊祜望他一眼，道：“北方都被胡人佔了，希望不大，南方還有些氣運。你去江南找一找，如果運氣好，或許能有收穫。”

山伯看着桌上攤開的筆墨，想起眼前就是難得的大儒，於是道：“晚輩能否留幾本書，請羊公出馬，代為尋找傳人？”

羊祜擺擺手：“不成。按照鄭玄先生的意思，是要將書籍帶入人間，我已非人，這裏也是鬼域！況且，我也不能長留此間。守護魚梁洲數十年，我的職責快結束了，以後不知去哪裏，所以無法代勞。”

英台歡喜的問道：“羊公快要升仙了，是嗎？”

提起這件事，羊祜的面色好看了一些，微微一笑道：“我無法如鄭玄先生那樣，一步跨入天界。很可能要去十洲三島，在那裏經過一甲子的仙風吹拂，才能化去身上的鬼氣，凝結為純陽仙體，然後才可以升天。”

“我倆先恭喜羊公了！時光如箭，一甲子的功夫，還不是眨眼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