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
從前他心思單純,喜惡直截了當,從來不知道何為負擔。為什麼鑒寶會出事後再見到覺醒,他無法再坦坦蕩蕩,心裏亂糟糟的,話到嘴邊調頭又撞回心窩,撞得他悶痛。
咬咬唇,子歸把嗓音壓低,學着秦晌的口吻說:“別擔心,我現在很好,帶魔器來東海,我等你。”
覺醒身軀巨顫,緊緊抓住子歸肩膀,一雙深邃的眼中閃爍水光:“師伯是你嗎……對不起,是我沒用連累您。不過您放心,我找到佛宗了塵大師了,也通知了師尊,我們馬上就來救你,您千萬撐住,一定要撐住啊。”堅強如苦修,此刻無助又迫切,一道淺淺淚痕在深色皮膚上亮得扎眼。
雙手用力到傷口崩開,血把子歸衣服染紅,子歸原本還想說兩句安慰話,一下子裝不下去了。
將他受傷的雙手攏在掌中,喊道:“瞎激動什麼,這手看看又流血了。”
“這點小傷沒什麼。”覺醒激動得語無倫次:“子歸,你和師伯異體同心,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我不會再錯了。”
“錯……”子歸喉間苦澀,他想說,你一直都錯了,我根本不是秦晌□□。你心中只有同門情誼、世間大義,如果知道了真相,還會對我這麼好嗎。對一個不相干的人,你能施捨多少真情。
這話,子歸說不出口,又一次,心口悶悶地發痛。
方霧澈拍拍覺醒,提醒說:“大師念完往生咒了,我們取魔器吧。”
沒了靈魂的軀體就是膿血臟肉,在了塵和尚的護持下,覺醒將肉身打碎,拿到了最後一塊魔器碎片。
“走吧,去東海。”
覺醒帶着子歸踏空飛行,咒惘劍環繞着兩人。了塵和尚駕馭佛珠金光四射,白袍飄逸寶相莊嚴,懷裏抱着的黑貓白凈中十分顯眼。
方霧澈半空中回頭看看白日冷清的青樓,心中有些不妥,事情過於順利讓他不安。時間緊迫,來不及細想。取了袖口束帶,往腳下一踩,飛趕上前頭三人。
東海上,琉璃寶鼎不複流光晶瑩,如一尊埋土千年的銅鼎,破碎銹黃。遠遠看去,黑氣隱隱顯露,被一層光潔的護罩死死封在裏面,透着不詳,讓人望而生畏。
就在它百步以外,密密麻麻懸停着無數修士,焦急地向里張望。他們都是結界內修士的師兄弟或徒子徒孫,同赴鑒寶會。資歷深的都被困在裏頭,剩下這些人無頭蒼蠅似的只能幹着急,用盡了一切辦法都無法破開結界。
要不說秦晌是古今第一陣法大師,一道盤古大封封住了魔頭,也擋住外頭想進來的修士,固若金湯不損分毫。
不過幸好,亂局很快被控制住。天衍宗六道真人趕到了。原本亂作一團的修士現在有序地守衛在結界外,只守不攻戒驕戒躁。
接到覺醒傳信,六道第一時間將修真界散落的單修高手都聚齊,再發一道求助訊息給佛宗各門派,親自來主持大局。他是修真界最德高望重的大乘期高手,立刻就把在場修士都穩住,做好了部署。
聚在他身邊的,除了羅霄派眾外圍弟子、墨研宗偷懶逃得一劫的長老們,還有一個霓裳小姑娘,因着張逢夏關門弟子身份得六道青眼。張逢夏和秦晌關係他心裏明鏡似的,自然對墨研宗更關照些。
修真年歲最長卻貌若豆蔻的漱玉仙子飛過來問:“真人,按覺醒賢侄說的,結界內魔頭肆虐,裏頭的人怕堅持不了多久。佛宗一時半會兒趕不及,我們想辦法先救人吧。”
她修行年長,曾經見過魔頭,了解魔頭凶性,離事發已過了一個時辰,她等不下去了。
天空劃過一道飛訊,六道伸手接住,原本皺紋生硬的臉舒展開了,道:“天不亡人界,覺醒帶着了塵大師正趕過來,稍後就到。”
“天台宗了塵大師?”漱玉仙子馬上一展愁容:“居然是他,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他一定能化解危難。”
霓裳睜着純真的大眼看着他們,問:“大師很厲害嗎,能消滅魔頭救我師傅出來嗎?”
漱玉仙子揉揉她的發頂,耐心地說:“你知道嗎,修真界曆元三萬年,差不多八百年前,突然有許多魔修出世,魔界大門頻開為禍修真界,鬧得人心惶惶。了塵大師率領佛宗弟子將各處魔門封閉,斬妖除魔。
其中有一次格外兇險,一個魔修達到大魔境界,魔門關不上,魔頭逃到修真界。了塵大師割開手腕,流出的是仙佛金血,他浴血化為一尊金佛,佛光將九州都籠罩了,逃出來的魔頭化作聖潔蓮花,那個即將化身大魔的魔修被他度化了。魔門關閉時,修真界連同九州人間都受了他的佛力加持,金光如滿天星辰灑下來,當時的盛況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聽起來好厲害,那他一定能救師傅嘍。”
“當然。”
霓裳覺得漱玉仙子描述的景象太離奇,轉頭看六道,想讓他說個對錯。
六道點點頭:“當時我正值境界突破的關鍵時刻,得了塵大師佛力加持,成就了今日的六道。”
漱玉仙子鬆口氣,說:“了塵大師行蹤飄忽無定,我原本沒敢奢望他能來。沒想到他千百年來始終守着人界和修真界,佛祖在世也不過如此吧。”
六道言道:“其實我一直懷疑,大師早已到了大乘後期,他故意壓制了修為留在修真界,就為了法度眾生。”
“壓制修為?可能嗎?”
六道微微一笑不甚明顯:“於我而言,我做不到。大乘期可能長達千年,也可能旦夕之間就修滿了,與其他境界不一樣。仙界天路一開,我非走不可。但事無絕對,你想,了塵大師如此可怕的修為從何而來,其他佛修只是尋常境界,與修士並無二致啊。”
漱玉仙子唾他一聲:“也就你這個大乘期高手敢這樣揣測了塵大師。”
“嗯,那就好……我剛才想,如果了塵大師不肯救人,霓裳就把胳膊給他,請他救師傅。”童言童語逗笑了兩人。
漱玉仙子將霓裳抱起來,往她芥子袋中塞了許多女孩用的法寶,歡喜地說:“這麼可愛的娃娃,心思恪純,就算不是真陽體也討人喜歡,倒叫張宗主撿到了,真可惜。”刮刮她的翹鼻子。
“真陽體的女子,前所未見。我傳你幾道固元氣脈的功法,將來修鍊陰陽不調時能幫到你。”六道在霓裳額頭輕輕一拍。
霓裳摸摸額頭,腦海中平添了幾道拳腳功法和內功心法,深深刻在記憶里,沒有修習就永遠抹不掉。
一個剛修真的小姑娘,忽然得了兩位修真界絕頂高手的大好處,其中一位還是即將飛升的預備仙人,這是她天大的機緣,旁人求不來。
或許從子歸第一次見她送她福德開始,就註定了她不平凡的一生。
不多時,覺醒一行人從遠處急飛而來。當白袍和尚出現在視野里,六道與漱玉仙子一起迎上去。
“了塵大師,路途辛苦,我等恭候大駕,在場修士二千三百人聽您差遣。”六道雖是修真界頂尖人物,對了塵和尚還是執後輩禮。
“不敢,和尚獨來獨往慣了,還請六道真人主持大局,和尚配合。”
“您太客氣了。”
轉頭見自己弟子精神萎靡,犯了錯似的低頭不敢看他,六道安慰:“覺醒,你也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覺醒渾身一顫,子歸趕緊扶住他。
“師……師尊。對不起,您把師伯交給我照顧,我卻讓師伯身犯險境,師伯是為了救我才獨自面對魔頭,我……”
“別說了。”
覺醒又是一顫,吸口氣準備接受訓責,子歸皺了眉頭瞪六道。
六道嘆氣,口吻出離地輕柔:“師兄修為遠勝於我,他決定做的事你根本阻攔不了,他獨來獨往慣了,更不需要你照顧。若你站在師兄位置上,你會怎麼做。我相信你也會護住同門,以一己之力擋住所有危險。對嗎?”
覺醒拳頭握緊,子歸擔憂地捏住他的手,感受溫熱的液體慢慢流出來,從指縫穿過。
“哎,覺醒,你已經是一派掌門,怎能連這點挫折都經受不住。我不求你殺伐果斷,只是,多愁善感的掌門不好做啊。”
覺醒猛地抬頭,才發現,說著再溫柔的安慰話,六道眼底是冷冰冰的不贊同。是要做個多愁善感的普通人,還是挑起重擔的天衍宗掌門,你只能二選一,容不得你猶豫。
覺醒深吸一口氣,掙脫子歸的手,對六道抱拳:“請師尊原諒弟子失態,弟子知錯。今日首要任務是消滅魔頭、救助各派修士。覺醒曉得輕重。”
六道頷首,目光劃過蒙面的子歸,落在方霧澈身上:“道友,有興趣去天衍宗坐坐嗎。”
方霧澈朗聲大笑:“秦先生和六道真人都來請我,我面子忒大了,收拾了家當必須去啊。”
見他領會,六道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