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副面孔

幾副面孔

隨着她話音落下,氣氛僵滯,挽畫手捧翠綠色的小瓷杯看熱鬧,視線輕掃琴姬精緻無瑕的容顏,暗道懷璧尚且為罪,更別說美人如玉了。

蓮殊嘴唇動了動,勸阻的話到底沒說出口,心亂如麻。

“怎麼樣,怕不怕?”墨棋笑吟吟地恨不能撕下她冷靜淡漠的假面。

琴姬水潤清寒的眸子一眨不眨看她,平白給人一種洞察人心的銳利,沒吱聲,看了會許是覺得乏味,低頭繼續想自己的事。

墨棋被她看得不自在,渾身的毛孔倒豎起來,緩過來后見少女還是不理人,她被晾得難堪:“喂!琴姬,你整天冷冰冰的累不累?”

在她看來人生在世真笑假笑逢場作戲,誰還沒幾副面孔了?琴姬打小冷冰冰的拒人千里,好似離旁人近了會染上臟,她最看不慣她清高孤傲連敷衍都懶散的模樣,倒顯得她們多愛慕虛榮市儈上不得檯面。

她喋喋不休沒完,琴姬有氣無力地輕嘆,正是怕活得太累她才懶得應付那些虛情假意。識趣的看她臉色就不會跑來自討沒趣,藉著這冷清性子無聲勸退不少人。

她是琴師,又不是青樓賣笑的。恩人說過,女孩子發自心底的笑最好看。

“你嘴被縫住了?說話啊!”

墨棋性子躁,她不堪其擾,櫻唇微啟:“你不是心慕崔九郎么,你喜歡你的,我喜歡我的,你操心我的事做甚?”

“誰、誰心慕崔九郎了!”被道破隱秘的情思,墨棋心慌地差點跳起來。

“哦。”琴姬懶散地應了聲。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好啊,你嫌我多管閑事,嫌我嘴碎,嫌我擾你清靜了?”

琴姬聽着剛要點頭,想到墨棋的暴脾氣,勉強忍下。

她忍住了,但那再贊同不過的意思墨棋看得清楚明白,氣沖沖的,又不敢真得罪了她,省得再被她把心底秘事翻個底朝天。

琴姬不說,挽畫、蓮殊還不知道一心想嫁入世家的墨棋暗慕愛喝花酒弔兒郎當的崔九郎。

崔九郎是崔家庶子,從這點上就不符合墨棋一直以來的追求。但轉念一想她們出身低微,哪怕有流煙館做靠山、有才名傍身,配世家嫡子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墨棋心事被人揭開,看着少女的眼神透出複雜,和她關係最好的蓮殊都沒察覺這心思,琴姬足不出戶不理閑事的人怎麼看出來的?

馬車在崔府硃紅色的大門前停下。

花紅柳綠從後面那輛馬車裏出來一左一右攙扶着少女走下來,琴姬的琴是不允許外人碰的,愛惜得很,她抱在懷中,被人恭迎進去。

秋水崔家乃潯陽崔家二十年前分出來的旁支,仗着帝都有人,朝堂有人,在秋水城的地界行事總多出那麼點子沒法說清的高傲。

崔家設宴,自是賓客如雲,歡騰熱鬧。四女登門而入,崔老爺子一張老臉笑開了花。

按理說這次出門館主也在邀請之列,只是館主行蹤不定這會誰曉得跑去了哪兒,她人不在秋水,來赴宴的唯有館裏‘琴棋書畫’響噹噹的四塊金字招牌。

世家子弟們看美人看花了眼,琴姬久不出門,甫一出現惹來眾人熱絡吹捧。美人性子再冷,多得是有人哄。

墨棋瞧着坐在席上一身錦衣的崔九郎,看他傻獃獃望着琴姬,心裏又酸又澀,對琴姬怨氣更深,逮住機會瞪了她一眼,琴姬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身邊圍着一水的世家子,她左耳進右耳出,吹捧的話全然沒往心裏裝。

壽宴很熱鬧,人很多,除此以外要想讓琴姬多說兩句,那就是崔老爺子看起來比去年更老了。越老越喜歡穿鮮亮的衣裳,像用綾羅綢緞裹着的發乾了的人蔘,超脫年紀的有趣可愛。

諸人紛紛獻禮,琴姬拿銀子辦事,橫琴在膝獻了慷慨激昂的一曲,琴音沸騰不息,燃起了經年的凌雲壯志,當頭棒喝般地給人清醒、希望,和不死的蓬勃朝氣。

熱烈噴薄,繁花似錦,若非目睹彈琴的是琴姬,誰能將這如火的澎湃熱情和清清冷冷沒人情味的少女聯繫在一起?

這是一首新曲。

曲名【朝生】。

是春日新長出的嫩芽,在一個個美妙音符的催動下長出層層疊疊的枝葉,生機盎然,萬物清新。如涅槃的鳳凰高高落在梧桐枝,舉目眺望大好河山,睥睨傲然,不肯匍匐。

曲子到了中後段,氣勢收斂,盪起璀璨無垢的歡喜,如幼童見至親,如少年人見心慕之人,如君王見盛世,如聖人觀想蒼生。

最真誠,最赤.裸,不容玷.污的美,融入了琴姬對人間的樸素祝願。

一朝生為人,不折腰、不媚俗、光明熱烈、歡歡喜喜、坦坦蕩蕩。

聽曲者眾,知音難求。

懷揣不同的心情每個人萌發的感悟不同。

最後一個琴音落下,崔老爺子顫着手,激動地熱淚盈眶,彷彿藉著這一曲回到鮮衣怒馬肆意飛揚的少年時代。

新曲獻舊人,琴姬給足了崔老爺子顏面。

她退回原位。

有她珠玉在前,後面的人再想獻禮都得估量一下壽禮的分量。太輕了丟人,拿不出手。

崔老爺子乃文雅之人,琴棋書畫,四藝都是他的心頭好。

墨棋獻上一本失傳的珍藏棋譜,驚艷四座。蓮殊當場潑墨分毫,鐵畫銀鉤,賺足了在場之人的眼目。挽畫奉上一幅壽星圖,哄得崔老爺子笑呵呵。

流煙館的四才女各個出手不凡,便是有人按捺不住想做點什麼都得顧忌老爺子的壽宴不敢亂來。

觥籌交錯,酒意歡。

琴姬懶得動彈,她出門在外從不飲酒,眾人曉得她的規矩,知道她性冷不解風情,壽宴之上抓緊良機和她多說兩句都覺得面上有光。

大都是旁人說,琴姬在走神。

她輕晃茶杯慢悠悠地想:墨棋這會子不見,是去和崔九郎幽會了罷。

崔九郎人品惡劣,金玉其外,她嘆了聲:可惜墨棋看不慣她,怎會聽勸?

-

“你別理我!”

崔府後花園,墨棋別彆扭扭使小性,背對着愛拈花惹草的崔九郎:“你喜歡琴姬,我知道你們都喜歡琴姬,你去喜歡呀,偷喊我出來做甚?”

“阿棋,你這吃的哪門子的醋?”崔九扳過她的身子,見她眼圈紅紅睫毛沾淚,登時一愣:“真哭了?哭什麼,琴姬雖好,想要她的人多得是,哪輪得到我?我最喜歡你了,這點你還不清楚?”

他伸手抹去女子眼角淚漬,柔聲哄勸:“好了,我前幾日被爺爺打了,傷剛好,不然早就找你去了。”

“你受傷了?這、老爺子為何打你?”

崔九被問得心虛,眼神躲閃:“這你就別問了,你只需知道我在意你就是。莫要哭了。”

他不說,墨棋臉色微變,知道他不安分,愛逛青樓,愛鮮□□色,被崔老爺子賞家法多半是又惹了爛桃花。她氣得不行:“活該!”

“阿棋……”崔九不由分說地摟住她:“我先前問你的事,你考慮清楚沒有?”

墨棋心重重一跳,被問得臉紅,想掙開他的束縛,力道有不如人,半推半就地消停下來:“還沒……”

“還沒想好?”崔九眼睛轉了轉,換了一副哀求模樣:“你想饞死你家夫君么?”

“你、你亂說什麼……”

“我說的不對嗎?阿棋,我會對你負責的,會娶你進門。你別嫌棄我庶出身份就好。”

秋水城崔家子弟數他生得好,常在花叢過,風流債多得三頁紙都寫不完,然此刻耷拉着腦袋示弱的落寞神情,看得墨棋心頭髮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犯了魔障的喜歡崔九郎,明明他不是最好的選擇,可遇上了,掙不脫。

她態度稍有鬆動,崔九郎張望一二抱她到假山石后偷香。

“啊!九郎,不行,我——”

“一會就好,不動你,讓我小嘗一下……”

-

墨棋嘴上說得厲害,到了最後還是守口如瓶沒對外人泄露琴姬有心上人這回事。

走出崔家大門,她面色發白,慢吞吞綴在挽畫後面,琴姬抱琴上馬車的瞬息,心有所悟地回頭望她一眼,心念翻轉,話到嘴邊默默咽了回去。

能說什麼呢?說她腦子不清醒?還是說她所託非人?

精心準備前來賀壽,館裏的姐妹卻把處子之身丟在了崔家,琴姬心生煩悶,為墨棋,為自己。

今朝崔九郎敢不清不楚佔了墨棋的身,他日說不得也會有人以權勢逼她就範。

撞上她沉吟的視線,墨棋駭得急急低頭,瀰漫出被人窺見私密的惶恐。

太聰明了真得會惹人厭。她沒空去腹誹琴姬如何如何,身.下的疼隨時隨刻提醒她發生過的事。她沒想到,九郎竟然不顧她的意願,偏要……

後悔晚矣,把命運交到所愛的男人手上,退路都被他強行截斷,墨棋怕得要死,害怕所託非人,害怕崔九郎出爾反爾始亂終棄。

她心神恍惚,忍着疼坐上馬車,並未發現除了她,她在流煙館最好的朋友蓮殊看起來同樣心不在焉。

四人各懷心事,緘口不言。

夕陽無限好,回到流煙館天色慢慢暗下來。

衣衫除去,琴姬躺進前兩日浴房內俢砌好的白玉暖池,一身疲憊溶在蒸騰的水氣,慢慢的,歪頭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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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美琴師和她的夢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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