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蔓草
第二章
九黎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收回手,說道:“這麼說定了,那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顧長凌勾了勾嘴角,但再看這片陌生的天地,那未成形的笑弧又沉了下去。
他道:“回頭路是肯定走不得了,只能往前一搏。”
九黎也收了笑容,看着顧長凌還沾着血的嘴唇,道:“伸手過來,我看看。”
顧長凌瞅了他一眼,不作聲地把手腕遞給他。
九黎仔細探了脈象,末了,嘖了一聲道:“經脈都給撐爆了,慘。若再壓榨內勁,只怕藥石罔救,堂堂正道第一高手只能當個不能動武的廢人嘍。”
顧長凌也知道自己的景況,不甚在意道:“我調息片刻,你且留意四周。”
九黎點頭,“你儘管調吧,反正我一個殘廢,哪兒也去不了。”
他對自己的殘腿向來不遮掩,顧長凌聽了微微變了臉色,口中卻道:“說的也是。”
語罷,就閉目盤腿,運功調息去了。
一個時辰后,總算恢復了五成功力,顧長凌睜開眼道:“趁着天色還早,往前面看看吧。”
九黎卻攔住他,道:“先別忙着走,我們下去看看。”
方才顧長凌運功調息,他也將目之所及的地方都仔細看過,有了些發現。
顧長凌掃了一眼四周,“你的意思是?”
九黎指了指腳下的草叢,說道:“這草能在夾縫中求生,佔領一隅,必然有其獨到之處。而且我剛剛坐了這麼久,連聲蟲叫都沒聽到,很不尋常。不若我們碰碰運氣,說不定會有轉機。”
顧長凌頷首道:“有道理,那你在這兒等着,我拿些草上來。”
九黎搖了搖頭,道:“這草見所未見,如何取用不得而知,必須得我親自去看才行……說來也怪,江湖中竟藏着這樣一個地方,雖然兇險重重,但是好東西真是不少啊。之前逃命的時候,我就聞到了好幾種氣息,定是好物……”
說話間,顧長凌已經再次將他背在身後。
九黎打住了話頭,收住了眼中的垂涎之色。
顧長凌見他從痴態中回神,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一躍而下,顧長凌背着九黎立在石根處,看着眼前蔥蔥鬱郁的蔓草。
蔓草生機旺盛,習性看起來有些霸道。
放眼看過去,除了這一種野草,再沒有別的植木生長了——九黎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這片夾在巨木森林和血色森林的草皮,除了寥寥散落的七塊似他們落腳處的大石頭,再沒有一處“凈土”。
只是之前在大石上居高臨下還不覺得,現在看着才知道這碧綠蔓草也生的十分“茁壯”,比身量挺拔的顧長凌還要高上許多,得有一丈有餘了。
若是人走進去,瞬間就會被“吞沒”。
九黎看在眼裏,嘆氣道:“裏頭可千萬不要藏着什麼要命的東西才好。”
“抱緊了。”
顧長凌不敢掉以輕心,提醒道。
九黎愣了一下,不情不願地環住了顧長凌的脖子,哼了一聲:“知道了。”
顧長凌揚了揚嘴角,見他摟實在了,這才鬆開一隻手,從地上撿來幾顆石子,運勁,朝前、左、右,三方擲去。
凝神細聽,半晌后,石子落地。
“怎麼樣?”
見顧長凌眉頭緊皺,九黎不自覺壓低了聲音,朝他靠了靠。
顧長凌也低聲說道:“這草皮子裏沒有一隻活物被驚動,恐怕真的像你說的,沒有蛇蟲鼠蟻存在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九黎聽了,心中也是一陣緊張。
之前那巨木林中,哪怕盤踞着怪蛇那樣的龐然大物,也依然生機勃勃,飛鳥走獸隨地可見。
而這看似無害的蔓草林裏頭,竟然連一隻會喘氣的都沒有嗎?
這就要命了。
“那我們……”
九黎正躊躇不定,卻見身前的人一個錯眼躍到前方。
顧長凌抓了一把蔓草拔起來,緊接着抓着他飛回大石之上。
九黎往他手裏一看,意外地發現,顧長凌手上抓的居然是一把草莖,找不到一株完整的蔓草。
顧長凌解釋道:“這草紮根很深,我沒拔動。”
“噗。”
九黎忍不住笑起來,堂堂正道第一高手,居然拔不動一根草,說出去還不得貽笑大方。
顧長凌嘖了一聲,把草葉往前遞了遞,“你先看看。”
九黎忙收斂心神,接過一根小心地查看起來。
草葉柔嫩易折,葉面平滑,並無鋸齒毛刺。扁平長葉上豎形脈絡流暢清晰,而斷口處沁出清透液體,汁水豐沛。
九黎聞了聞,葉片幾乎沒有味道,便是連那種草木該有的清氣都淡不可聞。那汁液倒是氣味清冽,雖然很淡,但聞着十分舒服。
沒有毒?
九黎不禁有些疑惑。
在他想來,能在這裏成為一方霸主,還到了走獸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步,那必然是劇毒之物了。
但現在看來,事情和他想像的不一樣。
九黎心存疑慮,略一思忖,他收回手往內裳里尋摸,從暗袋裏取出一卷銀針,趴在顧長凌肩頭上,用銀針挑了少許汁液,滴落在手背上。
清涼,滋潤,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更讓九黎始料未及的是,那汁液滲入皮膚中,很快就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從身到心的舒適感,之前流失的體力和精力都得到了充足的補充。
而這,僅僅是一滴的分量。
“好東西啊!”
九黎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見狀,顧長凌問道:“怎麼?”
“你來。”
九黎讓他抬起手來,也用銀針挑了汁水,滴落到顧長凌的手背上。
顧長凌很快就感受到了這汁水的藥效——陣陣作痛的胸腔和肺腑,甚至經脈撕裂的灼痛,在這一滴汁液的滋潤下,霎時減輕了不少。
“怎麼樣?”
九黎期待地詢問他的感受。
顧長凌:“再來點。”
一滴,兩滴,三滴……
直到第六滴的時候,顧長凌才讓九黎收手。
九黎伸出手,顧長凌沒有猶豫,再一次將脈門交到他手上。
略一把脈,九黎簡直心跳如擂鼓,激動地難以自持。
——顧長凌的內傷竟然完全好了!內力和體力都恢復到了巔峰狀態!
之前把脈,他很清楚顧長凌這次傷的不輕,肺腑、經脈在持續不斷的消耗和壓榨下,損傷頗多,後患無窮。
以九黎的醫術,就算藥材齊全,想要治癒這種程度的傷,也非易事。
萬萬沒想到,僅僅幾滴蔓草汁液,竟就讓他恢復如初!
“世上竟有這等奇葯!”
九黎的臉漲得通紅,死死盯着腳下這一大片蔓草,激動道:“如此奇珍異寶,在這地方竟然就像野草一樣長着,換了旁的稀罕物,還了得——”
話沒說完,只聽啪的一聲。
卻是顧長凌突然出手,將他手上的草葉打落在地。
九黎都顧不上疼了,厲聲道:“你做什麼?!”
顧長凌皺着眉道:“你自己看。”
九黎愣了一下,看過後才發現,顧長凌手裏抓着的那一把草葉也被丟在地上,已經變成了一堆枯草。
再看他之前拿着的那一根,也沒有了生機。
就好似支撐到了極限,它們竟就這麼“死”去了。
九黎拍拍顧長凌,示意他蹲下去,而後探手抓起一段枯草,就見葉片中的汁水已經一滴不剩。
他悵然若失道:“這也太小性了。”
這才離株多少時間,竟就枯死了,半點好處都不給人留下。
他方才太過於激動,失了謹慎,都沒注意到草葉的變化。
須知陰極陽生,奇葯也可能在倏然間化作奇毒,之前有多神妙,之後就有多致命。
好在這草脾性還算溫和,雖然小氣了些,但好歹沒變作毒草害人。
顧長凌就曾領略過葯毒斗轉的奇事,方才如此緊張,現在見九黎沒有出事,暗自鬆了一口氣,他道:“下面長着一大片,想要,再去拿不就有了?”
九黎聽了,這才收拾起失落之情,“這倒也是。”
看着幾乎有小平原那麼多的“野草”,他重展笑顏,急急對顧長凌道:“咱們再下去,先挖一株上來,我好仔細瞧瞧它。”
二人復又跳下大石,顧長凌從靴子裏拔出一把匕首,正要動作,就被九黎搶了過去。
“我來。你沒經驗,要是挖壞了就不好了。”
就算這“野草”再多,他也捨不得弄壞任何一株。
顧長凌由得他去,只蹲下身方便他動作。
九黎用匕首撥開泥土,淺綠色的根須很快就露出來。
九黎見之心喜,挖掘的動作更利索。
正興緻勃勃,卻不知怎麼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手裏的匕首沒抓住,掉在了地上。
顧長凌瞳孔一縮,背着他一下跳回了石頭上,急聲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了?”
九黎勉強搖頭,只是一瞬光景他像是渾身氣力都被吸走了一樣,渾身軟趴趴的。好在神智尚算清明,他費勁地指了指那蔓草草葉,示意顧長凌去取些來。
顧長凌心神緊繃,飛身又抓回一把草葉。
好在草汁沒有辜負兩人的期望。
三滴過後,九黎就緩過勁來,再用三滴才擺脫了身體的虛脫感。
——用量竟是和治癒顧長凌內傷時一樣!
“沒事吧?”
見他挺直半身,不再像之前那樣軟趴趴地倒在背上,顧長凌才總算平復了剛才那陣心悸之感。
九黎擺擺手,心有餘悸地說:“居然是吃人的玩意兒,太嚇人了……”
“什麼?”
顧長凌眉頭緊皺,忌憚地看了一眼腳下的蔓草。
九黎道:“它的根是劇毒,就跟長了幾百張嘴似得,一旦碰到,能把你吸干……我不是說它吃肉,而是□□氣。還好剛才你反應快。”
顧長凌不敢抱有任何僥倖,沉聲道:“這地方留不得了。”
“那倒未必。”
九黎笑起來,“我們在這兒這麼久,也沒見它爬上來吸干我們呀。你看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與其到前面那一無所知的地方冒險,還不如在這裏歇一晚呢。”
顧長凌哼聲道:“你是舍不下草汁吧?”
九黎嘿嘿笑起來,“要是能帶一些上路,也多一個保命手段不是。”
顧長凌想了想,說:“我去拿,你在這待着。”
九黎沒反對,只是叮囑他別碰到那草的根,便由着顧長凌把自己放到了石頭上。
顧長凌隻身而下,沒等九黎把自己的腿擺弄好,就帶着東西回來了。
這次他稍顯貪心,抓了一大把草葉在手。
九黎倒是有些心疼,“留不住就浪費了,暴殄天物啊。”
他飛快在身上尋摸一陣,除了別在腰間的一個掌心大小的玉葫蘆之外,再找不出別的容器。
“哎。”
九黎惋惜地摸了摸玉葫蘆,擰開塞子,忍痛把葫蘆里裝的酒倒了。
顧長凌眉峰一動,“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喝酒了?”
九黎痛惜道:“新釀的酒,本來想帶給我大哥嘗個新鮮,沒想到……哼,那群卑鄙小人,等我大哥提着他們的腦袋來下酒!”
顧長凌微微撇開頭,眼中隱有笑意,口中卻不冷不熱道:“你就這麼自信,那衛三更會為你與整個武林正道為敵?”
九黎瞪了他一眼,“士為知己者死,我能為我大哥做的,他只會為我做更多。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懂!”
顧長凌抿了抿嘴唇,“我這樣的?我什麼樣子,你倒是說說看。”
九黎從衣襟夾層里掏出一雙薄薄的手套,邊往手上套,邊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唄。你們這些自詡正道的偽君子,要不是色/欲熏心,怎麼可能為別人拚命。”
“……你懂的不少啊。”
顧長凌的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想到什麼,難得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