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許融把歇息好了的安子召過來,問他使錢贖回白泉的可能性,安子愣了愣,意外道:“小人以為,應該可行,慶王爺極好奢華,因此開銷極大,他扣下大掌柜,就是想大掌柜替他打理生意,貼補一二。”
依律制,藩王是不許插手四民之業的,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或使世仆,或轉掛姻親名下,不但當地官府無可奈何,就是報到朝廷來,天子一般不想顯得對親戚太刻薄,往往也不了了之。
既然安子也這麼說,許融就不猶豫了,在他的協助下,抓緊時間打理起商行來。
吉慶商行的總部設在蘇州,白泉帶了一部分人到平涼去開拓新版圖,留了另一部分老人在蘇州替他看家,總賬也在那裏,許融去問林定借了兩個家將,陪安子一起跑趟腿,去將賬本取來。
天氣愈加和暖,走運河順水而下可以直抵蘇州,加上粗略盤賬的時間,大約半個多月就夠了。
想來這段時日之中,白泉總可以維持住平涼局面。
她就又琢磨起等商行那邊落定后,真正對接上慶王,要怎麼跟他打交道、怎麼把人平安換回來等事宜。
至於林信上的那封書,她與林信一般,都沒多想,他做了官,那自然是要擔起為民責任來的,這年頭百姓看天吃飯,看的不但是頭頂那個天,也是京里這個天,朝廷越及時得知旱情,越早做賑災預備,百姓們生的希望就越大,等過了這一季收成,撐到新麥種灑進地里,就能熬過去了。
事實上,朝廷的反應比他們想像的都要快。
報災是件大事,通政司的官員在將當日奏本分類時發現了這一封,未敢耽擱,當時就遞進了內閣,在內閣經過了一點爭執——因為這奏本上的其實奇怪,竟不是平涼方面的任何官員,而是來自不管庶務的翰林院翰林,其中一個還是新的不得了的新官上任,如此消息是否準確,是否需要驚動聖上,就成了閣老們爭議的一個點。
可爭執過後,即便是閣老們也不敢拖延,如果地方真的發生天災,誰不上報,這責任就在誰身上。
當日,票擬好的奏本遞進內宮聖案。
隔日發下,聖上准依票擬所言,着平涼官府從速回報,上書是否屬實。
聖命之下的響應就比岳翰林的家書來得快多了,十日後,平涼知府的奏本快馬送進了京,奏本上寫得分明,平涼今年雨水雖較往年少了一些,但並沒有流言所說的那麼聳然,百姓們正在地里忙得歡快,情緒都十分穩定。
平涼知府且還喊冤,如平涼果有旱情預兆,他怎麼會不上報,這必定是有人要冤屈坑害於他,求聖上替他做主。
翰林院裏,岳翰林沉默。
因執意上書違了夏學士的意思,林信如今更無事可幹了,他就常常到岳翰林這裏來,消息傳進來的時候,他正也在。
“狀元郎,這次算我們時運不濟了。”良久,岳翰林嘆了口氣,抬起頭來道,“大約是我父親大驚小怪,不該信他才是。”
林信不為所動,道:“前輩,平涼知府所言也未必是實。”
他比岳翰林知道的信息要多一些,只是不好將白泉被捉進而可斷平涼知府為人的事直言相告。
岳翰林微有驚異,但想及他出身,忍不住還是將心思偏向了些過來——不是他盼着平涼有旱,可一來他也不覺得老父會誑到他頭上,二來,要真是報了個假預告,他臨告老的人晚節不保,再鬧個灰頭土臉,又怎麼甘心呢。
“那就再等一等。”他按捺了心情,道。
真災情是不可能壓得住的,幾十萬人要吃飯,地荒了,本來的平民就只好成為流民,流到周邊地方去,但周邊又怎麼可能接受得了這麼多災民?這還是相對平緩的情況,若災民們餓急了,舉起反旗來都有可能,那事更大,就算本地隱瞞,周圍官府怕牽連,也要趕緊上報的。
但他們先等來的是一封參劾。
巧得很,這參劾的人也出自翰林院,與林信同院、同榜,正是新科探花、現任編修呂博明。
這一下子熱鬧了,翰林院在書香之外,又浮動起了許多心思與眼目,林信在院中行走時,都察覺得到衡量打探他的目光。
——狀元和探花幹起來了,哇。
才進院就這樣,連點緩衝時間都不留,真是後生可畏啊。
岳翰林很不解:“我那日瞧你們同行,不是很和睦的嗎?你幾時得罪了他?”
林信搖頭。
這些時日他一直坐冷板凳,呂博明一直被夏學士帶着打下手,眼瞧着栽培之意甚重,兩邊都沒碰面,怎麼得罪得起來。
但他隱隱地也有點感覺,這緣故,恐怕是打長興侯府那邊來,呂博明之前那麼主動跟他搭話,現在成了個陌路人,就算繁忙,也不至於此。
“急了些。”
那日與岳翰林下棋的另一個翰林過來串門,他姓丁,接着道,“但也有他的道理。乘着學士看重他,一鼓作氣將狀元郎壓下,你們這科榜眼又是個老實的,豈不是就剩他一枝獨秀了。”
“也太急了些。”岳翰林認同老友的評斷,覺得多半如此,但他搖頭,“他又不是御史,不過才抄了幾天文書,強出頭參什麼人?他這奏本寫了也是白寫。”
丁翰林點頭:“確實。”
依照朝廷規矩,朝臣被參劾是要上折辯的,位分高一些也更看重臉面一些的朝臣還會同時上奏請求解職,但這個前提是,出手彈劾的人份屬言官系統。
要是隨便什麼人上書將朝臣罵一頓,朝臣都要做出反應,那也別做這個官了,天天解職都解不過來。
林信請教:“那晚輩需要回去閉門嗎?”
岳翰林想了想:“也可以,你做個態度出來,堵堵別人的嘴,也避避風頭。橫豎你在這裏也是無事。”
林信便拱手應聲,出門去找夏學士報備去了。
夏學士今日的心情卻似不錯,聽他說了來意,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你知道閉門反省,也好。”
他的說法就與岳翰林那種替他着想的善意不同,但林信也無所謂,就掉頭回府。
然後許融就得知了他被參的事。
說實話,她先覺得有點新鮮:“啊?怎麼參你的?”
林信:“……”
三言兩語告訴了她。
“哦。”她點了頭。
林信忍了忍,他叫平涼知府懟了,又叫呂博明參了,都沒覺得怎麼樣,但回家來居然換不到一點溫暖,他就不樂意了,堵住許融:“你就這樣?”
許融:“……呃。”
忍笑解釋:“從呂博明論起,他不參劾你,也會得到夏學士的任用,而從夏學士論起,他如想整治你,不會找不到一二言官出手,用不着叫一個新丁出來壞了規矩;如此,可見呂博明出頭與夏學士那邊有關係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有另一邊了——從他中探花至今,總有一個月了吧?夠他在蕭家裏面打聽到些事了。”
許融分析完,笑了笑:“看來這門婚事必成了。祝探花郎如願以償罷。”
之前她有稍微同情過呂博明,蕭侯爺這麼搞來搞去,簡直像水鬼抓交替一樣,但這點善心本不足以讓她向一個陌生人發出警示——發出了也沒用,要怎麼說才能抵消掉侯府千金下嫁的誘惑?而現在,就連這點善心也沒了,她只剩了冷眼旁觀。
林信目不轉睛看着她。
就覺得她這樣子特別好看,一分艷兩分薄涼三分算計四分胸有成竹。
“……你幹嘛?”
許融忽然騰空,驚得叫了一聲。
林信把她抱到床邊放下,他頭一回這麼干,也有點不好意思,耳根紅着,可眼神又很亮,修長身軀壓下來:“我不用去衙門了。”
“但現在是大白天……你看外面太陽!”許融抗議。
又努力着撿回話題來:“我還沒跟你說大姑娘的事呢,我一直沒告訴你,她的身世問題恐怕比你還大得多,呂博明一心娶她,將來極可能自食其果,你不用跟他生氣……唔。”
當初逃出蕭家前與蕭珊的那番談話,她連林信也沒有說過,倒不是連他也想瞞,實在總有這樣那樣的事耽擱下來,加上她自己因對最終結論尚持謹慎態度,未得明證不想出口,就一直沒說得成。
“我沒生氣。”林信親親她,道,“他要參我就參好了,我又不做他的官,用不着管他什麼意見。”
是這個理。許融不由點頭,但又有點擔心:“他參你,會不會害你受什麼處分?”
“岳翰林說不會。”林信頓了頓,“但也說不準。”
他又俯身下去,許融感受着脖間的輕吻,無奈推推他腦袋:“那你還有心情……?”
林信:“嗯。”
他倒是有問必答,雖然動作沒停,而且還充分顯示:他很有心情。
許融想拒絕又好像拒絕不了,正是情熱時候,難道只有他想嗎?
她認輸:“……把帳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