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那個被張辰逸綁回國內的程醫生一下飛機就趕到了醫院，早前就在路上把姜念的情況都給了解清楚了。心裏暗罵張辰逸那個混蛋，果然資本家都不是好惹的。

趕到醫院，在助理的協助溝通下進入了手術室。手術室外的人只能伸着脖子看那個燈什麼時候熄，門什麼時候才能打開。

心裏焦急，卻沒有任何辦法。

蘇嘉言從醫院跑出來，開着車就一路直奔到安平寺。他在山腳看着望不到頭的山頂，沒有一絲的猶豫，屈膝跪下，彎腰磕頭，然後再起身，一步一叩首，朝着山頂的安平寺而去。

滿心的虔誠，每一次磕頭，鄭重有力。

同樣去安平寺的人看到這一場景，都忍不住駐足。

向來只聽說過，有人一跪一叩一步一步走到寺里，祈求平安符。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了。

有看戲拍照的也有不忍看下去離開的，蘇嘉言卻充耳不聞，一步一步重複着相同的動作。

有攤販搖頭嘆息，“今天是怎麼了，這樣的事，竟然看到了兩次。”

這條路太長了，等到安平寺時，蘇嘉言起身下跪已經很艱難了，甚至站都站不穩，跪下后好半天才能起身。額頭磕破，劉海都沾上了血，掌心膝蓋也都被磨破，能清晰的看見血肉。

但他仍舊堅持着，一步一步跪拜進入安平寺。

拜了三門殿裏和藹慈祥、滿面笑容的彌勒菩薩，跪過了天王殿。

等他終於跪到大雄寶殿門口，太陽快落山了，照亮了他身後那一路的血跡，看起來有些刺眼。

顧卿念看到蘇嘉言跪在大殿門口，俯身叩首，才知道遊客們討論的原來是他。

蘇嘉言勉強撐着身體站起來，艱難的站穩，搖搖欲墜，顧卿念趕忙去扶，被他躲開。

就看到他艱難的邁了步子踏進大殿中，再次跪下，磕了最後一個頭。

顧卿念看着他這樣，就想到了當年的自己，一樣的無助絕望，眼裏無限的哀傷，能夠讓他這樣的只有一個原因。

蘇嘉言磕了頭，沒有起身，就這麼跪着仰頭看向殿中的那尊佛像，一臉虔誠，滿目蒼涼。

大殿中央的那尊釋迦牟尼佛像身披袈裟，面容圓潤，佛陀結跏趺坐，手持禪定印。

佛祖略微俯首，雙目微啟，垂目看着眾生，表情莊重、和藹、淡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給人以撫慰關懷的親切之感。

佛祖在笑，蘇嘉言不知它因何笑。

顧卿念站在他身邊，看着他，“是不是小姜念出事了？”

蘇嘉言木訥的點點頭。

顧卿念閉上眼睛，握緊了手中的那串佛珠。

這個時候，寺廟裏幾乎沒有遊客了。從山腳到山頂，一步一叩，要磕近上千個頭，幾乎沒有人完成，當年的顧卿念是一個，現在來了蘇嘉言。

方丈不知何時出現了，看到蘇嘉言身上的血跡，嘆了一口氣，兩手合一，微微低頭，“阿彌陀佛。”

蘇嘉言被顧卿念攙扶着起身，他看着方丈，猩紅的眼裏隱隱有淚，劉海沾染了血跡黏在了額頭上，繃著嘴角一言不發。

方丈看着他，目光如同這佛祖一般慈悲，“施主所求何願？”

蘇嘉言目光沉沉，半晌，才開了口，“快樂。”

方丈有些驚訝，“一步一叩求的都是平安，既是快樂，求個祈福袋即可，何必如此費勁。”

蘇嘉言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看向了佛祖，斷斷續續的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確定能否平安，這輩子她很開心。但是...我不知道人有轉世輪迴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遇到她...所以，我願她開心快樂，即便遇到或者遇不到我。我只要她開心，我只求她能夠每生每世開心快樂。”

所以啊，慈悲為懷的佛祖啊，如果你能聽到...如果你真的靈驗...如果...請你一定一定保佑我的姜念世世歡愉，無憂無慮，不虞匱乏，我願意用一切來交換。

顧卿念默默垂頭，方丈無奈搖頭，“平安符就是平安符，所求他願，又怎能一樣，心誠則靈，施主今天的一番行為，佛祖都看在眼裏。這世上的事，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萬事自有緣法。若是施主心愛之人回天無力，那便是求上百個千個平安符也是不管用的，求的不過是一個內心平穩罷了。”

顧卿念瞥了一眼方丈，這和當年對他說的話一模一樣，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一個字都不帶改的。只不過當時，他仍是固執的求了那平安符。

蘇嘉言愣了一會兒，最後雙手合十朝方丈行禮，“多謝方丈。”

說完也朝着顧卿念行了一禮，最後對着佛祖再次磕了頭，起身後，就轉身離開了大殿，顫顫巍巍走的緩慢，背影看起來極其落寞。

顧卿念看着他，又收回目光對着方丈剛要開口。

但對方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去吧。”

顧卿念點頭行禮，大步追上蘇嘉言，以蘇嘉言現在的狀況，指不定半路得出什麼事，他要去送送他。

方丈站在大殿裏看他們消失的背影，轉了身對着空曠的大殿說了一句話，“你可以出來了。”

很快，後面走出來了一人，身上也是血跡斑斑，但因為經常訓練的原因，狀態要比蘇嘉言好一些。

方丈看着他，額頭掌心膝蓋都破了，但似乎並不在意，是一個鐵血硬漢，這人正是早先從醫院跑出來的柴野，“施主是否還要繼續求平安符？”

剛才方丈對蘇嘉言說的話，他也聽到了，但他並不想改變主意，看向佛祖，一臉敬意，“求，他求快樂，那我便求平安。”

我要她平安健康

生生世世

方丈嘆氣，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天嘆的氣都快趕上好幾天的了，“施主應該知道，萬事不可強求。”

柴野看看掌心已經乾涸了的血跡，舔舔后槽牙，覺得嗓子有些疼，“知道，我沒有強求，關於她的事，我只求這一樣，別的都不求，別的都不要。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不遇到她都行，只願她平安，她開心，就好。”

最後柴野求到了那個其實是一根紅繩的平安符。

他拿在手裏，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手機鈴聲響起，他邊走邊接起電話，是揚子打來的，“老大你什麼時候回來，要出差一趟。”

要出差，那就是有任務了。

柴野腳步停下，看了一眼手中的紅繩，不自覺的握緊，“晚上就到。”

柴野想想決定不回醫院了，給蔣思寒發了一條短訊:臨時有任務要走，有好消息就告訴我，如果沒有...就別說了。

蔣思寒也沒有多問，只讓他注意安全，保重身體。

顧卿念把蘇嘉言送到了醫院停車場，中途還帶着他去清理了一下傷口，換了衣服。

下了車，蘇嘉言就急匆匆的要走，又突然停下，轉身看着顧卿念。

顧卿念也看着他，“我就不上去了，我這樣也不太合適。”

顧卿念已經剃了度，身上穿着青色的僧服，這個樣子上去的確會引人注目，蘇嘉言只好點頭，向他道謝，就離開了。

顧卿念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語，“小姜念，你的男孩，挺好，顧二哥就不去添亂了。”

因為有程醫生的幫忙，姜念的手術成功，搶救了回來，但還需要進ICU再繼續觀察幾天。蘇嘉言出去了近一整天，電話打不通，沒人能聯繫上他，能想的地方都想了一遍也沒找到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蘇嘉言一上樓，就奔着ICU病房區去了，還是熟悉的病房外，還是熟悉的家人。蘇嘉言強撐着身體走過去。

在病房外看見裏面躺着的姜念，心裏鬆了一口氣。同時，身體的疼痛感疲倦也隨之而來，火辣辣的感覺，他有點撐不住了。

大家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但也不忍心責怪他，只看着他額頭抵在玻璃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憑藉醫生直覺，王書硯察覺出不對勁，上前去看，才發覺蘇嘉言意識模糊，整個人都是強撐着的。

他趕緊叫了蔣思寒，兩人一起把蘇嘉言扛走了。

蘇嘉言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好好的休息沒有進食了，再加上白天這麼一折騰，人也發燒了。

王書硯氣不打一出來，真想把他給弄醒罵他一頓，但最後還是忍住，給他配了葯打點滴，又給他的額頭手掌心上了葯。

憑着感覺，他把蘇嘉言褲腿挽起來，果然，不成樣子了。難怪走路的時候那麼不穩，沒有力氣。

蔣思寒去買了粥來，打算等蘇嘉言醒過來讓他吃一點。不然再這麼折騰下去，姜念好了，他自己被搞廢了。

他們倆人就看着蘇嘉言打完點滴，本以為他會醒過來，不料倒是睡了一夜，雖然睡的不·□□穩。

等蘇嘉言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王書硯蔣思寒還有周母都在身邊，幾人這幾天也一直忙碌着，憔悴了不少。

蘇嘉言起身就要下床，被周母給按住，“吃點東西再去，你已經有很多天沒吃東西了。”

蘇嘉言看着她手裏端着的粥，搖搖頭，“媽，對不起，我沒胃口。”

王書硯不管了，從周母手裏拿過碗，舀了一勺粥就往他嘴邊送，“今天不管你有沒有胃口，都得給我把這碗粥喝了。否則別想走出去！”

王書硯態度第一次那麼強硬，蔣思寒只是默默堵在門口，行動證明一切。

這麼僵持着，終於，蘇嘉言妥協了，接過碗，大口大口的很快把粥喝了，食之無味。

王書硯心裏石頭落地，“我早上去看過了，姜念還沒醒過來，但應該不會再被送進手術室了。”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吧。

喝完了粥，蘇嘉言還是去看了姜念，額頭手掌膝蓋都被上了葯裹了紗布。一路上走的慢，走一步膝蓋就特別的疼，他好想抱抱姜念跟她撒撒嬌啊。

姜元安正在和程醫生溝通姜念的狀況，兩人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向裏面。

蘇嘉言走過去，打了招呼，就站在一邊。程敬之看了他一眼，繼續和姜元安說著情況，“照目前情況看來手術是成功的，可以再繼續觀察一周，應該能從裏面轉出來，身體損傷較大，但不是大問題，能休養好的，除此之外，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還是個未知數，畢竟是需要休養期的。可能會很快醒來，可能會醒不過來。如果長時間沉睡，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蘇嘉言身體一僵，姜元安掩去眼底的情緒，“嗯。”

程敬之沒有說多餘的廢話，都是醫生該懂的都懂，“如果後續有什麼問題你可以聯繫我，我今天就要回去了。”

姜元安點頭，“好。”

蘇嘉言看着程敬之，真誠的感謝，“謝謝你。”

程敬之挑眉有些訝異，“不客氣，應該的。不過下次道謝之前，把眼睛露出來，這樣會更真誠。你該剪頭髮了，這樣攔着眼睛有損視力。還有，你頭上這個繃帶綁的可真丑。”

蘇嘉言“......”

姜元安咳嗽了一聲，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程敬之趕飛機，就不再多耽擱了，道了別就走了。離開醫院嘴上還在嘀嘀咕咕，“這到底是誰呢，怎麼師姐和那個張資本都拜託我…不懂不懂…嘖，師姐去哪了也不知道…”

姜元安看蘇嘉言似乎又打算站在這裏，開口掐斷他的想法，“別總站在這裏，尤其大晚上的，沒病都被你嚇出病來。”

蘇嘉言一怔，“好。”

姜元安猶豫了一下，開口，“可以幫我個忙嗎？”

蘇嘉言點頭，“您說。”

“你能去看一眼小七嗎？”姜元安捏着病曆本，他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自從那天出車禍后，她一直處在愧疚中，認為是自己害了姜念，什麼都聽不進去也吃不下去。

蘇嘉言看了一眼病房裏的姜念，點頭答應。

董七七情緒一直不穩定，什麼都吃不進去，吃進去的營養品都吐出來了，才沒幾天，人就消瘦了好多，脾氣也變壞了。

她抗拒着所有人，不願意讓人陪着，包括姜元安，大家也沒辦法。蘇嘉言進入病房，看到的就是她坐在窗邊看着窗外發愣。

董七七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是蘇嘉言，她眼神閃爍，有些手足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嘉言坐在了她旁邊的凳子上，看了她一眼，憔悴了很多，他看向她的肚子，似乎更大了一點，沉默了一會兒，蘇嘉言說，“我可以摸摸他嗎？”

董七七反應過來，趕緊回應，“可以的。”

“冒犯了。”蘇嘉言緩緩抬起手，裹着紗布的手覆在了董七七凸起的肚子上，似乎有感應一般，肚子裏的孩子動了一下，觸動感傳到掌心，蘇嘉言心裏升起了異常的感覺，真神奇啊。

蘇嘉言很快就收回了手，對着董七七肚子裏的孩子說，“小好啊，你要健健康康的長大，念念姑姑一定會很開心的，姑父也是。”

董七七鼻頭一下就酸了，“你...不怨我嗎？”

蘇嘉言似乎有些不理解，他搖頭輕聲說道，“為什麼要怨你？”

董七七忍着眼淚，“要不是我硬要跟着去，要不是因為保護我...念念也不會...”

蘇嘉言抽了紙巾給董七七，“你不用太過自責，我為她感到高興，等她睡醒了，我得好好誇誇她。”

董七七拿着紙巾不知所措，眼淚也不爭氣的流下來了，“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說什麼了。

蘇嘉言看向窗外，視線被頭髮擋住，有點看不清楚，“如果感到對不起的話，就養好身體，不然等念念醒過來，她非得罵死我們不可，到時候我們都要陪着你道歉，我可不想被你連累。”

董七七終於笑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用力的點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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