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姜元靖
侯爺回來后便沒有見到姜元靖,但他沒有去問。
此刻聽在耳中,面孔在明亮的陽光下慢慢沉了下去,彷彿風雨欲來前的鉛雲低垂,層層壓下。
以畜生代行殺戮的主意,恐怕就是他姜元靖出的好主意了!
屋外獵獵的風冷不丁撲進來,掀起了衣袍一角。
太夫人擔憂道:“若是有人追究起來,恐怕是出大事了。”
琰華本生的清冷,眉目里閃過的一絲戾氣,更有難言詭異的陰柔魅惑:“這主意原是姜元靖為了攏住袁致蘊而給他出的主意。袁致蘊想要得袁崇看重,自然不會把出主意的人說出來,分了自己的功勞。”
果然是他!
眾人面上皆是一沉,旋即淡開。
太夫人手中撥弄着翠色的主子,微微一頓,不確定道:“袁家真的不知道?”
琰華微微一笑,意態舒然道:“探過了,並不知道。”
侯爺目中的陰沉慢慢散去,問道:“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
琰華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磨砂着細白如玉的瓷盞,彷彿二者渾然一色,沉然的語調因為嬰孩夢中的一聲輕哼而瞬間柔軟至極。
回頭看了眼被重重輕紗帷幔遮擋住的內室,方徐徐道:“此事還是繁漪發現的不對勁。除夕半夜忽起大火,我們那兒燒了庫房,殷家燒了半個林子,何家差點燒了正院兒。”
侯爺點了點頭:“每年過這些個大節日都會放孔明燈,偶爾也會有燈盞被風吹着燒起來,就隨地落下了。點了誰家的院子屋子也是常事兒,因着過年過節的,也都不放在心上,只當討了個紅紅火火的好彩頭了。”微微一默,“所以那場火,不是意外?”
琰華的唇線揚起一弧冷厲道:“那天燒毀的東西不多,獨獨一箱子舊衣裳幾乎全都燒了個精光,而那日第一個進到庫房的人就是雙喜。”
若是放在往常,定是沒什麼可在意的,可發生了野獸肆意殺戮,還是有目的的殺戮,又聯繫起了那個姦細,眾人心跳都提起來了,但一時間還不能想到那雙喜到底做了什麼。
侯爺便立馬明白了其中的聯繫,目光迸出一瞬的灼灼之光:“野獸會發瘋,是人為的!衣裳不是被燒毀,而是趁機盜走了!”
二爺略略一思忖,疑惑道:“可即便說動物嗅覺好,也未必會引起野獸發瘋,非得找着那人才好啊!”
元慶瞭然道:“若是把野獸以鐵鏈拴住,眼睛蒙上,穿着偷來的衣物去虐待它們呢?”
眾人倒抽了一口氣。
獸性大發,必然大肆殺戮。
太夫人的眉心蹙成峰巒曲折:“若真是如此……動物看不到人,只會認住味道,一旦有機會逃出來,那是自然要報復的了!再有人有意引導,自然目標精準了!那天牆根兒下的動物內臟便是了。”
侯爺目色沉沉:“那天確實有野獸盯住目標撕咬,但並沒有找上我,所以,你們是怎麼讓野獸放棄追捕我的?”
琰華揚起一抹冷笑,也不介意侯爺會如何想,坦白道:“他會這樣做,我自然也可以。動不了他的衣物,拿幾根掉落的髮絲也足夠了,這個還得多虧了藍氏。”
藍氏!
不甘心的藍氏!
眾人不由揚了揚眉。
沁微側首,指腹輕輕劃過自己微微蹙起的秀麗眉峰,撫平了她眉心的一絲戾氣與一絲快意:“藍氏要他死,還不是因為他自己做的太陰毒了!為了自己的利益,殺戮成性,他與那些畜生又有什麼分別!”
二爺看了女兒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卻也終究沒有出聲去制止。
侯爺的臉色如遭極致的寒烈侵襲,凍住了冷峻的冰封。
終究是自己的親兒子,曾幾何時,也寄予過希望。
何曾想,那個看着溫和謙遜的孩子竟會變成這個樣子,沒有血肉親情,甚至沒有了人心人性!
倘使沒有人察覺他的計劃,當時那麼多人聚在一處,後果不堪設想啊!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心軟。
若是早下決斷,讓姜元靖和元陵一樣遠離京城,或許一切還不至於如此。
垂了垂眸,撣了撣膝頭,彷彿是要撣去心底最後的希冀,再抬眼時,眼底已經不帶任何一絲父子情分的波瀾:“既然心思都壞了,如今也是他的報應。”再不願談論那個人,旋即道,“那琅琊山那邊呢?卻是有狼一直追着袁家人不放,卻並未有盯上我的。”
琰華唇角扯起清冷的弧度,慵懶道:“換了袁致蘊的衣物進去。”
當初拿袁致蘊頂了閔靜業,自然是留着他的衣物在手裏了,倒也不必再特特去袁家拿了。
沁雪疑問:“因為有相似的氣味?”
琰華微微一笑,溫和道:“袁致蘊生前愛用香,只要讓袁家的人在獵場也用上就成事了。這種小事,秦公公自然會辦的無聲無息。”
沁微紅唇微啟,冷笑聲如冰珠落金盤,冷而脆地刺耳:“敢造反,即便沒被野獸撕成碎片,也會有他們的好去處。”
元慶不得不佩服她,一點細小的疑惑,旁人甚至未必會放在心上,她卻能一點一點剝出對手的計劃,一步步的拆解、反擊,不動聲色間便贏了。
幸好是收手了,否則他即便用盡全力,也不會是她的對手,到最後或許也便落得個姜元靖如今的下場,認不認鬼不鬼,生不如死。
他好奇道:“好些府邸是闖進了野獸,人卻沒事,聽說都躲去了密室里,野獸再是兇殘,總扒拉不開密室的。所以,是你們去通知的?”
琰華面容沉靜如水:“那些人以此來算計,自然會格外在意家中事物,要全部換掉那些衣物不容易,所以我把消息告訴了秦公公,讓陛下去做決斷,該如何不動聲色給百官做出提示。”
侯爺沉沉贊道:“如此甚好。也虧得繁漪機敏,才讓那麼多人戶免遭一劫。”
宮裏自然也懂得侯府的功勞,很快便來了賞賜。
並加封姜琰華為輕車都尉。
世襲罔替。
來日侯爵之位可傳嫡長子,都尉便可傳給次子。
天色慾晚。
秋末冬初的夕陽帶着單薄的橘紅慢慢墜下,霧靄只暈起一點點淺淡的橘黃。
卷積雲拖拖拉拉了半邊天空,灰白一段、淺藍一段的交織着,彷彿無數重影追逐,低沉沉的壓下來、壓下來,彷彿就在頭頂。
那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讓人幾乎無法喘息。
庭院裏,姜元靖坐在輪椅上以僅剩的一隻眼睛仰望着天空,破碎的面容上右眼窩深陷,新肉壁薄粉紅,與半脫半落的烏沉沉的結痂相稱,看起來格外可怖。
他的眼神有些縹緲而不甘,似乎穿破斷斷續續的雲層,去向了遙遠的地方。
那時候……
文氏進府第二年生下了姜沁月,之後就一直無所出,太夫人做主讓侯爺的妾室都斷了避子湯,又聘了兩個好人家的姑娘做了貴妾,才有了姜元赫和他的出生。
起初的時候文氏對他們也算不錯,他們在府中也受重視,可惜這樣的重視只維持了兩年。
因為文氏有了自己嫡親的兒子。
文氏出身高貴,又是正室嫡妻,她的兒子一出生便被立為世子,佔據了府中所有人的眼光,而他們兩個庶出的郎君,便首當其衝成了被打壓和防備的對象。
雖然他們的衣食住行依然精緻,可他們的話不再有人聽得見,他們的需求也不再有人在意。
那時候年紀還小,不那麼懂得尊卑之分,孩子間玩耍時因為搶了身為世子的親弟弟的玩具而在背地裏遭到下人的冷嘲熱諷。
因為他不再受到重視,所以他的乳母也得不到從前那麼多的賞賜,而她,將不滿發泄到了他的身上,甚至故意在文氏面前告他的惡狀,說他在人後詛咒世子暴斃,要自己當世子,讓生母當夫人。
即便他解釋,那麼用力的解釋,也無人相信。
文氏,還擺出一副嫡母寬和的姿態,嘴角微笑着,眼神惡毒着,說著原諒他了。
原諒!
他不曾說過的,不曾做過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
可他只是個庶子,沒有身份尊貴的生母,沒有家世強硬的外家,他對別人的欺辱和傷害無能為力,所以他學會了隱忍,學會了討好,學會了利用。
也學會了,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