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雲意,你先把地掃了,待會兒撣屏風。”
瘦長女使雲意點了點頭,去明間拿掃把的時候朝外頭看了看,進了屋后湊過去道:“昨兒是我和小翠在靈堂值夜,倒是安靜的很。早上夫人來的時候眼下烏青重的很。小翠不小心把冥紙掉在了夫人腳下,夫人竟是嚇的驚叫了起來。怕不是昨夜連夫人那裏也鬧了鬼吧!”
晴風手下動作利落着:“誰說不是。只不過她是長輩是主母,便是真的遇見鬼了,也不能拿出來說,沒的叫人家笑話。”
瞥了瞥嘴,語氣里含了幾分厭惡,“別人就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姑奶奶,最是刻薄了。從前我就是她院子裏伺候,從來就是愛搶人家東西、見不得別人比她得意的。那時候楚家但凡送點什麼來,她都要去搶的。”
“四姑娘身量高又纖細,她的衣裳二姑奶奶不能穿,便用剪子絞了,也不讓四姑娘穿。自己壞便罷了,還要拉着三姑娘和五姑娘一道去搶東西。這些人,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骨子裏黑的很!要我說、便是真的鬧鬼,找她們有什麼錯!就該讓她吃點教訓。”
雲意驚訝的頓了頓手裏洒掃的動作:“我向來在前頭伺候,也是最近才調進去內院的,還真是不曉得原來做主子還會這麼慘。可四姑娘好歹是記在夫人名下的嫡女,又是老夫人一手帶大的,她們也敢這麼鬧?”
把拆下來的床單抖了抖,折成長方形放在一邊,拿了新的出來換上,晴風道:“你懂什麼。便是記在夫人名下夫人才容不下四姑娘呢!楚姨娘生的極美,琴棋書畫樣樣都精通,又和老爺有青梅竹馬的情分,這樣的貴妾哪家正室夫人容得下啊!別瞧着夫人一副慈愛樣子……”
回頭朝雲意努努嘴,又搖了搖頭,“從前四姑娘住在老夫人那裏還好些,搬了出來,偏老夫人又病了不能護着她,還不是由着二姑娘她們欺負了。你們沒見過的自然不曉得,但凡事情鬧到了夫人面前,夫人左不過就說二姑奶奶在和四姑娘開玩笑,一句姐妹間的小打小鬧就過了。”
雲意擰着眉心:“這不就是縱着二姑奶奶她們去欺負人呢!”可憐的砸了砸嘴,“那老爺也不管嗎?既然楚姨娘那麼得寵,老爺該是十分疼愛四姑娘才是啊!”
晴風嘆道:“老爺成日忙着,又哪裏管得了後院的事情。”
繁漪側首看了眼灼灼光線,微微掀了掀嘴角。
是管不了,還是怕得罪了正經的岳家而假作不知?
雲意嘆了一聲:“連我都看得懂的道理,那些人精一樣的管事自然也懂。想來刻薄四姑娘的事情他們也沒少做了。也是個可憐人,還不如咱們做奴婢的,好歹家裏頭都是知冷知熱的。”
手裏的雞毛撣子掃過六和屏風引起一陣塵埃飛揚,引得兩人好一陣嗆。
“難怪姐姐不肯跟着二姑奶奶出閣去張家。”
晴風用力呸了一聲,語調微揚道:“我才不去伺候她呢!我留在慕家,哪怕做個打雜的也好過給那種惡毒主子賣命。這些年她被夫人縱的實在囂張,天曉得哪一日她就叫你去殺人害人了。到時候還不是給她做了替罪羊。”
繁漪倚着牆懶懶的聽着,眼神落在明間門口的光線上,看着它隨着時間推移慢慢變幻的位置。
抬眼看了那圓臉侍女一眼,難怪眼熟,原是慕靜漪身邊伺候過的,曉得的那麼清楚想必當初去桐疏閣搶東西時慕靜漪也帶她去過吧!
聽着倒也是個明白人。
將軟巾子投了水,揉搓了幾下,用力絞乾凈了水,細細擦拭着衣櫥箱籠,雲意滿臉贊同,尚且稚嫩的聲音緩緩道:“咱們伺候人的,原不求主子如何的對咱們好,只求主子心地和善就好。”頓了頓,疑問道,“可四姑娘從前是老夫人養着的,他們難道不怕老夫人責罰么?”
把鋪好的床單捋平的沒有一絲褶皺,晴風哼笑了一聲,譏諷的神色與她圓圓可愛的臉龐極是不符:“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四姑娘便是有委屈也不捨得說給老人家聽的。更何況,老夫人在的時候能為她做主,老夫人不在了呢?夫人的不甘和厭惡壓抑的久了難保做出更過分的事情。所以即便老夫人知道四姑娘委屈,只要沒有太過分的也只能當做不知道。”
雲意的語調越發憐憫:“這日子過得也忒辛苦了。原本八月里四姑娘就要成婚了,換個地方或許日子還能好過些,可惜老天要收人,卻叫那些欺負人的還活的那麼瀟洒。”
晴風微嘆:“誰說不是呢!”
雲意頓了頓手裏的動作,用力壓低了聲兒道:“姐姐,你說四姑娘好好的怎麼就落水了呢?該不會……”
話只說一半,意思卻是明白的很。
晴風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些事情是不是的都不重要了。咱們有疑問的旁人也會有,若是掌權的人假裝不知道,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便更是要假裝啞巴、傻子。”
朝脖子比劃了個刀割的動作,一咬牙道:“不然,這就是下場!”
雲意嚇的一瑟縮。
床鋪收拾乾淨,晴風拿了髒的床單扔到外有的盆兒里,雙手叉腰的看了眼外頭的天光燦燦,忍不住感慨道:“那時候瞧着四姑娘身邊的丫頭真是要氣死,一點都不曉得護着主子的。每回就是哭哭啼啼的看着,沒用!”
雲意搖頭道:“如你說的,二姑奶奶的行為是夫人縱着的,丫頭們護了說不定還要挨罰,怎麼護?”
冷白明亮的光線落在晴風的身上,那一身半舊的衣裳上綉着的白菊卻開出了格外耀眼的光芒。
晴風不贊同道:“有些東西咱們不能置喙,是因為沒有那個權力和本事,但護着主子卻是本分。若是有一日遇上災荒,反正知道要餓死人,難道那些官老爺就可以撇下百姓自己跑么?都是一樣的道理,咱們既然做了人家的奴婢,便是要盡心伺候的。像四姑娘院裏的那些女使,以後無論分到誰的院子伺候也便做個下等粗使奴婢。不頂用。”
雲意愣了愣,點頭道:“姐姐說的是。”
兩人關了門,抬着大木盆往外走。
隱約還能聽到晴風小聲叮囑雲意的聲音,“我娘給我弄了個差事,待四姑娘的喪事辦完了就要去大奶奶院兒里當差了,你自己機靈點,要是有機會便是去姨娘們那裏當差也別去五姑娘那裏。她呀,和二姑娘一路貨……”
明明是在說她的人生,繁漪卻聽得恍如隔世。
伸着手去觸摸那陽光,被蟬翼紗阻攔了一下之後的光芒沒有那麼灼熱了,只是照在身上還是會痛,漸漸的有米粒大小的黑點浮現,斑駁在白皙透明的手上。
護着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