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垂淚

美人垂淚

此時此刻但凡有第三個人在場,都會驚訝於寇翊那常年拉着的臭驢臉上竟也能露出無比精彩的表情。

他離開天鯤幫之前特地將這刀身來來回回擦了三遍,還與人做了個閑賭,回幫之日刀不染血,也不沾塵。

可...

寇翊眉心使勁一抖,當場便想着乾脆將這人殺了了事,省得來氣。

可惜行不由心,他左手已經伸了出去,抓住裴郁離手臂往回一帶,便將人攬進了懷裏。

後者全然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只靠寇翊的一隻臂膀撈着,搖搖墜墜地倚靠在他的身上,滾燙的臉直往他的脖頸里扎。

粘膩的血液沾到寇翊脖子處唯一露出來的一點雪白的中衣上。

寇翊后槽牙咬得咯吱響,趕緊將左手刀鞘移至右手,胳膊上移,揪住裴郁離的後頸就想把他往後拉。

但兩人此時的姿勢着實尷尬,手剛一動便已經別住,反倒讓那病秧子又往裏歪了歪,呼出的熱氣正打在寇翊的耳垂上。

“......”寇翊的心中猛地升上來一陣煩躁。

他右手上的刀和鞘互相碰撞一下,刀尖上沾着的血便落下了幾滴。

左手快速下移,摟住裴郁離的腰將他往上一提,直接夾着他往船艙里走去。

於是此時此刻的場面便有些滑稽。

艙內海寇基本全軍覆沒,只剩幾個還在負隅頑抗。

每一個無辜的船客都已經躲在了桌下椅下客房內,全把自己安置得好好的。

戍龍幫的人言而有信,只殺海寇,不傷害旁人。

天鯤幫那幾個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幾乎是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處境。

寇翊掀開帘子,後半夜的海風更猛,直接帶着哨音灌了進來。

他才懶得管艙內戰況如何,黑着一張臉,夾着人往先前的房間而去,就像夾着片薄薄的紙張一樣,毫不費力。

船客們驚恐的勁兒過去,竟得了些餘力,眼睛跟着他走了一段,恐怕心裏都在想:好凶!怎麼還把人家小郎君嚇暈了!

客房裏的人也不少,瞧見寇翊面色不虞地進門,卻都識相得很。

小小的空間裏當即雞飛蛋打,這個絆着那個的腳連連往外退。

“您...您您您好生休息!”

一群人如浪一般退去,只留下瀰漫著一股子人味兒的房間。

咔吧一聲,門關緊了。

寇翊兩條眉毛擰成帶着勾的粗線,眼見着髒亂的地板和床——那之前新拿下來的棉被甚至被踩了許多腳印,一半還在床上,另一半凄凄慘慘地墜在地上。

他本想將手中半死不活的人直接扔到床上,可又實在忍受不了有人躺在這樣的污濘里。

權衡了一下,心道污泥是鞋底粘的,血液好歹是從自己身體裏流出來的。

於是抬刀在裴郁離的衣角上抹了抹,將刀尖上的血抹凈后直劈而下,生生將那被子從中間砍成兩半,墜在地上的一半直接踢開,剩下的一半勉強還算乾淨。

他忽地吐出一口氣,心裏舒服了不少。

“唔——”

裴郁離無意識地哼喘了一聲,好歹有了點“這人還沒死”的信息。

可不知怎的,這一聲竟像是喚回了寇翊的憐憫之心,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的動作可能有些粗魯了。

別人無端嘔血,想是受了些不在明處的傷。

他這樣搬來扛去,萬一真給人弄死了,那未免...未免有些不講道義。

這人是他親手從海里撈上來的,輕易就死了,那不是可惜他濕了一身的衣裳,還惹上本不需要惹的麻煩?

寇翊想到此處,終於用手託了一把裴郁離的頭,一隻膝蓋抵住床沿,彎腰緩緩將他平放下去。

這晌兩人距離很近,又不似方才那樣身體與身體黏在一起,什麼都看不見。

寇翊這才注意到,這人垂在身側的一隻手竟全是青紫,像是撞到了什麼地方,起了淤血。

海寇登船時場面混亂,磕磕碰碰是難免的,只是這青紫的顏色落到這樣雪白的手上,難免讓人覺得十分乍眼。

他不想再看,可目光上移時卻又瞥見裴郁離后腰處的衣衫竟破爛了一道。

纖薄的腰身透過漏洞扎進他的眼睛裏,一處深紅的血印明晃晃露出來,看那樣子是撞到了什麼尖銳的東西上。

這麼瘦的身子骨,本又發著高燒,像這樣來回磕碰幾下,不吐血暈倒才是有違常理。

寇翊當下直起身子來,扯過那半張棉被往裴郁離身上一撲,又猶豫了一下,把邊邊角角都給壓實了,才轉身拿起那把環首刀,向門外去。

門外,海寇的數量肉眼可見的減少了一大半,匪首卧在船艙中間的地板上,仔細去看,可以看見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折斷,軟軟地垂着。

有幾個滿頭血水混着淚水的海寇,乖如鵪鶉,低頭扎在一旁。

寇翊懶得去想其他的海寇是如何被處置的,總之僅剩的這幾個一定是哭爹喊娘地繳械投降了。

“大爺,大爺!”那其中一個正在喘着粗氣求饒,“你問我們這船貨都是什麼,我們也不知道啊!李府昨日被一把火燒了,兄弟們都是臨時得着消息,才來搶奪這無主的船,誰也不比誰知道得多呀!”

那戍龍幫的領首一腳踢翻了聒噪的海寇,側頭往寇翊這邊看了一眼,竟突兀地露出個和善的笑容,問:“小兄弟,裏頭那小兄弟如何了?我瞧着他身子骨弱,沒什麼事吧?”

寇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那人一眼,心中已然不悅。

那人顯然一直在盯着他。

“別誤會,”領首解釋道,“我是看你武藝高超,真心想同你交個朋友,戍龍幫也絕非窮凶極惡之徒。這樣,此次出行,我們身上倒是帶了些應急的藥材,可解你之急。”

寇翊的眉峰不自覺挑了挑。

領首並不覺得熱臉貼了冷屁股,反而讓身邊幫眾把藥箱拿了出來,問道:“那小兄弟哪裏不舒服?或許這些藥材能派得上用場,外傷?又或是...”

“傷寒。”寇翊終於接了話。

他這一回應,領首就算是牽起了話頭,笑着道:“既是傷寒,去煮一副小柴胡[1]來。”

有戍龍幫幫眾應了一聲,便拿着葯往廚房去了。

“李府是白眼狼入門才落得這樣的下場,可這貨物本是無辜,被燒殺搶掠的海寇奪去,倒不如入了咱們這正經幫派的手。”

領首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在“正經”二字上加重了讀音,似乎是在暗示什麼。

正巧有船客從旁聽了一耳朵,結結巴巴道:“我...我聽過戍龍幫的大名,是是是海上押鏢的鏢爺吧?”

“哎~”領首似乎覺得這話接得很是時宜,繼續道,“東南海域海寇猖獗,以往官商行船,也都總找上我幫兄弟,為其護送押鏢。小兄弟,你可有興趣...”

他繞了這一大圈,終於將招攬目的說出了口。

誰知寇翊的心思還停留在最初的那句“白眼狼入門”,問道:“李府出事是家賊所為?”

昨日李府付之一炬,昨夜裴郁離便於天鯤幫船隊邊落水,這未免也太巧了?

寇翊想到這裏,雙眼略微眯了眯。

他從不管旁人閑事,可裴郁離是他救回來的人,若要入幫,至少得知道底細。

領首一愣,答道:“據說是奴僕報復,具體原因不明,但李府失火之際,李家小姐帶着一仆一婢正在府外。”

艙內的柴火重新燃了起來,領首一邊說著一邊對寇翊招手道:“過來坐上一坐,小柴胡還需熬一陣子,暖和暖和也好。”

寇翊對這話題起了些興趣,抬腳過去,右手一抬,環首刀鞘啪地拍到那一旁低頭蹲坐的海寇身上。

明明看起來沒用多少力氣,可那海寇卻像遭了千斤重量,猛地往前一撲。

寇翊就勢轉身,往他背上一坐,示意領首繼續。

周圍的船客們都咽了口口水,心中好歹不再驚慌,還難免帶着些大快人心的竊喜。

那些海寇殺人不眨眼,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就該有更狂的去教訓教訓他們!

“官府找着了那婢女,”領首探手取暖,對寇翊露出了欣賞的表情,接著說,“據那婢女說,她先與二人分開,進城去幫小姐購置些珠寶首飾,後來便再沒見小姐回來。”

“那...那李小姐呢?難道真是那僕從滋事?”有人問道。

“僕從不知所蹤,但今晨,官府在李家的後山處找着了李小姐,”領首故弄玄虛地停頓一下,“準確說來,是找着了她的屍身,就埋在後山裡。”

寇翊的神色愈發冷淡,明黃的柴火映在他的臉上,卻映不出什麼溫度來。

正常人聽熱鬧都不該是這個反應,已經有人唏噓道:“這什麼仇什麼怨吶?縱火燒了整個李家不說,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也要殺害。”

“是啊,好歹李家也是他的主家,還真是養了只狼!”

李府滿門被一場大火湮滅,堂堂東南總督死得不明不白,罪魁禍首竟不見蹤影。

這件事恐會成為最大的鬧劇,反覆出現在每一戶東南百姓的茶餘飯後。

不止如此,早在昨日,孤鯊戍龍與天鯤三幫便已收到了風聲,分別派人登了這無主船。

寇翊心下判斷了一番。

若真是斬草除根的勾當,僅僅留那一婢女是何意?再者若是畏罪潛逃,特地將李小姐埋回李家的後山又豈非多此一舉?

一個處心積慮滅人全家的狠角色,真的會做出這樣自相矛盾的事情嗎?

他不會在想不清楚的事情上多費力,於是懶得再聽,拍拍衣擺便站起來。

正巧,那熬藥的幫眾端着碗冒着熱氣的葯湯,也已經出來了。

“哎,”領首抬頭,“小兄弟,你...”

寇翊知道他想說什麼,不等他問直接答道:“承蒙厚愛,永無此意。”

說完這句,他接過那碗小柴胡湯,又破天荒多道了聲謝,而後轉向往客房去。

從昨夜到現在,整整燒了十二個時辰。

這碗葯湯若救不了那姓裴的小命,那便是閻王爺執意收人,與他寇翊無關。

咯吱一聲,寇翊將門推開。

隔着門縫卻聽裏面傳來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音。

他腳步頓了頓才走到門內,見裴郁離側身蜷縮在床上,呼吸略顯急促。

那砍成一半的棉被噗噗往外冒了許多棉花,一邊已經成了薄布,垂掛在身上絲毫不起作用。

再走進一看,寇翊端着葯湯的手都跟着一滯。

他的面前,裴郁離那巴掌大的小臉燒得通紅,兩條秀氣的眉毛緊緊擰着,闔也闔不緊的眼睛裏不住地冒着淚,順着眼角和鼻樑一齊下落,染濕了整張臉。

啪嗒——

一滴淚珠從他的鼻尖滴落。

這一滴淚卻像是某種神秘的召喚,一下將垂淚之人驚醒,氤氳的眸子猛然睜開,正對上寇翊那一瞬間兵荒馬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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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柴胡湯,退燒中藥。配料:柴胡、黃芩、人蔘、半夏、甘草、生薑、大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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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撩精美人我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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