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從前
寒夜露凝白蘋洲,珠箔飄燈向紅樓。殘星斗轉如奔馬,閱章寸飈不肯留。
懷袖一盞,郭外青山,千家幕雨水聲哭,記作別後,不敢相逢。
程奔馬一程恨,幾回魂夢,相對如寐與君同。
離衡陽不知去幾百里,山路便愈發不好走了起來。
葉琳琅費了好大勁才從飛鷹堡石級而上,去了趟蜀中。
……
天府之國,沃野千里。
分鬃江由西北向東南延伸,支流茂密繁多,江上沙洲鱗次櫛比,綠意盎然,自蜀山望去,宛如烈馬分鬃,奔流不息,湍急處如萬軍擂鼓,晝夜扣人鼓膜,而潺愛處,又累月沖刷塑造岸邊沃土,令住人得以安居樂業,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而分鬃江的幹流之上,湍流咆哮,如數以百計的野馬嘶鳴。如此險處,只見一道如虹的十五孔橋溝,通東西兩岸,屹立在洶湧濁浪之中。橋順流而下七八里,水勢漸緩,便是分鬃江上,最為繁盛的港口太平渡。聽聞太平渡里,每日便有數百餘船隻來往,不論官船商船或是載人的客船,皆要來此補給,是以不少人便在這太平渡邊定居,以做些生意供艄公水手消遣。
葉琳琅看着這易受難攻地勢,突然覺得,這種地方,倘若真的有人準備造反起義,怕是很難鎮壓吧。
這樣的念頭不過是一瞬見,反正無論如何,這些都和他,和她父親無關了。
……
大楚十三年,飛鷹堡堡主突然起兵,在蜀川起義。
皇上派遣大量士兵鎮壓,均未果,只因為這飛鷹堡堡主的軍師,實在是行事過於詭譎。尋常士兵根本打不動他們。
後世記載,當時百歲老人均稱,這軍師是當年輔佐元祖上位的皇後娘娘之父,想來是因為對先皇失望,對百姓失望,才大開殺戒。
實際上,這不過是無妄之嘆罷了,葉琳琅的父親葉將軍,早就拋卻了功名利祿,成日曆陪着自己夫人遊山玩水,不問世事去了。
這場動亂,這戰火,就這樣延續了十八個月。
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皇上派出了那麼多將士,均未能成功,最後逼得皇上親自上陣。
那是一場以為慘烈的戰爭,雖然大獲全勝,卻也犧牲了皇上的性命。
葉琳琅在蜀中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顫抖了一下,但是她已經覺得心臟是麻木的,很難感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痛苦了,所以似乎也就疼了一下子,也就過去了。
江山稍微動蕩了一番,但也很快回到了正軌,新皇即位,這也不過才過去了十三年罷了。
一切有一次萬象更新。
葉琳琅其實還算年輕,可是她也開始覺得自己漸漸的衰老了。
這種感覺,像是生命在一點一點被掏空了,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恐懼的。
遊山玩水之後,就更覺得生活沒什麼意思,格外空虛,好像做什麼都提不起勁起身來了。
葉琳琅整日裏竟然愈發不知道究竟應該做點兒什麼事情了。
……
葉琳琅家裏今天來了個不速之客。
葉琳琅看着這個人熟悉的臉龐,竟然有些無語凝噎的感覺。
來的人並不是旁人,而是已經在史書上變成了前皇帝的陸雲浣。
當真是有意思,這皇上當夠了,學會了假死逃避責任。
久別重逢的戀人,相顧無言。
葉琳琅沉默的看着陸雲浣,並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什麼好說嗯?難不成還要說一句“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那她可是真的有什麼疾病了。
陸雲浣看着葉琳琅,目光里滿滿都是痛惜,他喃喃道:“琳琅,你瘦了。”
葉琳琅翻了個白眼兒,回答道:“這和皇上有什麼關係?”
陸雲浣聽到她這樣冷淡的回答,心頭一痛,說道:“對不起琳琅,我終究是讓你失望了。”
細雨倏然間就下了起來,牛毛細絲一般,不緊不慢,涼涼的,潮濕的。
葉琳琅的居所,此處正是青靈山附近,青靈山地處中原腹地,三山二水交錯灌流,因山勢險要,幾處飛瀑千尺,白練橫空。山雨來時無方,倔着脾氣不欲停,依舊是淅淅瀝瀝地下。
“萬仞山頭隔塵寰,千里道行攔路難。山雨怎堪情人淚,該收啼巾愧自慚。”
倒是應景。
葉琳琅忍不住笑了一聲,不知道在笑什麼。
陸雲浣只覺得心臟更疼了,他喃喃道:“琳琅,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沒有辦法……我……”
沒有辦法又是這樣的借口,又是沒有辦法。
葉琳琅心裏只覺得失望。
找什麼借口呢?從前在臣子們的逼迫下停妻另娶,他跟自己說,“葉琳琅,我沒有辦法。”。現如今,他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也要跟自己說一句,“葉琳琅,我沒有辦法。”
她嘲諷的看着陸雲浣,說道:“那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皇上的苦衷,與我無關緊要。”
她說完,便不肯搭理陸雲浣了,回過頭去,吩咐身後的侍從,說道:“這雨下的我心煩,你扶我回去。”
侍從領了命令,帶着葉琳琅正準備離開,天空大晴。
此時,日沉西山,霞光萬丈。熾紅的虛影,被灼熱的空氣攤開,日影下勾勒着兩人對峙相抗,兩人針鋒相對的水墨剪影,那頭桂月方才露臉,是蒼青湖海里,滿盤的白玉。
日月輝映,卻彼此不言。
從前相愛的人,從前並肩作戰的人,如今終於是成為了敵人。
他們終究是對手了。
他們見證過洪荒以來,無數的信誓旦旦,有人頭破血流,有人抱憾而終,世間真情似乎總是熬不過長久,便要消磨在猜忌、多情、名利與慾望里。
從前,葉琳琅覺得,自己和陸雲浣的誓言,定然能夠長長久久,卻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想法天真的可愛,最後還不如人世間那些結局。
問世間情為何物?
誰知道呢。
反正她葉琳琅不知道。
葉琳琅覺得人生的機遇真是有趣,這裏竟然是當年他們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的地方。
如今,竟也在這裏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