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十一 入網
無名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仍是沒有回答。
華飄羽逕自道:“真是太狠毒了,且不說此葯何等刺激,先把你打得遍體鱗傷,皮鞭不算,還有烙鐵,”又輕撫了一下他那肩部,竟含疚痛道:“先前踢中你這裏時見你疼成那樣,我就有些錯愕,我也沒使多大力哦……”
無名再也忍不住了道:“你那時為何會對我手下留情?我對你而言就是敵人、賊子,平白無故的你怎會對我一再好心?!”
華飄羽道:“當然是有緣故的。我趕去時本想將你一招重創,哪料隨後卻見你竟欲撤劍,可當時的情況太過緊急,我不能讓於大人有絲毫冒險,只好先將你退開他身邊再說,那自然就不會對你再下重手。
“以刺客這行的規矩,你對目標心軟就等於不顧了自己的性命,這太難能可貴了——我一見你疼得厲害就猜你身上有傷,後來你那位同伴拉你逃跑時,你應也是因此才哄着他自己逃了。你們倆個都是有義氣的,我也不想苛責,否則你以為就憑你倆還能在我眼前走脫?而我對你頗覺難得和有興,所以本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傷勢和情況,然後便放你走,並無捉拿為難之意。”
無名愣怔半晌,才能說出來了一句:“你這雙眼睛可真厲害。”
華飄羽竟沖他一眼道:“漂亮么?”
無名萬沒料到他竟會如此,頓時兩顆眼珠都要瞪得掉下來了般。
華飄羽又對他逗弄地眨了下眼,就像個孩子般玩笑道:“我比你還小時,到處就已有成群結隊的女孩追着我看,說我這雙眼晴漂亮得都能迷死人呢。”
無名再也忍俊不禁道:“是是,是漂亮得都能嚇死人。”
華飄羽清越一笑,隨後正色道:“我看你那腳上似最為不便。”說完就轉身去看他的腳。
無名慌忙道:“華、華大人,這裏你就不要再看了,這裏腌臢……”
華飄羽卻頭都不轉道:“若你願意,叫我華大哥就好。”說著就脫去了他的一履,但見那隆起的襪子頂端已滲染着血跡。
華飄羽又小心翼翼地脫下了他的襪子,露出了那盡數包裹着的血跡斑斑的五趾,手上一頓,再極盡輕柔地解開了大趾上的布帶,然後就再也不動了……
無名只見他那后肩竟微微發顫,看不到他究竟是怎樣了,不覺便關切得直喚了聲:“華大哥!你怎麼了?”
華飄羽那本極是清越動聽的聲音竟都有些嘶啞道:“你還是個孩子呢,定王竟就能對你狠毒至斯。”
無名一陣激感,隨後又猛然一省,驚駭道:“你怎知……怎知……”
華飄羽轉回了身來,一復常態道:“刺殺朝廷命官、還是三品大員這等匪夷所思之事,普天之下除了定王就不作第二人想,這是從權勢能力、利益衝突、個人性情等都可推斷出來的。再則他府中私設有刺客部門,這也是個從皇上到我等都皆知的秘密。而你除了你家主子,應是不能被別人刑罰至此。”
無名已感佩得都不知該說什麼了,一瞬后喃喃道:“那你難道不需要我作供么,為何還會放我走?”
華飄羽毫無猶豫道:“不需。”
無名又驚異追問道:“為什麼?!”
華飄羽耐心講解道:“即使你敢作供,我方目前也奈何不了定王,他可不止是位高權重,還與皇上感情極深。朝中如於大人一等忠臣,是和他這頭號國蠹對抗已久,可要想扳倒他那還大需時日。你如此難能可貴,我絕不會讓你無謂地搭上自身。
“我也知刺客好多都是因出身不好才墮落此道,而你我有緣,讓我見得你大有良知,一番接觸后愈覺得你本性純真。你年齡尚小,將來是大有希望回歸正道的,所以我要放了你,來日也會伺機幫你。小子,這麼多解釋可以讓你置信了么?”
無名心裏又酸又熱,訥訥道:“可你就這樣放了我,於大人他們不會追責於你么?”
華飄羽道:“你放心,他們定會聽我見解。”說著又露出了那種大含童趣般的謔笑:“我如今雖為官場中人,卻本是江湖第一大俠,小兄弟,你講義氣,我也講義氣。”
無名不由就一破顏,竟也謔道:“華……華大哥,你不顯擺自己也無人不知你的大名。”
華飄羽大笑了起來,還愛撫了一下他的頭,然後道:“我不能再同你多聊了,你回去晚了不好交代。”說著便走到一邊拿來了個小木箱,擱在了榻邊几上,復坐到了他身邊。
無名見那箱裏裝的皆是些治傷之物,華飄羽隨即從中取出了個精緻的藥盒,打開了盒蓋。
無名一看盒內那種如玉般的藥膏,心中便是一愕:“天澤回春膏!他怎會有這種皇室專用之物?”卻旋想到:“我怎麼這麼傻啊,他不是太子近衛長帥嗎,太子還對他親如手足,這葯自是太子或就是皇上賜給他的。”
華飄羽不想他還見過這種皇家寶葯,用前還先安慰道:“你別怕,此葯和重生粉一樣神效,且還沒有一點刺激性。”
無名又一感動間,卻莫名就動起了個一試他的心念,“那這葯一定很珍貴吧,你可千萬別浪費在我身上。”
華飄羽急忙便道:“不珍貴!就是、就是很尋常的傷葯。”說著還避開了他的目光。
無名卻緊盯着他的眼睛道:“重生粉可是希世珍品,此葯既能和它一等,又怎會是尋常之物呢?”
華飄羽臉上竟飛紅了一下,隨後就正視着他道:“無論珍不珍貴,用在你身上也沒甚浪費一說。你記住,從今以後,你一定要愛惜自己。”
無名不覺就回想起了蕭冥煙的那句“你記住……”,然而一個是讓他自強,一個卻是讓他自惜。一時之間,他心中真是五味陳雜、百感激蕩,痴痴地望着眼前這個人道:“華大哥,原來你也是會說謊的,而你也太不會說謊了。”
華飄羽這下着實一困惑,那雙劍眉甚是好看地顰了起來,“你這說得都是什麼跟什麼哦,像繞口令似的?”
無名真已覺得他可愛至極,迸發出了天真的喜悅之情道:“華大哥,原來你也不是一直都聰明絕頂的啊!”
華飄羽也不禁一笑,愛嗔道:“又來了,臭小子。”
無名這會已全然輕鬆了,言笑無忌道:“華大哥,那你能放開我了么?我現在可是連一點想死的心都沒了。”
華飄羽頓時“噢”的一聲,竟有些倉皇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是全忘了!”一邊忙為他解穴,一邊還愧疚得說個不停:“封穴不但難受,還對身體有害,我竟還封了你這麼長時間……看我這腦子,都是我不好。”
無名卻又異常沉靜了下來,深深地凝視着他,忽然極其真摯道:“不,華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華飄羽竟愣了一下,隨後眼中就綻出了那暖陽般的光芒,甚是溫柔道:“小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我很想能親近些地稱呼你。”
無名沒什麼猶豫道:“我叫無名。”
華飄羽輕蹙了下眉道:“無名,這叫什麼名字?”
無名不由一酸澀,已深埋心底多年的那份傷痛翻騰了一下……而華飄羽這就似已了悟了他的不堪身世,滿含着溫情和安慰道:“那我能另叫你個名字么,只介於你我之間的?飛雲,好不好?就像天上的雲,可以擺脫一切束縛,自由且清白地飛。”
無名雙目一陣發燙,痴痴地道:“好。華大哥,我是白雲,你是白羽,我願能伴着你一起高飛。”
華飄羽的目光感盪了起來,對他用力一點頭,既動情又似鄭重承諾着什麼道:“飛雲,我此生沒有同胞,從今日起,你就如我的親兄弟;未來可期,我定會與你一起高飛。”
而後,他就為無名治起傷來,給無名渾身上下又一次的那麼多傷都一一上藥了,尤其是到了那腳趾時,他不管無名是多麼地過意不去,就屈尊俯在他的腳上,一點一點、輕柔細緻地把他那十隻趾頭全都上藥和包好了。
無名早就想哭了,可還是沒有流出淚來,自從兒時那場巨變后,他就強迫自己無論有多難受,都只許在夜半無人時才能流出那軟弱的淚水。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像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人身旁,那個自己最思念、最渴盼,感到那麼溫暖、那麼親切的人,而現在這個人,竟似比那個人還有種溫柔體貼的味道……
華飄羽給他妥當穿好了一切衣物后,就似很突然地抱了一下他,深含心疼與安慰道:“飛雲,你受苦了。”又鼓勵道:“人生多罹,我們都要面對。我不求你有多麼勇敢大志,只求你能平安和存正,將來過上平常人的美好生活。雲弟,你一定要堅持,好好地活下去。”
無名緊緊倚着他那若帶楓葉之香的懷,眼淚驀然就奪眶而出!
華飄羽感受到了,又半謔道:“別難過,還有我呢,如今我雖力有不逮,可將來我定會做你一生的靠山。”
無名不由又想起了蕭寒煙當日之言,兩相對照,那心情真已都不知是何滋味,激感得愈發靠入了他懷中,眼淚如絕堤洪水般再無顧忌地涌流出來……
最終,華飄羽再次抱起了他,帶着他無拘無束地如雲飛翔!
無名真希望這時光能永久延續,可實是很快的,華飄羽就將他送到了王府附近的一隱蔽處,輕輕放下了他道:“雲弟,我不宜再往近處去了,你自己回去,也別太着急,看弄痛了腳。”
其實他臨行前已囑咐過不少,可現在還是又關切得近乎啰嗦:“我這方會做好保護你的一切事宜,你也要記好我教你的措辭,也別忘了自己隨機應變。”
無名倒沒再優柔多說,只對他一點頭道:“我都曉得的華大哥,你快走吧。”
華飄羽最後深情看了他一眼,一復剛強之色,紅衫一展便洒然遠去。
無名卻並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凝望着他背影消失之處,心中直如在流着淚、滴着血般:“華大哥,飄羽哥,我,還能再見到你么?還能再像今日一樣和你那麼美好地在一起么?”
隨後,他就一把扯下了蒙巾,深吸了一口那自由的空氣,頭也不回地向王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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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王營管高坐在營中的理事堂上,面無表情地對下立的王虎和無名道:“你們失手了,該當何罪?”
王虎垂着的雙手微顫了顫,隨後用力一握道:“我等已儘力了,這次同去的兄弟們只回來我們倆個,若王爺就判我死,我也認了。只是無名,這次也猶是表現出色的,不該……”
王營管毫不動容地喝道:“你說自己的就行了,刺客之間不需要有太多的感情你不知道么?”
王虎再無一言。
王營管一瞟無名,無名便一派清冷道:“華近衛有多厲害,列位上司應該比我清楚,有他在,就算王爺親去,也休想得手。”
王營管頓時破功,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了,一拍案道:“無名!你,大膽!”
無名仍是冷淡道:“我不是大膽,是實話實說。”
王營管又瞪了他一瞬,倒沒再發作道:“那就但憑王爺處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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