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她鎮定着把那幾顆最大的珍珠全都塞進了襪子裏,用繩子捆着別在腳腕內側,然後把其餘沒用完的銀子等物綁在了內衣帶上,坐立不安的去打開了門。
“怎麼回事兒?!這樣驚慌失措的,仔細母親回來我告訴她,叫母親罰你們!黃鸝兒呢?她去了哪裏?”
她們哪裏知道整日與三姑娘在一處的黃鸝兒在哪裏。
幾個婆子和丫鬟着臉色慘白,語無倫次的說了,“外頭有許多官兵,許多官兵把伯爵府圍起來了,所有的伯爵府的下人都被趕到了夫人正院裏待着,咱們、咱們也被圍起來了!這是要抄家啊三姑娘!”
葉纖柔這輩子就沒有經歷過什麼抄家。
但是電視電影小說之類她看得多,而且錢財都在身上,仍舊鎮定道,“咱們一家子孤寡弱小,太太是半個節婦,父親為國捐軀,就是金陵葉氏全都反了,抄家也不會抄到咱們身上。你來說,外邊叫人圍了,到底有官兵衝進來咱們院子不曾?”
被點名的婆子立刻被三姑娘的話安撫了,果然自家太太是節婦,縱是娘家或者婆家犯了事兒,也不能查抄節婦的家。
那婆子抹了一把臉,振奮道,“那些人原本也要衝進來,老身幾個慌張地說了咱們是親戚,那些人問了咱們來歷,就沒進來,但也把院子圍起來,不知道是個什麼好歹。”
葉纖柔再用“節婦”那一套安撫了眾人,儘管自己也一樣緊張的不行,卻佯裝鎮定,讓大家都散了,各自在各自屋裏待着,等伯爵夫人或者太太回來。
她什麼都不懂什麼也都不知道,不論如何,等長輩們回來,到時候總有個說法。
反正這抄家的架勢分明就是衝著伯爵府來的,她是個柔若無依的庶出小姐,什麼都不懂。
等她把這些慌張的下人都攆回了各自屋裏,她便緊張的往杏花苑小門那裏走去,從門縫往外看,果然外頭有官兵把守。
這可怎麼辦,黃鸝兒還沒回來呢!
葉纖柔在院子裏苦苦熬了半個時辰之後,杏花苑大門忽然被打開,許多聲音吵吵嚷嚷的傳了進來,更有不少是她熟悉的。
是太太她們回來了!
葉纖柔片刻不敢耽擱,趕緊往前邊走去求助。
哭哭啼啼的謝氏與白着臉卻仍然冷靜自若的葉蓮柔一起回來了,兩人還有她們家許多媳婦婆子一起進了這杏花苑的大門。
外邊的官兵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就把門從外頭鎖上了。
葉纖柔焦慮的不行,忽然一抬頭,在混進來的人群里看見了黃鸝兒,她整顆心倏然回歸原位,急忙忙去拉着黃鸝兒,用眼神示意問她怎麼了。
黃鸝兒與姑娘雙手緊握,悄悄點頭,但此時不是說話的時機。
兩人站在一起,都放了心。
屋子裏,葉蓮柔不知與謝氏說了什麼,忽然聲音拔高,把吳嬤嬤和碧玉幾個全都趕了出來。
吳嬤嬤心驚膽戰,出來后看見了三姑娘手腳無措的站在外頭,這才找到了一點心理支撐,皺眉讓三姑娘回屋裏待着去,無事不要亂走。
葉纖柔巴不得與黃鸝兒一起說話呢,行了禮匆匆帶着黃鸝兒回了自己屋子。
黃鸝兒把門一鎖,感覺自己的手現在還在抖着,她撫着胸口拉了姑娘上床,兩個人躲在棉被裏說起了外頭的事情來。
果真是伯爵府犯了事兒,確切的說是忠勇伯自己作死多年,這一回終於作了個大的,引來累及全家這樣大的禍事。
忠勇伯去年七夕前後就看上了一個教坊女子,偏偏這教坊女與七駙馬有千絲萬縷的情意,他痴纏那教坊女日久,有一回忠勇伯不知在哪裏喝多了,竟公然與同樣醉酒的七公主駙馬當街爭奪歌女。
然後,這兩個大男人被聞訊趕來的公主命人雙雙拿下,一起打了個半死,並把那歌女當場直接打死。
七公主是皇后親生嫡出的女兒,是京里有名的悍婦,但皇后卻是個賢惠的,常勸着女兒不要生事,因此駙馬自以為有護身符,也時不時挑戰公主底線。
這次也是趕巧了,那會兒七公主才沒了個心愛的婢女,氣沒處撒,恰好與七駙馬搞事撞到了一起,就當街鬧了個天翻地覆。
俗話說天家無小事,御史自然而然的參了七公主草菅人命,以及忠勇伯與駙馬私德不堪。
若只是這樣簡單,宗人府出面就能把這事草草按下,哪知道七公主自認為受了大委屈,又被皇后叫到了宮裏訓斥一番,七公主惱怒之下,出宮就把那座教坊給砸了,然後揚言讓教坊里與那勾引駙馬的女人相關聯的全都銷聲匿跡。
那教坊嚇得不知怎麼的,竟轉頭就把忠勇伯給纏上了,要讓忠勇伯出大價錢給那可憐的歌女收斂屍身,要不然就把忠勇伯告到了京兆尹那裏,大家一拍兩散。
伯爵府早就入不敷出,那裏還有什麼閑錢,能維持基本的體面就不錯了。
黃鸝兒講到最關鍵的地方,深吸一口氣,緩緩同姑娘道,“這時候,咱們一家子搬來了京城,寄居伯爵府討生活。”
葉纖柔聽到了這裏,恍然大悟,“原來伯爵夫人不是看上了大姐姐,是看上了大姐姐的嫁妝!”
她那位嫡母出身不差,是金陵謝氏嫡脈一支的嫡女,當年聽說也是十里紅妝、鮮花鋪地的出嫁。
嫡母嫁人多年只有一個女兒葉蓮柔,加上她那飽讀詩書的父親沒得太快,家裏所有資產如今全都在嫡母手裏捏着,肯定不會全都給了瑾哥兒,起碼大部分都是要給了嫡姐做嫁妝的。
黃鸝兒感慨萬千,“可不就是這樣了。”
葉纖柔嘆道,“咱們沒有伯爵府的勢力,萬不能在宗族跟前保下家產,但這些家產也不過倒騰個過手,還是會去了伯爵夫人手裏。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也與咱們沒關係。”
黃鸝兒聽姑娘這樣一分析,竟覺得很是道理,忙把自己在伯爵府門口蹲守時聽圍觀之人說的話,也挑着重點說完:“咱們來了伯爵府,沒聽說什麼不好的,是因為伯爵府給那教坊塞了錢,此事就平息下去了。誰知這回不知怎麼回事兒,那座教坊的後台因為貪贓枉法被捉,京兆青天老爺查案時,查出了伯爵府的爛賬,似乎還有別的,然後就把伯爵府給圍了。”
說是圍了,黃鸝兒跟着太太溜進來時,看着府里的慘狀,明白這府里大概率是被抄了。
就是不知道方才太太與大姑娘在吵什麼。
黃鸝兒這話提醒了葉纖柔,葉纖柔想了好久,才不確定道,“也許是大姐姐怕了伯爵府的是非,想要搬走,但是太太顧念姐妹情分,不想這樣就走了?”
黃鸝兒連連點頭。
“不,不對,”可葉纖柔一轉念,深思許久,搖頭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又說,“太太是見過世面的,如今不該是顧念姐妹情分的時候,……只怕是太太為著大姐姐的婚事,給伯爵夫人塞了許多銀子,此時全都打了水漂,不知多心痛,不留心說漏了什麼,叫大姐姐也知道了。”
黃鸝兒恍然大悟,“一定是這樣的!”
兩個人說著別人家的閑話,此時倒不擔心她們被牽連,只擔心就這麼被人圍困起來,吃穿用度都是問題,到時候她又要花錢了。
葉纖柔此時再後悔當時沒能把那幾顆大珍珠一起賣給那個人,那樣好說話房買家!
現在她後悔也來不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關山圍場與陛下一起圍獵的高審不曉得自己被人惦記,偶爾聽說忠勇伯爵府被抄,想到了寄居在伯爵府的葉家人,那家的姑娘最近只往外頭賣了幾顆珍珠,大約是過的不錯。
只是伯爵府被抄,日後她可能還要往出賣更多的珍珠。
他從陛下營帳回來,打發了從前那個小廝回京城去看着,若是葉家人搬了家,及時來回稟。
儘管那位握有珍珠的小姑娘長相陌生,可能不是他生母的親人之後,她與自己生母之間也一定有些因緣。
高審在自己營帳了休息了片刻,待要再去陛下帳中應對,忽然有太原那邊的家信送至。
信封落款為晉北王府長史。
高審拿着信一邊看一邊往陛下營帳那邊走去,走到了一半,信也看完了,長史信中慣例說了許多無用的廢話,重點是告訴他,王妃病倒了。
病倒了的緣故也沒有說的很清楚。
高審心知肚明長史的意思,王妃一定是在太妃那裏吃了虧,無處伸冤,只能用病倒這最後一招。
他到了陛下帳下,將這封信呈上,苦惱道,“我這位王妃定然又是吃了母親的苦,實在是家醜,家醜!早知如此,我也被她帶來京城,好過叫她在家裏被母親欺負。”
“帶王妃不帶你母親,太妃怕是更要鬧你,”陛下把信一目十行看完了,他早也知道晉北王家裏那攤子爛事兒,笑道,“罷了,這裏也不用你,你回去好好同你母親說說話,哄一哄王妃,一家人相處難免磕磕碰碰。若真有難處,再來回了朕,朕叫皇后替你調解。”
高審十分無奈,收好了信謝了恩,行過禮回了自己營帳,收拾行囊就要離開。
離開之前,他也是無意識的打問了一句侍衛高磊,“磊子,那忠勇伯府情況怎樣了?”
高磊是同他一起長大的,他給賜了高姓。
高磊想了想,答道,“本來也沒什麼大事兒,七公主削減俸祿,駙馬爺丟了羽林衛的差事,忠勇伯也沒了京畿衛的差事。只是不知哪裏來了小人,狀告忠勇伯夫人私放高利貸,手裏彷彿有些人命官司,京兆尹大人謹慎辦案,呈上天聽。陛下今年本就嚴查這種事,已經命人抄了忠勇伯府,削了忠勇伯的爵位,那伯爵兩口子被押解在京兆大牢裏,且不知什麼結果呢。”
高審聽了,其中沒有葉家人什麼事兒,就沒繼續問。
臨行前,他往陛下那裏去辭行,就碰見了滿面紅光從陛下帳下退出來的京兆尹周大人。
周大人才辦成了一件大案,心情極好,瞧見了晉北王,忙走來行禮,“原來是王爺,王爺有禮了!”
高審與他有些交情,當年就是這位周大人作為陛下的心腹,去隱太子府邸宣旨,將他與太妃等人救了出來。
他與周大人說了幾句寒暄話,順着口道,“大人客氣了。聽說周大人剛正不阿,辦案如神,乃我輩楷模,令人佩服不盡。”
那京兆尹笑呵呵,撫着鬍鬚道,“職責所在,不敢稱功。某記得王府那位老太妃乃是金陵謝氏出身?啊,正好,有這樣一樁事兒,方才陛下聽說了葉翰林家眷寄居伯爵府,就是前兩年湖州救洪沒了的那位葉翰林大人的家眷。陛下感慨葉翰林遺孀謝氏乃節婦,葉翰林為國捐軀,其後人生活困窘,此時又遭遇忠勇伯犯事兒牽連,……既然都是親戚,王爺要不要伸手相助?”
高審看了一眼這位多管閑事的周大人,冷漠答道,“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