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雲夢觀音廟那一夜過後,魏無羨和藍忘機結伴而行,帶着小蘋果一起四方遊獵,依舊是“逢亂必出”,聽到哪地有邪祟作亂、侵擾民生,他們便前去探訪,舉手解決,順便遊山玩水,領略當地風土人情。如此三月,閉耳不聞仙門事,好不逍遙自在。”——《忘羨》二十三
《風》
——仙門百家嘩然一片時,天色尚未明。他二人在驟雨初歇的草叢裏滾上幾滾后,交疊的藍氏外衫和玄色長袍皺巴巴地,讓露水、雨水混着新鮮的青草氣息染了個裏裡外外,墊在魏無羨身下。
魏無羨一雙眸子水汽迷濛的,來不及被吮入口中的淚珠將長睫暈得濕噠噠地,團成幾簇。酸軟的指節輕顫了一下,帶着指縫裏剮蹭了一點泥土,虛虛地搭在藍忘機的肩頸處,白花花的胸膛急促地起伏,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調子,帶了不可抑制的啞:
“含光君果然厲害——光天化日,”他虛虛地抬了下巴一下,隔空點了下勉強擋住兩人身量的灌木叢,“朗朗乾坤,就和我在這裏……”
尾音愈發低沉,最後小得幾不可聞。
觀音廟這一夜,雖區區幾個時辰,卻讓他把那些似乎很久遠的事一應重新來過,從客棧里的失、到觀音廟的得,前塵往事紛至沓來地淹沒了他,再被藍忘機按着折騰了這麼久,困得撐不住,迷迷瞪瞪地半闔了眼。
藍忘機覆有薄繭的大手攏在他修長脖頸上,指腹下意識地摩擦着魏無羨的喉嚨:方才輸了靈力給他,又細細抹了藥膏,此刻只剩淺淺幾寸暗紅痕迹,大抵半個時辰就能好透了。
藍忘機回想起方才觀音廟內,這致命處被金光瑤的琴弦勒着,緊到皮肉被隔開,鮮紅的血順着脖子滑落,襯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刺痛了他的眼。
魏無羨被他撫弄着脖頸,似是有點癢地偏了偏頭,咕噥了一句什麼,垂落在側的黑髮也動了動。
藍忘機原本撐在他面前的頭低下,屏息去聽,才在低喃中聽清魏無羨在叫“藍湛”。
【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
奈何眼皮子一直在打架,為了不睡過去,魏無羨就操着一把充滿□□后綿軟的嗓子絮絮叨叨地說話:
“剛才雨過風過,現在天氣倒是不錯——”
藍忘機嗯了聲,他就繼續念,長睫翻飛着,在眼下投下一把小刷子似的陰影,“不如我們挑個去處,沿路哪兒有邪祟作亂,我們就去解決一下,順路……看看集市上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以後帶回去給小朋友們……”
藍忘機唇角微彎,向後望了一眼半闔的小窗,有風自外吹入,將樓下大堂內的談笑聲和婉轉的小調送入屋內,他便攬住魏無羨肩頭,把人藏在自己的遮蔽下。
魏無羨臉頰貼在他胸口烙印處、枕在他胸口,晶亮的眸子半闔,卻還要仰頭看着他:“藍湛你說好不好,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藍忘機輕輕順着他的脊背,低頭含吮了他上翹的唇珠,低聲道:“都隨你。”
魏無羨微微揚起嘴角,枕着愛人的胸膛沉沉睡去。
清風能解語,要不然怎麼知道這時候得變個方向、只去攪動灑了碎金的溪面、輕推斜飛的細柳——不去擾含光君愛人的清夢呢?
《花》
一位小公子引着身後二位自稱名醫的公子,轉過周垂的綠柳,走入內院。
院內山石點綴,階下小石子細細密密鋪成一條甬路,繞過一帶水池,遠遠看見會客廳正中橫置一張大理石案幾,日光橫斜灑入內廳,古樸的陳設、牆上的字畫盡收眼底。
黑色長袍的那位比白衣公子身量稍小一圈,卻比引路這位小公子高上不少。此刻,他裏衣淺淺露出一層白邊,趁人先半步引路,肩抵着肩輕輕一撞身邊那位淺瞳仙士,衝著扭頭看過來的人眨眨眼。
藍忘機面上不顯,背在身後的手被廣袖遮着,捏了捏身側來“作亂”的手指。
小公子回身,沖二位長長作揖:“二位仙師,這便是家父書房,請上座。”
魏無羨彎了眼,露了飽滿卧蠶沖人笑:“谷小公子不必客氣——”旋身落座,家裏的丫頭便端了茶,壓身福了一福,他便不吝嗇地沖人一頜首,惹得小丫頭玉面飛霞,被這位仙師一雙笑眼弄得含羞帶俏的,退步離開。
一旁的藍忘機:“……”
端放於膝上的十指在廣袖下緊了又松,清冷的嗓音響起:“令尊身體如何?”
那小公子臉上立時現了些灰心喪氣,他不過有志之年,面如冠玉,唯眼下虛虛一片烏青,應是長期憂思所致:“家父幾乎日日昏睡,睡夢中常出冷汗,最後尖叫着把自己嚇醒——”
他拳拳孝子之心,說到底還是個孩子,說到此處,聲音里已夾雜了几絲哽咽,又仿若端着面子一般生生壓下。
魏無羨眨眨眼,輕快的聲音一如日光,聽來委實可靠:“放心,我身邊這位可是絕世名醫,一會兒問診時看過便知。”
小公子倏地抬眼,眼中盈滿期待,晶亮亮的:“我喚人去準備,二位仙師稍後片刻。”
藍忘機與魏無羨頜首,目送小公子繞過屏風步入內室,這才面向彼此。
魏無羨:“藍湛,這房子——不大對勁啊。”
藍忘機扣住放在自己腿面上的手,點點頭:“宅門向南,內氣多陰。”
魏無羨沒被扣住的那隻手下意識地環住腰間陳情,“英雄所見略同——”又挑眉笑,指甲虛虛蹭過,撓了下那人掌心:“藍湛你抓我手幹嘛~”
……藍忘機眼底漣漪一動,下意識地捏了捏那人指節,“別鬧。”
魏無羨笑,“賊喊捉賊”:“好啦好啦,知道你含光君心悅我”,被捏得輕嘶一口氣,才正色道:“你可見到他家花園中何處有異?”
藍忘機頜首,看向人眼底:“芍藥。”
卻說觀音廟后三日,兩人結伴而行路過此處,便聽當地人說谷姓鄉賢多日卧病,郎中來過一茬又一茬,始終不見好,日夜憂思反而更甚。農戶們因他常年幫扶,多半上了心,四處打聽郎中妙手,最後才遇見了路過此處的忘羨二人。
魏無羨矮身下去,看過這頹敗農戶家,特別是在雜草鋪陳的地里馥郁盛放的芍藥:“婆婆,這裏的芍藥一直開得這麼好嗎?”
那農婦臂上挎一小竹籃,籃里盛了滿滿一捧芍藥花瓣,見玉面小郎君笑得明媚,看他哪哪都順眼,話就多了:“可不是,公子是從外地來的吧?”
魏無羨嗯聲,被藍忘機撫住小臂帶起身,“婆婆說的是。”
“一瞧就是,”農婦點點頭,熱情的樣子像極了當年蓮花塢里叫他來吃東西的商戶阿婆:“說起來就長啦,這三五個月,院裏的芍藥開得特別好,我就過來摘些,拿回家做餅吃。”
魏無羨挑挑眉,親切地應着,“這院子是婆婆家的?”見人搖頭又續道,“那婆婆可知道這裏原先住的是什麼人?”
“老婆子老咯,很少說起以前的事啦——”農婦親親熱熱地喚他兩人家去,嘗嘗芍藥做的餅,先幾步領路。瞧這兩位一個俊一個俏,低聲同攙扶他的魏無羨問:“這位公子對你可真好,你們是?”
魏無羨扭頭看藍忘機,見他一身白衫,錯后自己半步,手裏拎了個並不相稱的農家竹籃——卻正撞進藍忘機盯着自己的淺眸里。
藍忘機眼神示意,像在問他怎麼了。魏無羨輕輕搖頭,笑意藏不住,右眼輕輕一眨,幾步路也不忘記送去流轉秋波。他靠近老人耳畔,輕輕說:“我們是夫妻。”
大抵世間愛侶,總忍不住要在和藹的老人面前說上幾句,像是松鼠揣了滿嘴的果仁兒,愉悅藏也藏不住。
魏無羨說完這話,也怕嚇到老人,卻沒想到,老人家飽經風霜的手拍了拍他扶在臂上的手,掌心粗粗糙糙的帶一層繭皮,叮囑般:“好好過——你……”應該是帶些老人家說不出“夫君”的羞赧,沉吟片刻,“他對你可真好。”
魏無羨甜甜的笑,鮮紅髮帶迎風被吹起,纏在烏黑髮絲間——生動得要命。
禁不住老人家熱情,趁藍忘機幫人把花籃送至後院,魏無羨便盤算這幾日走訪所得:
谷宅後院裏花草茂盛,唯獨這芍藥即開即敗,藍忘機和他去查看時,還看到芍藥花蕾間團團黑氣;順着鄉民指引又到這處,見這荒草滿園,破敗的灰牆中積灰嗆鼻,偏偏芍藥干粗葉茂,粉紅色的花瓣兒頑強地生長着。
粉色芍藥贈玉面郎君,意為情之所鍾,
——又喚將離。
老人家說原先這處住着一對夫妻,原本農耕過活,雖日子清苦了些卻恩愛美滿。偏偏兒子四五歲時不幸夭折,父親外出時身心俱疲、跌入雪崖,剩下個孤苦的女主人,不出一兩年便隨着去了。
他察覺身後堅定熟稔的腳步,往後一靠,正被藍忘機貼掌在後腰,牢牢扶穩。魏無羨鼻翼微翕,嗅到馥郁的檀香味自身後包裹住他,間或夾雜一點芍藥的清香:“藍湛,看來明日再去‘問診’,得親自問問這位谷老爺,認不認識一位喬姓女子了。”
藍忘機頜首,在他腰間施力,魏無羨便乖順得沿着力道轉身,見老婆婆端着新出爐的芍藥花餅來,酥酥脆脆,落了一路餅渣兒:“來,魏公子來嘗嘗,新出鍋的~”
麵粉摻了芍藥花瓣,又夾着沾了一層蛋液,扔入油鍋中炸——咸酥的口感讓魏無羨一邊燙得吐舌吸氣,一邊晶瑩的眼珠兒向婆婆示意,“婆婆巧手!嘶……這酥餅做得也太好吃了。”
婆婆倒了溫水推至他面前,歡喜得透了頗深眼紋,“慢點慢點,這餅剛出鍋的,等我家媳婦兒從田裏回來啊,正好能吃上——”
藍忘機見魏無羨吃得香甜,將水推更近些,卻聽那邊阿婆如尋常老人家那般自言自語:
“芍藥好啊,補血和營,還能安胎。哎,你說說,她都四五個月的身形了,還非得陪着下田——”
魏無羨:“……”
他有些愣住,捏在手裏的芍藥花餅突然就不香了。
補血合營、兼以……安胎。
藍忘機眼底難得掀起一絲漣漪,他淺色眸子一動,抑住微微上揚的嘴角,以指腹輕輕擦去魏無羨嘴角殘留着蹭上的的餅渣兒。
魏無羨順着力道抬頭,只來得及捕捉到那人一點上揚的嘴角,就聽見那邊婆婆不含惡意地笑,“哎呦喂,兩位公子真是……我再去拿點花餅過來。”
是夜,城內客棧。
魏無羨被人從浴桶中撈出,換了乾淨的裏衣。小窗之外夜幕垂垂,隱有幾顆星辰遙掛天邊。情潮褪去,他枕在藍忘機肩窩,手貼在胸口烙印處,下意識地摩挲着胸口緊實肌理,閑閑地數人心跳。
藍忘機一隻手老實地搭在魏無羨臀峰上,另一隻手捉了人手腕,輸送靈力給他,弄得魏無羨渾身暖乎乎的,隔着裏衣用側臉蹭了蹭人胸口。他伸手一攬,將鬆軟好聞的棉衾拉過藍忘機肩頭:“藍湛?”
藍忘機放任他動作,給他捏揉着烙下青紫的月退木艮:“嗯?”
魏無羨稍抬頭,吻了吻他下巴,懶洋洋地:“婆婆說,谷喬小公子剛剛十五六歲,便已是人中翹楚;谷家老爺量大福大,也給鄉里建橋鋪路。”
藍忘機見他神色含倦,抬手熄了影綽燭火,“金玉其表。”
夜色低垂,魏無羨適應了一會黑暗,便藉著皎潔月光看清藍忘機硬朗的下頜線。
【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
魏無羨【和諧】藍忘機的體溫:“這幾日也差不多了,明天我們去找谷喬小公子,把他應該知道的事,全都告訴他吧。”
“好”,藍忘機輕舒一口氣,卻沒有如釋重負,“總要知道的。”
知道那大簇盛放的芍藥,是他娘親贈予她畢生愛侶的定情信,更是——他生父立身一敗、萬事瓦裂的“□□”。
魏無羨不大愛重溫舊事,他不想一遍遍回憶、一遍遍強調。前世往事過去便是過去了,但他在這晚卻反覆地夢見雲夢長街。
長街盡頭,負琴佩劍的藍忘機緩步行來,面容清冷俊雅,霜雪之意籠了周身。
他倚靠在樓台美人靠上,仰頭喝下一口酒,便把漆黑的陶酒壺往身後一甩,捻着一朵粉紅芍藥,臨窗一腳踩空。
——魏無羨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被藍忘機牢牢地桎梏在懷中。
夜色正濃,客棧長街皆是靜悄悄的,安靜地只剩下藍忘機清淺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他的下巴抵在藍忘機頸窩,見睡夢中的藍忘機有所察覺,下意識地攏了攏魏無羨的背脊。
尚存怔忪的魏無羨被順了毛,貼到人頸側,深深呼吸了一口馥郁檀香氣——
藍湛,好夢。
《雪》
篤——
醒木一拍,酒肆里的說書先生表情誇張,台下卻興趣缺缺。四人圍桌里,一個中年男子壓低了嗓,和身邊幾個人交頭接耳:“你聽說谷家那造孽事兒了嗎?”
魏無羨將酒杯往木桌上一放,掃一眼鄰桌說話的男子,像是前日他二人查問時,說道谷家幫他家修繕了房子的那個。
藍忘機垂眼,執壺給魏無羨續滿酒。
那男子聲音壓得低,架不住修仙之人耳力過人:“說是當年去尋歡作樂,留了種……”魏無羨皺了皺眉,那人聲音源源不斷送入耳畔,“但一直不認賬。”
旁邊的人長嘆一聲,“可說呢!等孩子都四五歲了,發現自己染病不能生,才去搶。”
周遭靜默了片刻,在廳內嘈雜的閑聊聲中並不明顯。
“要我說這姓喬的也是傻——娶什麼人不好,非得娶那地方出來的,白養兒子也就算了,還賠自己一條命進去。”
“是啊!”
“只可惜谷家小公子了,哎……”
魏無羨不知道這消息為何傳得這麼快。
谷喬,谷是親爹傳下來的谷,喬是母親、或者說繼父的喬。
出於幽谷、遷於喬木。
——原本是個修身絜行、言必由繩墨的俊朗公子,在市井中搖身一變,成了那個眾人可憐、可悲的談資笑料。
同那渾渾噩噩的女子遊魂共情時,魏無羨看見喬姓男子,也就是谷喬的繼父,在深秋中“撿”到了已有身孕、被丟出門的女孩子。那男子一身粗布麻衫,隔了一層擋在餐籃上聚熱保溫的布,扶着明眸善目的女子站起。
他始終覺得自己的才德配不上天仙一般的女孩,更不知下田時隨手摘回來、看着頂燦爛的花是什麼品種、怎麼養活,反倒是那生了一雙含情眼的姑娘——折了一朵芍藥,別在男人髮髻之上,笑罵他傻。
稚子四歲時,新婦出門浣衣,鄉賢谷老爺登門來“賀”,家僕和抱着谷喬不鬆手的繼父推搡,搶過了孩子,錯手或是刻意地殺了他。
共情之術未停,魏無羨感受到女子站在初雪中,望着滿屋狼藉和倒在血泊中的丈夫瑟瑟發抖,由內而外的痛楚幾乎撕裂了她的心臟。
藍忘機喚醒魏無羨時,他淚水沿眼尾淌下,抬眼時滿是淬過的紅,緊緊地攥住藍忘機的手臂。
魏無羨讓藍忘機撥琴問那亡魂,刻意地改回人原來的姓:“你想要我們告訴喬小公子嗎?”
魂魄幾近透明,琴弦錚錚,藍忘機抬眼:“不要。”
魏無羨眉心蹙起,又問:“執念是什麼?”
這次琴弦靜默許久,魏無羨和藍忘機耐心地等,片刻后見琴聲又起。藍忘機頜首:“除谷宅芍藥,要谷姓老爺為她亡夫修冢,幫她婆婆安養晚年。”
魏無羨疑惑又起,扭頭與藍忘機對視:“婆婆?”
白日裏雲霞浮漾,漫天柔光,老婆婆端着芍藥花餅時和藹的笑又浮現在二人眼前:“慢點慢點,這餅剛出鍋的,等我家媳婦兒從田裏回來啊,正好能吃上——”
待白衣、黑袍二位公子離開時,聽說谷府那小公子另闢“府邸”,將所得財寶皆換了清粥小菜,大發善心地散給路過此處的流民,還領了郊外一半百阿婆回府以養天年。
雪是除塵雪——暮雪卷地,蒼茫茫一片換了人間。
《月》
魏無羨毫無規矩地倚在藍忘機身邊,咂摸了一口杯中清酒:“藍二哥哥,這酒真的不夠醇——”
藍忘機一隻手臂穩穩將他攬在懷中,見窗外月色皎潔,另一隻手將立於案旁的避塵拿過。魏無羨軟了一把骨頭,低頭見避塵劍身如冰似雪,被推至自己眼前。
魏無羨:“……”
他一時不解其意,卻乖順地接過。
魏無羨很少這樣長久地端詳避塵劍——和藍忘機確定心意這段時間經歷的太多,幾乎沒有時間、沒有機會去看。劍鞘雕紋端莊古樸,他握住密法冶鍊的純銀劍柄,感覺到藍忘機的手自他身後圈過,覆在自己手面上,溫溫熱熱的貼緊。
他忽然知道藍忘機要做什麼了。
錚地一聲,劍鋒出了鞘,透明澄澈的劍身卻全無往日鋒利,只見避塵劍靈閃爍着冰藍色的光——平日裏削鐵如泥的劍靈,極其乖覺地纏上了魏無羨的手指。沿着他指腹、關節閃爍幾下,才隱回劍鞘之中。
見魏無羨一雙明眸一錯不錯地追着自己看,藍忘機不動聲色地將避塵重新放回到案几上:“認主。”
藍忘機才輸入他體內的靈力尚在,魏無羨挑眉,手指在小几上篤篤篤地敲了幾下:“避塵?”
靈劍當空懸起,劍柄暈着溫和的光亮,貼到魏無羨的手指,輕輕敲了下——像是貼過來吻了新主人手指一樣。
魏無羨笑出聲,順了順避塵的劍柄:“好乖!”
他中衣被藍忘機系得嚴嚴實實,挨蹭間露出些暗紅色的痕迹,惹得藍忘機眸色一暗。
於是,魏無羨便看見藍忘機現出忘機古琴的動作略微急促了些。
忘機琴身偏窄,通體烏黑,藍忘機施展弦殺術時,琴聲錚錚——魏無羨曾在無數次並肩作戰時,領教過這琴的威力。但無一例外,忘機琴的劍靈在他面前,如它柔和的木色一般乖覺。
魏無羨五指虛虛貼在琴弦之上,感受着琴身靈識輕輕顫瑟,蹭過他掌心:“含光君,光讓他認主可還不夠,你得教我彈才行。”
……藍忘機喉頭一動,沒有阻止那【和諧】的手指:“如何教?”
魏無羨被【和諧】。魏無羨一邊笑着,一邊與藍忘機親吻,話被吻得細細碎碎:
“手、把、手、地、教。”
上弦月偏西有缺,可今日窗外夜色里,望日之月遙懸天邊,像是擦亮的玉盤似的,為天幕中幾片浮雲渡上影影綽綽一層銀邊兒,格外皎潔地灑向草地,在草梢樹梢上鋪下一層銀粉。
月圓滿望日,擅琴的含光君在月下撥弄的,可不是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