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城外雲涌
宮牆上的侍女不停地掙扎,可是越掙扎越只能痛苦地吟哦。長戟錯着她們的皮肉串成一團,未傷及筋骨,然而一拉扯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鮮血自上至下緩緩流淌,像破敗的枯枝一樣張牙舞爪,將整個宮牆染成了一幅昳麗又殘忍的畫。劉辯見此情景,不禁腹中反胃,當即跑到樹下吐了一通。
而就在此時,一個穿着玄色軍甲的士兵走了過來。
他掌心還握着一柄相似的長戟,軍甲上佈滿了划痕和塵土,闊步昂首,氣勢如虹。
“末將張遼,拜見陛下。”
他淡淡地瞟了眼被釘在宮牆上的侍女,隨即屈膝跪在了泥地上,目光純粹,彷彿那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李成,着人將她們放下來,能治就治,命曹司隸細查她們的底細。”
“諾。”
接過絹布擦了擦唇邊的污穢,劉辯深吸口氣平復了喉頭的癢意。
張遼還半跪在地,眼睛一動也不動,就連劉協也好奇地從李成的指縫間打量這個百步投射的猛將。
“你叫張遼?”
侍女被拖走後,劉辯才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細細打量。
他有一張再平凡不過的臉,唇上有些許青須,但這根本掩蓋不住那股濃烈的血氣。
雙手扶住他的臂膀,劉辯硬抬了幾下,他才半知半覺般自己站了起來。
“好一個威武的悍將!”
他身高八尺,頂天一立便將劉辯籠罩在陰影下,劍眉入鬢,龍馬精神,縱使面容不出眾,也能讓人在人群里一眼相中。
“陛下美言。”
他抱了抱拳,瞳孔波瀾不驚。
劉辯當即欣喜道,“汝現為何職?”
“末將乃執金吾丁原部下,後進京聽令大將軍何進,如今被大將軍袁紹清選出來,負責朱雀闕修建工作。”他並未遲疑,依言答道。
聽他提起丁原,劉辯才恍然想起。
前世先帝病死,接着大將軍何進被殺,最終宦官也全被殺光,他尚幼,權力便出現真空。而此時奉命來京勤王的董卓、丁原與盤根洛陽的袁紹開始了三方角逐,袁紹優柔寡斷、秉退縮之意,董卓與丁原對抗,成功策反他的下屬,吞併了他的并州軍,成為洛陽最大的勢力,
等到這時,袁紹再想與董卓相抗,已晚矣。
劉辯雖然不知道其中細節,但如今,若是丁原的并州軍再被董卓吞併,饒袁紹居大將軍之職,也可能生退意。
袁隗一直想要自保,能借天子之勢便攀着附着,不能的話,棄之也無妨。他至今都記得,他的好太傅將他從皇位上帶下來之時,平淡的神情。
“執金吾千里迢迢前來勤王,朕卻未見過他。”
“還不派人去請。”
他目光一側,身後的黃門當即應聲。
他又繼續道,“朕舅舅何苗的部隊還未有着落,朕欲想收編其士兵,建立虎賁軍,護衛宮廷,汝可願為副將?”
聞言,張遼漆黑的眸子終於有了絲波動,卻未曾顯露喜意,跪拜下道,“末將領命。”
“黃門未見過執金吾,張副將,要勞煩你領他去了。”
張遼虎喝一聲以示明白,黃門被他的氣勢所懾,畏畏縮縮地隨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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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散去,劉辯才回到了劉協身邊。
自始至終,他都未有懼色,見他過來,忙掙脫開李成的桎梏,抱着他上下左右看了看,還皺起了老沉的小臉。
“協弟不必擔憂”,俯身捏了捏他柔軟的面頰,劉辯意猶未盡地將魔爪又伸向了另一邊,“說來,你在讀什麼?”
李成或許是想到了新任司隸校尉還在等他,安排了侍人打掃狼藉后,便行禮離去了。
劉協拽住他的袖擺,一頓一頓地來到亭內。落座后,劉辯執起一卷竹簡細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雋秀輕狂,直看得劉辯和系統連連咂舌。
[這是我弟弟!你湊什麼熱鬧?!]
【呵呵。】
【系統提示:魂體因言語過激已被踢出實習室。】
[……]
忽視了系統每日的發瘋,劉辯認真覽讀起了他的竹簡,發現大部分都是皇甫嵩將軍的用軍之策,有些地方還特別標註,似乎不解其意。
“協弟喜歡皇甫將軍?”
劉協驚喜地抱住他的手臂,瞪圓了明亮的眼睛,道,“皇兄居然看出來了?”
“皇甫將軍謀略過人、驍勇善戰,以後我也要成為他那樣的將軍,為皇兄擊破賊軍、穩固河山!”
劉辯聞言,頗有些感動。
想當年他剛回宮裏,父皇母后皇祖母相互使絆子,費盡心機挖陷阱坑自己的至親之人。
當時的他還不懂,只覺得氣氛詭異,每每母后咬牙切齒地同父皇說話時,他就溜出去,然後就遇到了同樣懵懵懂懂的劉協。
那時候,他們一起下水上樹、摸魚撈蝦,別提有多快樂了。就是每次回去,他都要被母后懲罰,這也使得母子二人關係愈發僵硬。
揉了揉腦袋,劉辯的雙眼緩緩靠近竹簡,就在鼻尖觸碰到冰涼的竹片之時,突然一個激靈,不禁眉飛色舞地沾了墨寫起來。
他先前翻書的時候見過這個軍策實論,雖然想得沒有旁人多,但寫出自己的理解還是可以的。
劉協就在一旁看着,等他寫完忙探身去瞧,劉辯通讀了一遍,只覺得郝然,當即用手捂住所寫,咳嗽一身轉移話題道。
“既然你喜歡皇甫將軍,皇兄便請他過來教導你。”
“不過,只武策老師不夠,還得有位學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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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陽光明媚,劉辯和劉協二人聊着聊着,不由飢腸轆轆。
想着自從重生回來,他還未去見過唐姬,便牽着劉協去了迎春殿。
一進殿門,便見四方大院裏有一位布衣少女,正銜着一枝梗莖,久久不能回神。
唐姬是會稽太守唐瑁之女,年初入的宮,生得明眸皓齒、顧盼生姿,最愛擺弄花草薯麥。若不是前世就充分了解她,劉辯差點以為她也是帶系統之人,還是佛系種田風。
“玉瑤。”
他喚的是唐姬的小字,官宦氏族的兒女起字都早,她正名唐瑾,瑾為美玉,唐瑁便為她取了個小字,玉瑤。瑤者也是美玉名,雙玉之字,可見其對女兒的珍愛了。
唐姬聽了喚聲才大夢初醒般望過來,美目流轉,直教人賞心悅目。
“陛下來了”,她欣喜地叫了一聲,見他左肩滯緩,又不由蹙眉低嘆,“傷勢可好些。”
“無礙,無礙。”
“對了,用膳否?我和協弟尚未進食,還請玉瑤行個方便了。”
劉協跟着軟軟糯糯地喚了聲“皇嫂”,唐姬嗔怪地看了劉辯一眼,當即令人擺飯,自己則轉去寢宮換了身衣裳。
飯食進行得快,期間唐姬寒暄了幾句,也沒有要挽留的意思,繼續去了院裏看她的花花草草。
因為尚且算得上難忘的童年陰影,劉辯對這種平淡又不失溫情的相處方式甚是歡喜。
她神采飛揚地侍弄來侍弄去,最後用翻車渴烏為一片小田地澆水,其中才冒了個頭的苗子顫顫巍巍地迎風搖擺,被她一手糊住,扶在了隆起的埂上。
劉辯望着那絲絲綠意,心中也幸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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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樂宮,尚未有消息傳來。
劉辯便喚來了荀彧。
劉協自幼聰穎,如若劉辯是挑挑撿撿繼承了父母的短處,那他可算是集二者之長了,還擁有一顆臨危不懼、處變不驚的大心臟。
他有心為劉協選兩個老師,一文一武,皇甫嵩算是定了,這文嘛,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荀彧。雖然盧植、蔡邕等老臣皆是當世大儒,但劉辯莫名就覺得,劉協雋秀的字體下最重要的還是少年的輕狂,還是年輕人最能心心相惜。
荀彧進了永樂宮,一見除了皇帝,陳留王也在,當即心中有了計較。
簡單的禮節后,他挺直脊骨,列坐在他們對面。劉協就趁着這空擋,悄悄抬眸打量他。
劉辯假意輕咳,暗中遞給他一個眼神,便問道,“荀宮令,朕欲為陳留王尋個學文老師,你可有推薦?”
不曾想,荀彧偏頭迴避了他的暗示,細思片刻后,竟然說,“臣確有一人推薦。”
他的唇邊不自覺含了笑,眉眼清朗,一副修竹君子之態,看得劉辯忘了他剛才的故意之舉,反而生了興趣。
“請講。”
“臣有一族侄荀攸,任職尚書台,為黃門侍郎,可堪此重任。”
“既是文若推薦,那朕倒要親自見一見。”
“明日學宮,請他講學。”
荀彧點頭應允,劉協則好奇地探了探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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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晚霞如紅綢鋪天。
等到荀彧回去值夜,劉協被他安置到永樂宮的偏殿裏,上午與張遼去請丁原的小黃門才跑了回來。
他氣喘吁吁地撲進宮內,將地板踩得噠噠作響。
然後,劉辯詫異地看他一個趔趄,五體投地滑到自己面前。
“啟稟......啟稟陛下!”
“先喘口氣。”
旋即有侍人奉了茶水,咕嚕咕嚕下肚后,他才繼續道。
“不好啦,陛下!”
“奴婢和張副將去尋執金吾之時,發現營寨無人,原來西涼刺史董卓和執金吾丁原在城外對壘,張副將聞言當即領着兵去了,奴婢不敢隨行,就獨自跑回來了。”
“他是何時去的?”
“未時!”
“召大將軍袁紹進宮,崇德殿議事。”
“諾。”
不出半個時辰,一干人等齊聚崇德殿,袁紹為主,部下隨行。
洛陽城消息靈通,然而劉辯久居深宮,只能在他們討論的只詞片語中了解到整件事。
原來,昨夜董卓宴請群臣,酒酣之時提及皇帝賣官鬻爵,袁紹大將軍之位得來不公,明裡暗裏表達出對天子即位的不滿。
這當然引發了一番爭執,而與其衝突最深的便是執金吾丁原。
昨夜晚宴不歡而散,今日丁原更是引軍城外搦戰。
董卓憤而迎擊,可惜丁原帳下義子呂布驍勇無敵,殺得他們連連敗逃,退三十餘里下寨。
“末將認為,聯合執金吾誘殺董卓,方為良策。”
幕僚鮑信先一步開口,袁術卻嗤笑道,“丁原此人不可同謀。”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將軍請三思。”鮑信見眾人神色遲疑,當即着急起來。
“陛下以為如何?”
曹操忙於審訊,疲乏勞累,見眾口難調,爭吵不斷,不禁腦殼疼痛。卻沒想到,一抬眼,就對上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
一時間,所有視線都集中到劉辯身上。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道:“朕以為,若要行動,愈快愈好,時日一長變數便多。”
“丁原有大將呂布,加上朕一去不復返的虎賁副將張遼,若無反水之人,當破董軍。”
話雖如此……可前世見到呂布的時候,他已經是董卓的義子了……
袁紹當即謀定下來,着令軍隊休整,併火速派幕僚聯繫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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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門、黃門令、中黃門都是宦官。
黃門侍郎為士人。
修改一下前面,李成是小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