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學宮試探
次日,晨光熹微之時。
忽然陰雲密佈,細雨纏綿。
池中蓮花被淅淅瀝瀝的雨點拍打,小巧的圓葉淹沒水中,直至根莖枯朽腐爛。
那曲折的水榭迴廊邊立了一道孤直身影,被雨幕沖刷的模糊。
“太傅,紹公子來了。”
“讓他進來吧。”
迴廊頂上盡數封閉,兩側垂着竹簾,用玉墜懸着,而在玉墜旁立着的,便是如今的太傅袁隗。
袁太傅蓄着長髯,體態豐腴,眉眼間卻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寬和。
“侄兒拜見叔父。”
袁紹由侍人領着,進了這精美的水榭中,一見袁隗立馬拱手行禮。
袁隗抱着白玉瓷碗,撈起一小把魚食灑下,拿池中迅速聚攏的文魚逗趣。待袁紹直愣愣地看他餵了好一會兒,才不疾不徐道。
“本初啊,這次做的太過。”
袁紹握着腰間的佩劍,滿臉不解。
他欲誅殺宦官已久,叔父也是知曉的,何來出格之說啊。
“請叔父賜教。”
“誅殺事小,你可知何事為大?”
他將魚食遞給一旁的侍人,責令退去,只余他二人在水榭中。
“國庫空缺,少府素來人寡俸薄,汝等今縱火青瑣門,蔓延諸宮,致使廢墟成片,重建必費盡錢財,小皇帝不得與我們袁家拚命。”
“帝王家一向心狠利己,自奢無甚,若是旁人動其物約等於要其命,非得扒你一層皮下來不可。”
他單手負於身後,捋了捋鬍鬚,目光深邃。
“紹愚鈍,當今陛下思智尚幼,療傷還需銜着我的袖袂,豈會想得如此深遠。”
袁紹看着自家叔父悠然思忖的身姿,疑惑問道。
“本初啊,你還是太年輕。”
“汝謂先帝愚乎?非也,其明‖慧之時可狠矣,能將世家都剝下層脂膏來。只可惜......”
袁太傅將視線轉回池中,看着在這一方水域裏遨遊的文魚,嗤着嘆息道。
“只可惜,駐足宮苑,閉目塞聽。他們目光所及唯有朝堂,唯有近身的朝臣、后妃、閹宦。當天下大亂之時,他能知道民生多艱、將士勞苦嗎?”
“不能。”
“所以,外有黃巾起義,內有軍閥割據,而他們只能在一尺宮苑裏做夢。”
“叔父還是多慮了。”
袁紹聞言倒是有些驚奇,不過漢室衰微至此,加上閹宦外戚已除,小皇帝還能掀起什麼水花來。
何況目前,還有更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叔父可知,董仲穎命他的西涼軍在洛陽城進進出出,巴不得讓全洛陽都知道。”
他咬牙切齒,逐字逐句說得鏗鏘有力。
袁隗卻只寬慰了他一句,便讓他自行領會。
“叔父自然知道,不過本初啊,仲穎曾任過我袁家掾吏,還是自家人。”
“他今日還大排筵席、遍請公卿,惹得百官怨憤連連,但眾人皆懼怕他,誰敢不去?”
“如今這洛陽城軍備稀缺,只有他的西涼軍橫行霸道,誰敢同他作對。”
袁太傅唉聲嘆了口氣,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須臾,侍人見水榭安靜下來,忙小跑着過來上報道。
“太傅,宮門開了。”
-
劉辯前世就不愛上袁太傅的課,今世也賴床賴了半天,才被太醫以換藥為由喚了起來。
太醫仔細察看了傷口,見恢復良好,便用清水擦拭重新上藥縛起來。
小黃門見他仍塌着臉,睡眼朦朧,急忙倒了杯熱茶,不過遞給他之前似有猶疑。
“怎麼了?”
這小黃門是一直跟着他的,最懂他心,當即半跪下道。
“清晨說了晦氣,等陛下從學宮回來,奴婢必定如實相告。”
“嗯。”
一想到要去見袁太傅,他整個人都提不起來勁,也就囫圇准了。
“母後起了嗎?”
“太后着人來說,請陛下去學宮前先去永安宮一趟。”
頷首以應,劉辯起身挺立,平伸開雙臂,由小黃門為他圍上下裳,因無要事,作的也是常服打扮,只束了個小冠。
【還是早點跟你母后商議好,不然,不知道董卓那又會生出什麼么蛾子。】
許是宿主魂體相系,他不需要解釋就能聽懂系統的意思,但也不得不嘖嘖稱奇,這系統的詞彙量可真偏僻豐富。
[你說的對。]
[不過你說的那個荀宮令倒是真有點意思。]
【等你完成的任務越來越多,系統會給你更多的提點。】
自從完成了第一個任務,系統覺得它得到了質的升華,雖然劉辯不解其意,不過見它整個魂兒都飄飄然,女聲也悅耳許多,還是挺有共鳴的。
用完早膳,劉辯在小黃門的注視下平靜起身,饒是發獃同系統說話,也端的一副穩重樣子,讓從小看他不學無術的黃門倍感欣慰。
永安宮離永樂宮不近也不遠。
一路過去,劉辯還能看見十常侍之亂造成的斷垣殘壁,更有熏黑的宮牆發出難聞的味道。
“陛下,這邊走,少府已經開始着人處理了。”
淫雨霏霏,宮苑長廊卻時有時斷,小黃門為他撐傘引路,卻未注意劉辯的視線一直在那一片焦黑中盤旋,久久不能回神。
-
永安宮脊樑低矮,像一隻蟄伏休憩的獅子,殿閣相依,樓闕並立,他們彎彎繞繞走了許久才到了正宮。
“兒給母后請安。”
劉辯斂眉收頜,在屏風外徑直跪拜下來。
何太后側躺在榻上,兩側的侍女正小心翼翼為她扇拂輕風。三足燎爐里燃着幽幽的香氣,被風一帶,熏得滿室生香。
“起來吧,皇兒如今是皇帝,是該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的尾音拐了幾個彎,哀怨又憤懣。侍人皆把頭垂得更低了,劉辯卻鎮定如常。
他自幼長在史道人家,與父母都不甚熟悉,更別提何皇后當年的手段有多嚇人,被宮人傳得玄乎又玄,簡直成了蛇蠍婦人的代名詞。劉辯一見她就嚇得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伴隨着成長,雖交流無礙,終是離了心。
“兒不敢。”
“這有一份獎賞擬帖,請母后定奪。”
他將懷中的竹簡拿出,一旁的侍女當即呈了上去。
片刻后,伴隨着巨大的碰撞聲,竹簡被摔到了屏風上,呼啦呼啦散了一地。
侍人嚇得跪了一地,劉辯也顧不得臟,忙上去撿起,用廣袖擦了擦再度舉過頭頂。
“請母后定奪!”
何太后被他的舉動氣得差點厥過去,當即破口大罵。
“你這是引狼入室!”
“試問母后,就是庶子小兒,焉有不知此為虎狼?”
“吾等孤兒寡母如若羊入虎口,危機四伏,唯有引狼才能與虎相搏。”
劉辯正處於成長期,低沉的音色轉變讓何太后一驚,但聽着聽着還是紅了眼眶。
-
學宮位於南宮群殿中間,與蘭台相鄰,巍峨壯麗。
劉辯抬首看了下牌匾,它被雨水沖刷得一塵不染,就那麼孑立在煙火氣十足的皇苑裏。
袁太傅也穿着便服,與他相對而坐。
一字一頓,句句剝絲抽繭。講了一刻,他眼神一瞥,就見當今陛下早已魂不守舍,抵着下顎晃頭晃腦,呼吸溫吞。
搖了搖頭,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陛下,陛下。”
窗楣上有雨珠斜打,水花四濺。不巧,一滴就落到了劉辯鼻尖,他聳了聳鼻頭,打出個噴嚏,傾身醒來,一眼便看見了面前喜怒莫辨的太傅。
“陛下憂心國事、勤力操勞,若是疲憊,大可告知一聲。”
劉辯見他面色不太好,當即委屈道。
“太傅,朕是日思夜想,憂心來憂心去。”
“不知拿宮苑裏的斷垣殘壁該如何是好?”
袁隗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劉辯時不時瞟他一下,直待到他目露不屑時,才繼續說道。
“不過剛才見到太傅,朕靈機一動,想到個好辦法。”
他握住太傅的手腕,滿臉欣喜樣。
“袁本初、袁公路兄弟二人,焚我青瑣門,燒我朱雀闕,膽大包天,肆意妄為。”
袁隗虎軀一震,稍稍瞪大雙眼,暗道莫非他一語成讖?
“太傅,你是他們的叔父,你說,修建宮苑這麼費財費力的事,袁家是不是該出一份力?”
小皇帝面有哀色,雙瞳深不見底,說的話卻直教他顫抖,袁隗突然有種先帝回天的感覺,瘋狂地攀着世家,啖其肉飲其血。
“太傅勿憂”,見袁隗泰山崩於面前也毫無鬆動的臉終於有了裂痕,劉辯繼續添油加醋道,“雖然他兄弟二人毀了朕不少宮室,但也有誅宦官救駕之功,袁本初又是世家子弟,學識淵博、姿貌威容,朕與太后決議由他任大將軍之位,統朕先舅何進遺軍,袁太傅覺得可否?”
他從懷中掏出細心保存的竹簡,袁隗伸出雙手握住竹簡,不可抑制地顫動起來,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那張印着太后璽印的竹簡。
“臣替小侄拜謝陛下,拜謝太后!”
他雖上了一定年紀,躬身揖拜的動作卻很流暢,劉辯忙把他扶起來,面上仍是那副喜色,教人看不清摸不透。
-
【袁隗老兒以為你是個傻的,居然為了錢將將軍之位給了袁紹。】
[他最好真的這麼想。]
[當然有我父皇在前,我覺得他下意識就是這麼覺得的,陛下昏庸無能,賣官鬻爵賣到了大將軍之位上。]
【嗶——】
耳膜刺痛麻癢,劉辯在腦海和系統互罵了百八十遍,腳步卻不停,昂首挺胸回到了永樂宮。
“說來,汝有何事相稟?”
小黃門給他脫下有些濕漉的上衣,放到燎爐邊烘烤,劉辯突然就想起了早上的事。
“回稟陛下,昨日膳房出了點事。”
“何事?”
劉辯換了另一身衣裳,盤腿落座,聞言不禁蹙眉。
“說來也是幸運,晚膳時奴婢來喚陛下用食,見您和陳留王難得酣睡,便令了推延。”
“原本的晚膳就放在了膳房,哪知有鳥雀下來銜食,竟然當場暴斃。”
小黃門聲音尖厲,劉辯當場被嚇了一跳。
“然後呢?”
“奴婢不敢聲張,將東西藏起、膳房諸人和靠近過的侍人盡數拿下,另換了人由奴婢看守着烹食。”
劉辯心裏一怵,若不是耽擱了晚膳,死的不就是他。
黃門見他面色不好,當即跪下回道,“請陛下放心,如今膳食皆有專人先試嘗,斷不會再有此事。”
【皇宮好危險,還是去種田吧,我覺得隔壁的種田系統賊適合你。】
[……閉嘴]
【嗚,等會兒……】
[???]
【有……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你怎麼回事?]
【親,您預訂的第二個任務到啦,有沒有想我啊!】
[……]
【第二個任務:順利躲避刺殺。】
小黃門看着自家陛下突然一腦袋磕在檀几上,嚇了一跳,當即膝行過來,痛哭流涕。
“此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陛下你不要想不開啊!”
※※※※※※※※※※※※※※※※※※※※
臨近長樂宮
某魂體:【@&《+-‖[?凸……】
系統:你已被禁言。
某魂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