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西秦
漢水,乃是西秦國六水之一,與渭水、秦江、澤水、西渠、典農河一起養育了西秦土地上的眾生黎民。
而如今,漢水旁的一處原野上,無數的血即將落下。
原野的西側,就是漢陽關,一旦被虞王軍掐住了這道關隘,大半個溱山防線都會處於被動,與西秦角逐狨西之地百年之久的梁國無異於把矛頭伸到了西秦的喉嚨。
而對於西秦來講,一旦漢陽關前這一戰勝了,便是盤活了溱山防線,十萬里溱山山脈,除了漢陽關這幾處易守難攻的缺口外,其餘的深溝堅城卡死在了虞王軍的進軍之路上。
最終,秦軍與虞王軍,都不約而同的將漢陽關前的這處大平原當作了決戰之地。
虞王軍勝了,梁國便可以吃下大半狨西之地,天子的權威依舊得到保障,其餘小國各自受到封賞。
秦軍若勝了,秦侯權威便將更甚,公孫野欲求的改革,從此再沒有任何國內勢力可以予以限制,百年霸業,從今日而起!
大虞九百二十八年秋,兩軍對壘漢水之野!
……
原野上,搶先一步抵達會戰地點的居然不是近在咫尺的西秦軍隊,而是作為虞王軍先鋒軍的梁軍!
當梁國軍隊整裝待命后,梁國老將吳世幾乎是馬不停蹄的便帶着兩萬步卒開始了日夜兼程的跋涉,半月之內便從邊境行軍到了漢水畔,隨後安營紮寨,牢牢的搶下了一處居高臨下的要衝之地,得以居一角而俯視全局。
半月之內,從梁國出發抵達漢水,兩萬大軍幾乎是以一天行軍六十五里的速度才能實現如此駭人聽聞的恐怖目標。一路上,梁國步卒跋山涉水,身背重甲,手持矛劍,腰懸弓矢,一身武備不下百餘斤,一日行進不下六十里,卻沒有任何一人叫苦連天,只是默默的一個接着一個向著前方的軍旗行走,無一人口出怨言。
天下皆聞梁國治軍嚴格,士卒堅毅剛強,由此可見一斑。
而如此堅韌的軍卒,也確實讓虞王軍佔到了不少便宜,梁軍步卒紮下的厚重營地如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漢水之野,七萬虞軍盤踞在這處大營之中,靜靜的等待着決戰的來臨。
此刻,秦國內部的乾旱還在蔓延,糧食的短缺認秦軍無法打一場漫長的持久戰,秦軍失其天時。
漢水畔,本來就是一處一馬平川的大平原,如今唯一的一處高地也被虞軍所佔據,天時地利皆以失去,秦軍該如何取勝哪?
“秦軍該如何取勝哪?”一位衣着華貴的年輕男子坐在營地的一處矮牆角落,看着數裡外秦軍那狹窄破敗的營地,自語道:“秦軍紮營的地點好生奇怪啊!幾乎就是背水下營,一旦秦軍戰敗,這五萬秦軍可以一個也跑不掉,這可是兵家大忌啊。”
年輕男子的身邊,一位缺牙獨目的戎甲老者嘿嘿笑道:“二公子,這便是老將的厲害了,吳帥將營盤扎在了這漢水畔的最高處,用心良苦啊。”
缺牙獨目的老者回身看了一眼吳字大旗,敬佩道:“後日決戰,如果秦軍不打算背水一戰,那便只有兩條路,一進一退而已!要麼退到漢水西面,要麼湊近到我們的腳下,如此才算不上“背水下營”!”
“可惜了,無論是進是退,都不是現在的秦軍可以接受的,退到漢水以西倒是安全了,可如果一旦決戰開始,那秦軍便要渡河而戰,不怕我軍半渡而擊嗎?如果要是一進,進到我們的腳下,我軍就是徹底的居高臨下而戰,一點點的緩衝都沒有,雙方在如此狹窄的地方短兵相接,秦軍也是一個敗字。”老者大笑,“公子啊,這便是老將的狠辣之處,一步先便是步步先,一點點的把獵物困死在囚籠之中。”
“那如果秦軍退到漢水以西,然後等待我軍來攻哪?”
“他們等不起的。”老者搖搖頭,“秦國今年大災不斷,糧食歉收,這一戰他們拖不起,只能由他們搶先來攻,所以最終紮營到了這個尷尬的位置,不得不背水一戰。”
“可憐。”被尊稱為二公子的年輕人低聲唏噓着。
老者摸了摸下巴上的一縷鬍鬚,笑道:“可敬!”
年輕公子笑了笑,沒有在意這位老者的不敬之語,而是換了個話題問道:“父尊現在何處?排兵佈陣嗎?”
“天子嘛……現在應該在後營準備了占卜之事,詢問上天這一戰的結果如何。”老者指了指身後的那面吳字大旗,低聲說道:“二公子你也是知道的,這一次雖然是天子親征,可實際上各國軍隊還是各行其是,唯一有威望壓住聯軍,且善於軍事者,唯有吳帥了。”
老者湊到年輕人的耳邊,低聲道:“而且這一次,恐怕梁國比天子還要急切啊。”
年輕人嘆息道:“畢竟是交鋒了小一百年的老對手了,梁秦之間,利益與仇恨,這兩樣東西都讓雙方已經燒紅眼了。”
突然,一陣劇烈的嘈雜之聲從后營響起,無數從小國或是王畿之地徵發來的士卒一個個帶着驚恐的神色東奔西走,手足無措的遊盪在大營之中。而梁國的士卒雖然依舊保持着紀律與剋制,但臉上卻也有着揮之不去的恐懼。
一個接着一個,就如同瘟疫流行一樣,一個消息在大營之中蔓延開來。
天子焚龜甲卜吉凶,得之結果,天子一目中箭,大敗而歸!
……
漢水之畔,殘陽如血。
梁國后軍司馬,典武令,虞王軍實際上的統帥吳世立於梁國軍旗之下,平靜的將一條又一條的命令發佈下去。
今日晨起時分,決戰開始!
虞王軍分為三軍佈陣,中軍由天子麾下的王畿軍構成,乃是由天子坐鎮之地。而梁軍老將吳世則帶領梁國軍卒列陣於右翼,衛、宋、鄭三國列陣於左翼。
秦軍也以三軍陣列對敵,背靠營地,緩緩向著戰場中部推進。
從晨起到昏初,從太陽剛剛升起到黃昏籠罩大地,這片土地上,已經有近萬條性命逝去,鮮血淤積在雙方士卒的腳下,甚至讓原本乾旱多日的漢水之野重新濕潤了不少。
而在戰況最激烈的秦梁陣前,只見奮戰而死之人,不見棄甲苟活之徒。
秦軍五萬之眾,其中最精銳的一萬八千老秦卒便是正面對上了自己的老對手,梁軍步卒。秦軍衣甲墨黑,梁軍鐵衣赤紅,如同一黑一紅巨獸一般,互相撕咬對方的血肉!
梁軍的最前沿,矛林盾牆之下,瘋狂的秦卒一次又一次的衝擊着梁軍的陣列,哪怕下一刻被矛劍透體而過,哪怕下一刻被箭矢釘殺當場,但只要可以揮動武器,那便會如同野獸一樣衝殺進梁軍整齊的隊伍之中。
今天這戰之前,很多新卒從來沒有想到過世間有如此悍不畏死之人!何曾見過,有老秦卒被兩丈長矛挑懸半空,卻依舊死前投劍殺敵。何曾見過,有秦人身中二十一箭,卻依舊立劍怒目而死。
可惜,秦軍的瘋狂,作為老對手的梁人早已有過領略,也自然不會懼怕。
梁軍首重軍律,行軍交戰,日常作息,功賞過罰,無一不有明文規定,士卒稍有小罪便是杖打羈押,凡有大罪便可當場梟首!
梁軍步卒交戰,從來都是列陣而行,每百二十人為一卒,設一鼓手,三鼓一進,三進一停,勇武者不可多行一尺,膽怯者不可後退寸步。
從天空上看去,梁軍的陣列就如同一塊塊整齊的紅色“方塊”,隨着特有的口號“進!”,一點一點的向著黑色的秦軍推壓過去,不緊不慢,不急不躁,卻猶如巨獸漫步一般,一點點的將秦軍的陣列壓的連連後退。
百年的交鋒中,梁軍的將領大多明白一件事情,勇氣與瘋狂都是有極限的,但因為鋼鐵紀律所串聯起來的軍陣卻沒有極限。
從晨起時分到現在,梁軍依舊是踏着這種穩健的步伐,一點點的壓着秦軍的攻勢。不會因為秦軍前仆後繼的猛烈攻勢而停下些許腳步,也不會因為秦軍的頹勢顯現便加快推進速度。
梁國甲士橫行天下,靠的不單單是堅甲利刃,更是百年積累下的鐵血軍律!
“進!”
“進!”
“進!”
隨着一聲又一聲的戰吼之聲響起,梁軍的士氣已經達到了極點。
“看起來秦軍要敗了。”吳世的身邊,年輕一輩的小將百里忟湊到了吳世的身邊,報喜道:“前方送來的消息,衛、宋、鄭三國聯軍已經擊敗了秦國的那幾個附庸部落的戎狄騎兵,正在繼續推進,而中軍的王畿軍也一鼓作氣的拿下了秦侯的大旗,擒下了秦國大將李黎,陣斬了嬴茂!”
年邁蒼髮的吳世只是略微的嗯了一聲,隨後便不作回應了。
他在着急。
三國聯軍、王畿軍、梁軍,因為各自軍隊的特性,以及沒有一個統一的指揮,如今居然造成了一個尷尬的局面。
大勝之勢下,三軍……脫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