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欲求身死魂滅
開放的戰車車廂上,負牙隨手捏出一個法印,讓戰車周圍流動的氣流在他的控制下緩緩轉動開來,然後悄無聲息的向著姜昭的駐地而來。
“老師?”狁姑看到負牙的舉動后,小心翼翼的問道:“找到姜衛的動靜了嗎?”
“找到了!”負牙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駐地,低沉的說道:“前方百丈位置,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有縹緲虛無之感但卻韌如堅絲,看起來是姜衛不錯了。”
“直接殺進去?”
負牙搖搖頭:“這裏面的軍卒有三百多人,而且還有十幾位武士隱藏在各個帳內,幾十把強弓硬弩水潑一樣的射來,老夫或許可以擋一擋,但恐怕沒有餘力去殺姜衛了。”
說完,負牙還撇了一眼狁姑,說道:“更何況,老夫如果去殺姜衛了,你怕是也要死在東泰國強弩鐵騎之下了。”
這一下,狁姑倒是沒有在出言反駁了。
負牙伸了伸手臂,然後又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玉色是古怪的大紅,上面的紋制也不太像是大虞的各色飛禽走獸,而是兩隻形似虎豹的獨目惡獸,兩獸一赤一墨一上一下呈現“陰陽對立”的姿態,而玉佩之間則有數個不知名的小篆字,形似古老的玄篆。
負牙的手指在玉佩上抹過,隨着一道明光閃過,玉佩的大紅色的光澤變的愈加的鮮艷。
狁姑看着負牙的舉動,不安的說了一句,“我們是七天前佈下的鬼士與鬼作倀,算一算時間,九幽君使者的車駕已經行駛在路上,半個時辰之後,所有的被秘訣操控的“東西”都會失去功效,甚至……”
“甚至……九幽君的使者會對我們這些隱狴的惡徒大開殺戒?”負牙搖搖頭,“你太年輕了,所以你不了解隱狴,也不了解九幽。”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九幽君更加中正平和的神明,他無喜無悲,無善無惡,不需要信仰與崇拜,也不會去管活人的事情,甚至厭惡活人在陽間提起他的名字。如果我們死去,九幽君一定會用最嚴酷的手法來懲罰我們這些戲弄生死的罪人,但卻絕對不會在我們活着的時候來尋找我們的麻煩。”
負牙低下了頭,看了一眼自己那枚愈發赤紅的玉佩,怪笑了一聲。
“只要你還活着,就不要害怕九幽君,因為那是沒有必要的事情,隱狴只需要害怕一樣東西,那就是死亡而已。”
狁姑低下頭,沉默不語。
負牙的周圍,一道接着一道的黑墨色氣流正在漸漸成型,而隨着負牙的呼吸之間,瀅白色的氣流從身體的眼耳口鼻七竅流出,與墨黑色氣流纏繞在了一起。
瀅白與墨黑,兩色氣流開始了交錯旋轉,逐漸形成了一座黑白小塔,將負牙包裹在其中。
“尋常秘法方士,修鍊有成何其不易?耗資糜費何其巨大?東泰國富庶天下,卻也只能供養起一百多位秘法方士,其中能算得上超一流之人,卻也不過四五人而已。我隱狴全盛之時,有五君四聖共九位超一流方士,千餘弟子遍佈天下,而所佔有的不過是一城一地。隱狴之術,十人之中就有一人可走入修行的門檻,千人之中就有一人可以登堂入室!耗資甚少,修行簡易!”
負牙眯眼看向遠處的黑夜,低聲道:“可天下之事,有得必有失,隱狴之術,最大的敵人不是天下那些沽名釣譽的衛道士,不是那些恪守腐舊禮法的諸侯,我們真正的敵人……是九幽君啊。”
……
大營的前門,最後的百餘馬賊已經被無數的強弓射殺當場,整個營門之前,只留下了一個墨袍老者,孤獨的佇立在千軍萬馬之前。
老者是公輸羊,而在他的面前,還有數百技擊騎士,千餘步甲,四百名弓弩手,八十四位武士,一位萬夫莫敵的賈文赫,一位剛剛一出場便先聲奪人的武瑕。
真正的絕境!
千軍之前,賈文赫突然來到武瑕身前,神色黯然卻言辭鄭重的抱拳行禮道:“末將賈文赫見過武帥。”
就在剛剛之前,賈文赫一直對這個打荊楚來的遊俠兒看不太慣,東泰國好武鬥技擊,尋常士卒之間切磋技藝都是平常之事,甚至以往有貴人公卿在酒宴之上互搏以助興,眾賓客皆舉酒器為之唱喝。
而武瑕則不同,明明有着天大的名聲,卻從來不顯不露,甚至連賈文赫三番兩次的請求切磋也沒有答應,這漏到東泰國一些年輕將領眼中,難免就看低了這個被國君“提拔幸進”的遊俠兒。
這幾年裏,武瑕身上不但掛了一個技擊驍將的官身,還有數個如御宮行營司馬、通武卿大夫、國君御車右等數個清貴的官職。按常理而言,如賈文赫這種只管理了一卒(二百到三百人左右)軍隊的小將軍,見面當見禮稱帥,可直到今天之前,賈文赫仗着武藝強橫,一直以來都看輕武瑕,除了公開場面外,其餘時間見到,也就是簡簡單單的行個平禮。
直到剛剛,武瑕幾乎是化為一道白虹殺來時,才真真正正的讓賈文赫心服口服。
氣貫長虹,乃是真正達到了人間巔峰之姿!
武瑕擺了擺手,讓賈文赫湊過來一下,而半跪於地的賈文赫立刻把頭湊了過去。
“讓兄弟們下不要輕舉妄動,我去和這位……賊人聊聊?”武瑕開口說道:“讓他們小心警戒就是了。”
賈文赫面露疑惑的看着武瑕,不解道:“一個老賊子,一潑箭雨下去射殺了便是!還要聊什麼啊?”
武瑕把銅鎩抗過肩頭,笑道:“大概……聊聊這群人是受何人所指使吧。”
“襲殺國君的一群死士,生擒下來嚴刑拷打也不一定會供出實情,不如就此打殺了。”賈文赫鏗鏘有力的說道。
武瑕搖搖頭,隨後拖着銅鎩向著公輸羊走來。
寒秋黑夜,一紅甲鐵面武將,一墨袍白須老者,就這樣面對面的站在了一起。
“閣下便是荊楚武瑕?”一墨袍一赤甲的兩人剛一見面,公輸羊便先行開口道:“果然年輕俊傑,一表人才。”
武瑕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扣在臉上的鐵面,心想你這個老頭子倒是很善聊啊。
武瑕也不講究,用銅鎩掃出一片空地,大大咧咧的就坐了下來,然後示意公輸羊也不要客氣,大家坐下來聊聊。
“可惜沒有酒水,不然讓人溫上一些送來也好。”武瑕盤腿席地而坐,銅鎩放在膝蓋上,隨意的看了一眼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公輸羊,開口道:“既然閣下知道我的名字了,不如也把名諱告訴在下如何。”
公輸羊拱手道:“加入隱狴多年,不敢口述姓氏辱沒先人,稱我一聲羊老便可。”
“羊老的興緻可真不錯啊,大張旗鼓的衝到東泰國君的秋狩大營,肆無忌憚的截殺東泰國的大禮正。”武瑕笑問,“隱狴這麼多年來都隱藏在了不見天日的縫隙里,為什麼突然會突然現身?”
公輸羊笑道:“我本以為瑕公來到我的面前,要麼是直言怒喝斥責我等的行徑,要麼是好言相勸讓我投降,卻沒有想到瑕公會如此的……直爽。”
“其實我以前倒是更加直爽,現在反倒有些文縐縐的。”武瑕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戰場,大概有二百多東泰國的軍卒死在了這一次的襲擊之中,屍體與屍體堆積,血腥氣沖的人有些鼻子發癢。
“實話實說吧,我算不上東泰國的軍卒或是將軍,甚至連東泰國人都不是,我唯一的任務只是保護國君的安危而已,其餘的事情,無論是死在這裏的二百多東泰國軍卒,還是你們的目的,都與我無關。”武瑕指了指自己,“我來到你的面前,只是為了滿足一下我作為一個遊俠兒的好奇心,想知道為什麼在我父親那一輩就銷聲匿跡的隱狴會突然出現,僅此而已。”
公輸羊搖了搖頭,雙手放在膝蓋上,念叨道:“隱狴二字,取其古籍。隱者,或匿於山川水澤,或藏於人煙鬧市,狴者,古惡獸也,控人魂魄,食人凡軀。隱狴二字何意?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惡獸而已。”
公輸羊嘆了口氣道:“小後生不必知道我們為何會突然現身,只需要知道我們受到惠君的指使,來此送死便死。”
“可我聽說隱狴的人都怕死?”
公輸羊點頭,“確實怕死,但左右也是一個死,既然當初年少無知,一心尋求仙人之術,方外秘法,卻沒有想到踏入隱狴多年,悔不該當初。”
公輸羊站起身來,向武瑕行了一禮,“原本以為死亡是隱狴最大的懲罰,但年過七十之後,才漸漸發現等待死亡的過程卻比死更加艱苦,多年尋求之下,秘密得到一則信息。”
公輸羊看了一眼武瑕手中的銅鎩,正色道:“今日來此,不求其他,只為死於瑕公鎩下,求一個身死魂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