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鬼方
大虞,自帝君大舜立國以歷九百年,封諸侯以御四極,立中京以為國都,天下大小諸侯國數以百計,立於四方遙拜天子。
東臨沃海的海岸,西至遠山的群峰,南下萬里的山林,北到極寒的闊野。以四方氣候變遷、山川水文為天然國境,立諸侯公卿、百家學說以牧養萬民。
而當時間的齒輪來到大虞立國的第九個百年,新的一位天子接過了祖先的冠冕,大虞諸侯之中的第七位霸主即將來臨,域外的第一位神明也將踏上神州的土地,第一位“仙人”即將誕生,而最重要的是……
“鬼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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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馬原的風塵一向大的嚇人,一陣大風掃過就是帶起一片混雜着塵土與草屑的渾濁氣流。而源源不斷的狂風席捲過後,就是如同塵暴一樣的氣浪,鋪天蓋地而來,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埋葬在這片草原之上。
陰陽正,這位來自大虞中京的旅客默默的站在鞍馬原的高處,抬頭看向遠方已經漸起威勢的塵暴,幾乎是要連接天地,覆蓋了大半個世界。哪怕就是站在遠處的山坡之中,也依舊可以聽到塵暴之中隱有風雷激蕩之聲。
而隨着風雷響動而來的,是一隊駕馭戰馬的騎手,領頭者手握一把大旗,上面懸挂着代表和平的白色鹿尾,旗幟之上綉着代表通聖大王的海磬白魚紋。
騎手持旗來到陰陽正的身旁,撫胸恭謹道:“大虞國的貴客,通聖大王邀請您立刻前往海峪城,君上會在那裏等待貴客的到來。”
年輕的陰陽正沒有回答,只是略有思索的看着遠方的風暴,渾濁灰暗的漫天塵土之中,已經可以看到些許白色的雷光。
“久居於中原腹地,卻是沒有想到北國之外的世界有如此風光,也不難怪當初師尊游北歸來,提筆寫下“遠塞起風雷,近鄉情思怯”。”陰陽正整理了一番衣物與頭冠,緩緩隨着騎士而去。
鞍馬原的下坡地段,是一座游牧民的城市修建在半圓形的土坡之間,厚實的黃土圍成一體的城牆,高達兩丈,內部用厚木起底,一邊立木一邊封土,慢慢的在山坡之下的空地中豎立起來一座土木而成的大型堡壘。
那是一片土黃色短世界,土褐泥沙堆積成的城牆,黃泥建起的窩棚與屋舍,乾淨的泥沙鋪設的地面,整個城市,如同一抹最深重的泥漿。
城市很大,也很空,除了位於中間的一處金色大帳外,就只剩下了一些用木料與厚土搭建起的窩棚與木屋,大大小小的各類牲畜被牧民安置在城市內挖出的地欄內。除了一條直接通往大帳的土路,再也沒有一處平整的街道與屋舍。
陰陽正跟隨騎手緩緩前行着,周圍有不少好奇的牧民抬頭看着這個來自於大虞的異族人。陰陽正穿的是素潔的白色袍服,頭上戴着青銅的冠飾,佩戴的武器也是一柄長劍而非馬刀,無論那一點都絕對與草原上的人民沒有交集,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來自南方的南方,大虞!
對於生活在世界極北邊緣的牧民來說,那是一個如同天神國度般遙遠的地方。
而對陰陽正來說,極北的海磬部,又何嘗不是如同天涯海角般的遙遠?
陰陽正抬頭看向眼前的金色大帳,修建的相當高大,高度足有十餘丈。厚牛皮製成的帳面上繪製着海船、白魚、巨獸的圖案,而尖頭的穹頂用珍貴的金粉塗抹,在塵暴天氣的昏暗的光線下也依舊閃耀着淡淡的光彩。
大虞的北方,有實力豎起金帳的部落只有七個,世界極北之地的海磬部就是其中之一。
“大虞公卿,陰陽正來訪!”隨着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金色大帳為遠道而來的陰陽正打開了大門。
漆金大門前的粗壯的部落武士挑起馬刀,斜斜的按下,擺出草原上最隆重的迎客禮節,一聲又一聲的唱和着。
陰陽正在一名高大男子的指引下走進了大帳,在一隊隊武士的注視之中見到了這一次來訪的主要目標——通聖大王。
大帳中的高台上,一個老人平和的坐在王座上,眯眼看着這個年輕人。
通聖王的皮膚很黑,比一般的牧民還要黝黑些。也很蒼老,金絲線縫製的紅色大袍包裹着他乾枯的身軀,頭上戴着一個青銅的環勒,雕刻成兩條相互交錯的銅魚形狀。
通聖王輕輕的拍打了一個巴掌,低聲的說道:“你就是陰陽正?天子的小司卜?少府宗的主祭?”
陰陽正擺了擺手,行了一禮,“我是卜氏第三十六代子孫,卜正。又因封地於小鄢,所以又名鄢正。因知陰陽、通玄靈、曉星相、卜吉凶,被人尊稱為陰陽正。”
通聖王搖頭:“我聽不懂怎麼文縐縐的話,光是學會上千個大虞的文字就已經讓我焦頭爛額了,但我只知曉一件事。”
“你是天子的公卿,對嗎?”通聖王睜大眼睛,平和但極具威嚴的問道。
陰陽正點了點頭。卜氏是高門世族,世代都有人出任天子的公卿。就連卜氏的姓氏,也是來自於當年家族出任過大舜君的神巫,為大舜君卜測吉凶而得來,而後九百年時間不改。
通聖王從王座上起身,張開手臂,“既然是天子的公卿,那麼我應該以諸侯的禮節招待你,千萬不能讓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說我們海磬的人失了禮數。”
通聖王向王座下站立的武士吼道:“給我的兒子們下令,讓他們帶着牛羊與禮物來到這裏,為大虞的使節派下酒宴。”
看着海磬通聖王的態度,陰陽正終於鬆了口氣。草原上有七個金帳,唯有海磬離大虞最為遙遠,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今天自己在這裏受了侮辱甚至殺害,大虞的怒火也是鞭長莫及。
但還好,這位向大虞稱臣的通聖王依舊恪守祖先的誓言,以天子的遠臣自居。
陰陽正拱手,“通聖王不必如此,陰陽正到處並非為了出使海磬,而是另有所圖。”
“何事?”
“借兵。”陰陽正深吸一口氣。
通聖王撫摸着自己的下巴上的短須,低沉的說道:“貴使是天子的公卿,但似乎也沒有權力命令身為天子遠臣的我吧?”
“借兵十人,以及百日資糧。”陰陽正從懷中掏出一件金器,讓王座下的武士遞給通聖王,“這是來自衡器商會的一份印憑,憑藉此物,可以直接索拿十萬錢。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通聖王把玩着武士遞過來的金印,東西不過比拇指略大,外圓內方,大小與形態與衡器商會發行的孔方錢如出一轍,上面刻寫着六個篆字,“通有無,利天下”。
“呵呵,十萬錢,這東西在草原上可以武裝起不少騎兵,人人披掛上好的皮製戰甲,人人手握最好的鋼鍛戰刀。”通聖王笑着望向陰陽正,“但你卻只需要十個士兵?我是該說你們大虞太富裕了嗎?”
陰陽正再次拱手行禮,肯定道:“十個,但我需要熟悉路途的人。”
“草原很大,海磬的領地也很大,很多牧民一輩子也沒有把整個領地內的所有道路辨識清楚。所以,你需要熟悉哪裏道路的士兵?”
陰陽正一字一頓的說道:“迷野。我需要熟悉那裏的士兵。”
通聖王捏着金印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的問道:“迷野?你是打算幹什麼?”
“我要跨過迷野。”陰陽正看着有了些許怒容的通聖王,接着用極北的通用語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跨越迷野,前往更北的地方!”
大帳之內,不少部落的武士不安的望着陰陽正,一些貴族瞪大了眼睛望着這個來自大虞的年輕男子,竊竊私語着什麼,而一些地位低下的奴僕聽到“迷野”二字后,居然直接惶恐不安的跪趴到了地上,瑟瑟發抖着。
一個幽靈似乎踏足了這個大帳,無聲無息的看着所有人。
通聖王的手死死的捏住金印,怒笑道:“百萬錢啊,海磬部也算得上是富繞,卻也是要一年的積累才有如此之多。”
“通聖王?”陰陽小心問道。
通聖王依依不捨的摸了摸金印,說道:“但和大虞的怒火比起來,百萬錢顯然就不重要了。如果你死了迷野上,大虞雖然不可能發兵極北,但一旦封鎖了啱安山下的幾條商路,我們海磬可就要過幾年苦日子了。”
“我一定會活着回來。”
“我不信!”通聖王猛的一拍王座上的扶手,吼道:“你一個大虞人,如何知道迷野的危險?那是世界的盡頭,是無邊無際的黑色草原,天上棲息的是九十九頭惡母,空中飄蕩着一千年也無法散去的白霧,地下沉睡的是殺死偉大英雄的惡鬼。更何況,那裏還是鬼方的存在!”
吼完這句話后,通聖王似乎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的指着陰陽正問道:“你是為了鬼方而來?”
陰陽正苦笑着點點頭。
“大虞沒有記錄鬼方的典籍嗎?”通聖王問。
陰陽正苦澀的搖頭,“大舜定國都舊京二百年後,西戎攻破舊京,大火焚燒十日之後,所有關於鬼方的資料就剩下了一句話。”
“舊曆,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陰陽正緩緩說道。
通聖王低下頭,似乎在想着什麼。
陰陽正站在王座下,等待着通聖王的思考。按照大虞的禮制,一個塞外的遠臣放任天子主祭的公卿如此站在一旁,已經是極大的失禮,但通聖王與陰陽正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兩人就在這裏默默的等待着。
“鬼方,不是一個敵人。”通聖王慢慢的抬起頭,“或者說,不是敵人的敵人。”
陰陽正認可的點點頭,“所謂敵人,起碼要是人,才能稱為敵人。而鬼方,沒人說的清楚它是什麼。”
“我的阿父曾經說過,鬼方是一種自然的現象,就如同電閃雷鳴,潮漲潮落,冬雪夏炎,春去秋來一般。”通聖王說,“而歷代海磬人口口相傳的也是如此,鬼方是星辰影響世界的一種體現,當它來臨是,一切的自然都將改變。”
“改變?”
通聖王取下自己頭上的雙魚銅勒,隨後朝陰陽正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些。
“這是什麼?”通聖王指着自己的銅勒問道。
“銅質頭冠。”
“我是問着雕刻的是什麼?”通聖王說。
陰陽正看了一眼兩隻交錯纏繞的銅魚,回答道:“是兩隻魚,從立意上看,是描寫兩隻魚在水中結合的畫面。”
“我沒見過魚。”通聖王雙手環在胸口,把頭往後一躺,“草原上沒人見過魚,北湖、渾水河、鐵穆湖,這些大河大湖也從來不產魚,我第一次見到魚時還是年輕的時候去往中京拜謁天子,在宴席上看到了我們家族旗幟上的聖物,當年嚇的我根本不敢動嘴,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魚是傳說中的物種。”
陰陽正沉默了。草原上沒有魚,但海磬部的祖先不可能憑空臆造出一個現實存在的物種,然後將它安在自己的王冠上。
那就是代表着,通聖王的祖先,確實見到魚。
“按照其餘六個土生土長的草原部落的說法,海磬人是當年突然從迷野中出現的民族,膚色比一般的草原人要黑,也較為高大些,擅長搭建城市而非帳篷,不通曉牧馬與牧羊,卻知道如何耕種,人數稀少,卻擅長戰陣之道,衣着破爛,卻懂的如何鍛打鐵鋼。”通聖王回憶道:“而我們的家族也有一個傳說,我們是因為鬼方來到的這裏。”
“或者說,我們是躲避鬼方來到了這裏。”
“這就是我要去往迷野的原因。”陰陽正正色道:“日復一日的確定星辰軌跡的變化,我的師尊終於在十年前捕捉到了鬼方的動向,但很模糊,而當時他所在的位置,就是草原七部之一的狹觴。”
陰陽正看了一眼北方的方向,誠懇道:“按照老師的理論,想要完全捕捉到鬼方的星軌,必須要前往比極北更北的地方。”
“迷野?”
“難道草原上有比迷野更北的地方?”陰陽正自問自答,“如果有,那就是穿越極北迷野,繼續北行,直到世界盡頭!”
“好志氣!”通聖王不由的鼓起掌,然後將金印遞給了陰陽正,“準備準備,你可以出發了。”
“護送我去迷野?”陰陽正驚喜道。
“護送你回大虞。”通聖王看着陰陽正年輕的臉龐,笑罵道:“你才多少歲,二十?還是十八?哪怕不是考慮到大虞的意見,我也不希望你這樣的年輕人跑到什麼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送死。”
“沒有斡旋的餘地了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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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暴泛濫的這幾日裏,陰陽正受到了通聖王的禮遇,在這座城市內充當貴客,與海磬的貴族們飲酒作樂。而當沙暴離去后,他也到了出發到時候了。
不是向北,而是向南。回到南方的大虞中京。
陰陽正看着漸漸遠去的金色穹頂,內心不斷的掙扎着,他很想一個人甩開自己身邊這些護衛的海磬騎手,然後獨自一人向著北方而去。迷野很大,大到足以包裹住草原的北方的神秘地帶,只要向著北方一路而行,最終都會一頭撞入到迷野之中。
陰陽正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相反,他是陰陽五行家的得意弟子,是卜氏的繼承人,是劍術超乎常人的劍士,是主祭昊天上帝的神官,是精通各類秘術的方士。
但如果要想一路北進迷野,這樣的實力依舊顯得單薄了。極北的荒野之上,最可怕的不是意圖謀財害命的馬匪,而是人力不可阻擋的天地之威。
極北的冰潮,前不久還歷歷在目的塵暴,黑泥淤積的河澤,時隱時現的鬼霧。草原上有太多可以奪走旅行者生命的陷阱,除非有熟悉草原的人來帶路,否則一個大虞人,就算諸神庇護也難以走到迷野,更不要說穿越迷野。
陰陽正看着四周隨行的護衛,他們都是精挑細選的戰士,身穿的精鐵戰甲,手持的馬刀都絲毫不亞於大虞的精銳甲士,騎術與弓術更是他們的特長。五十名精銳的騎兵,遠不是陰陽正可以擺脫的。
也許,追尋鬼方的旅程就到此為止了吧。
夜深之時,群星又一次遮蓋了天穹,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滿天星辰都顯得要清晰明了許多。
陰陽正抬頭看着漫天星辰,師尊曾經和自己講過,這些遙遠的事物通過各自的軌跡向世人展現未來的吉凶,每一顆星辰都有獨特的軌道,在周而復始的運轉中緩緩的變動着。
大皓,西北方向最閃耀的一顆白色星辰。主司律,主星南下為之不詳,有國綱混亂之禍。上次大皓南行,西秦發生“三秦亂禍”之變,秦君崩,三子亂政而使國家分裂百年。
御暔,正南方向的一顆晦澀星辰。主四季更替,主星四季分別位於不同方位,錯時而變為之不詳。百年前一次御暔星錯時變軌,東泰國大暑時節歷經整整兩年。
凶璇,東北方向的一顆紅色隱星,難辨星軌。主災禍,主星現世即為不詳,歷代凶璇現世,皆有大災發生,最為著名的一次,便是七百年前西戎攻破舊京。
鉞恆,正北三顆相互交錯環繞的星辰的統稱。主兵戈之事,星卜師通過測算其軌跡來謀斷戰事的吉凶。群星之中,變化最為多端的星辰,也是唯一不分善惡的星辰。
鬼方,不知何處,不知其星軌,不知其星相,不知是否存在。
差一點點,就可以揭開鬼方的迷霧……陰陽正握緊拳頭,不甘的想到。
鬼方之事,源起陰陽五行家與卜氏的一次預測。十年之前,陰陽正的師尊陰陽衍受到天子的邀請,前去大虞中京,主持焚燒一塊百年白龜的甲殼,為大虞卜測國運。
按照師尊的說法,那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一次占卜,當龜甲投入到火焰中時,中京的天象在一刻之內變了三次,雷電與暴雨毫無徵兆的從天降落,城內的雞犬在同一時間發出哀嚎。而當龜殼燒制出一段紋路后,長達整整一日的日蝕發生了。
整個城市的沉浸在了巨大的恐懼中,呼嘯的鬼風吹過大街小巷,雨水好像不要錢一樣的下着,人們瘋狂的沖入各個神廟之中祈求庇護,更多的人則是靠着酒液來麻痹自己的恐懼。
瘋狂與恐怖,是那天大虞中京的主旋律。
直到一顆從來沒有出現在星相圖中的紅色星辰從正北方劃過黑暗的天空,太陽終於升起,結束了這恐怖的一天。
當年,陰陽衍拉着陰陽正的手說道:“那顆星辰,就是鬼方!是一顆從來沒有記錄在任何典籍上的星辰。它是不是敵人的敵人,也是不是星辰的星辰,它上一次到來的時候是千年之前,高宗伐之,三年而克。而幾乎是在這個時間點上,舊朝的歷史,戛然而止。”
老邁的陰陽衍嘆息道:“舊朝強盛,卻在戰勝了鬼方的短短三年後分崩離析,這顆神秘的星辰,究竟代表着什麼哪?”
陰陽衍還要一句話沒有對陰陽正說出口,那天焚燒龜甲卜測的結果,則是大虞國運歷九百九十九年而亡。
陰陽正最後一次回望北方,那裏是海磬部的王城,從這裏出發,繼續北進,就可以去往迷野,如果從迷野繼續往北……
陰陽正無奈的嘆了口氣,將目光收回。
他不會這樣放棄,他還要繼續的追尋這顆神秘的星辰,他可以直接從大虞雇傭人手,可以從草原上雇傭牧民為自己引路,有生之年,他一定可以尋找到鬼方!
那顆神秘且危險的星辰。
“大虞的貴客,留步!”
陰陽正抬頭望去,一名騎手從海磬的方向而來,御馬來到了陰陽正的身前。
陰陽正認出了他,名叫摩納多,是通聖王的一個兒子,則幾日的宴會中雙方算是點頭之交。
摩納多笑着來到陰陽正的面前,行了一禮,而後笑道:“我從父親那裏聽說了你的野心,你想要去往鬼方是嗎?”
陰陽正指正道:“我要去往的地方是迷野,而不是鬼方,鬼方是星辰,就算是飛鷹也去往不了那個地方。”
“既然去往迷野,那你就是要去往鬼方啊。”摩納多笑道:“穿越了迷野,你自然就來到了鬼方。”
陰陽正決定不與其爭論,揮了揮手告別,隨後準備離去。
“我可以帶你前往迷野。”摩納多的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灌入了陰陽正的耳朵,震的他四肢顫抖。
陰陽正驚疑不定的看着摩納多,握着馬繩的手有些輕微顫抖。
“我去過迷野。”摩納多拍了拍胸脯,豪邁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作為你助力,我們互相發誓決不背棄對方,決不刀刃相向。”
該信任他嗎?陰陽正的心在猶豫着,這是一個邀請?還是一個陷阱?
“不相信我?”摩納多搖搖頭,“那看起來你要失去前往鬼方的機會了。”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我說的是實話。”皮膚黝黑的年輕王子笑道。
去?還是不去哪?
陰陽正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看着周圍的騎兵,剛才他們二人用的是大虞的語言,這些下層的騎兵根本不懂,在他們看來,這是王子在於大虞的貴客道別。但如果陰陽正跟着摩納多離開這些人的視線,恐怕他們會立刻阻止。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摩納多拿出一塊鋼鐵打造的魚形印牌晃了晃,“訓練的太好的士兵有一個壞處,那就是只會死板的認調兵的鐵符,卻不會顧忌命令的前後矛盾。”
“這枚兵符可以調開這些騎手,然後……”摩納多伸出手去,“大虞的客人,接受這個邀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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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正躺在一處草野茂盛的地方,看着這個名叫摩納多的男人擺弄着手裏的食物,一隻黑色野羊正在他的小刀下骨肉分離,然後切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混合著幾把陰陽正認不出的草類植物混入鍋中。
陰陽正答應摩納多邀請的第四天,兩人已經來到了離迷野不到一天的路程。躲避過馬匪與追兵,尋找過迷霧中的道路,殺死過襲擊他們的野狼,最終來到了這裏。
不得不說,摩納多是個很好的旅伴。一路上,是這個高大的男人尋覓道路,躲避追擊,從草原上弄到食物。他還馴養了一隻黑色的迅鷹,來去如風,快若閃電。這些天的逃亡中,就是這隻迅鷹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吃飽了這個,休整一下,明天的晚上就可以到達迷野的邊緣。”摩納多將小刀插入鍋中,混合攪拌着,“明天我需要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把家安在迷野邊緣的瘋子。”
陰陽正突然站起身,走到摩納多的面前,行了一個大禮。
雙手合中,一拜到底。
摩納多似乎被陽正的舉動給逗樂,“在你們的大虞,如此重的禮節僅此於叩拜天地,跪奉父母,除了授業恩師,無人受得起如此大禮,更何況你還是一位堪比諸侯的天子公卿。”
陰陽正正色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今日摩納多領我入迷野,無愧於此拜。”
摩納多將刀從鍋中取出,用一塊布裹擦抹了一番,問道:“你是還有什麼疑惑想要從我這裏尋求解答吧?”
陰陽正點點頭,“摩納多年長我幾歲,我便稱呼你一聲大兄好了。明日我們就要達到迷野,正欲問大兄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來到這裏?”
“為了鬼方。”摩納多笑了,“我不是說過了嗎?”
“你是海磬下一任的繼承人,卻願意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來送死?”陰陽正問。
“你是天子的公卿,還是司掌祭卜的神巫,位比諸侯,為何願意來苦寒的極北尋找鬼方?”摩納多答。
“我是陰陽正,是陰陽五行家的大司令。”陰陽正說道:“探尋天地之間的神秘是我的理想。”
“我是摩納多,是海磬部大王的長子。”摩納多說道:“尋找自己祖先的奧秘,是我的追求。”
“尋找自己的祖先?”陰陽正疑惑。
摩納多看着陰陽正的神色,反問道:“聽說大虞重禮儀而曉通史,國有銘錄,家有譜集,天下有史記。不要說天下形勢,就連大小家族消亡更迭都有記錄,是這樣嗎?”
陰陽正點頭。大虞大大小小的各類書籍,有通史、家傳、國史、恆言,不要說天下變遷,甚至詳細到了類似天子尋獵失馬這種細節。
“你們有很多書,所以你們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誰,來自哪裏,做過些什麼。這些原原本本的寫在那些紙頁和竹簡上,就是專門給你們這些後人看的。”摩納多摸着自己下巴上微微長起的鬍鬚,指着草原的遠方笑道:“那些傢伙們也有,六個部落也有類似的習慣,把英雄的名字和故事刻在石柱上,刻了一根又換一根,北御國可能要文明些,還有專門的史官負責記錄。”
陰陽正沉默不語,但似乎猜到了摩納多接下來要說的話。
摩納多指了指自己,苦笑道:“但唯獨海磬沒有。”
“當第一位海磬王帶領部落走出迷野之後,聚集了部落中記憶最好的三十三人,命令他們記錄下農業、鍛造、手工、醫藥、建造等實用的書籍,然後……將所有的書籍,以及文學捲軸、歷史刻碑、圖冊、神像等一切物品全部焚毀。”
“在海磬王統治的五十五年裏,所有書寫古文字的人會被切去手臂,所有教授自己孩子古文字的父母會被切去舌頭,談論海磬人原來歷史與宗教者會被弔死。所有的工藝與技術全部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傳遞,所有的文化與文字全部向其餘六個部落學習,而當八十八歲的海磬王閉上眼睛時,所有與海磬人曾經的聯繫全部斷裂了。”
摩納多的聲音悠揚而沉穩,只是闡述這一段歷史,卻沒有說出自己的評價。
“八十八歲,真是長壽啊,尤其是對草原上的人來說。”
“據說他是在看到和他一起從迷野走出的一個十五歲男孩也老死後,才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摩納多沉聲道:“直到最後一個知情者閉上眼睛前,他一直不敢死,只為了活着的時候守護着鬼方的秘密,活着斬斷海磬與過去的聯繫。”
“那你哪?”
摩納多沒有正面回答陰陽正的問題,只是絮絮叨叨的聊着自己的事情,“我五歲時,父親前往中京向天子供賦輸誠,我也去了,還在那裏生活了不短的時間,學習了很多的東西。”
“我很想看看,看看我的祖先是什麼樣的人。”摩納多笑道:“我要這段破碎的歷史修補起來。”
摩納多看着北方,一日的馬距外,就是曾經海磬人到來的地方。
迷野。
“上一次前往迷野的內部,我從中帶出了很多東西。”摩納多大笑道:“破損的神像,刻着奇異文字的青銅板,殘破的捲軸。這一次,我和你一起跨越迷野,到更北的地方,我相信我可以收穫更多!”
摩納多將一隻手搭在了陰陽正的肩膀上,“然後,我會帶着我收集到的東西和你去大虞,那裏有很多學識淵博之人,靠着他們,我可以慢慢的解讀這些物品與文字,我可以知曉那些曾經的故事。”
“我可以連接起這些斷裂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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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陰陽正第一次看到迷野的時候,才明白了通聖王所謂的兇險,也第一次看到了何謂自然的絕麗之景。
所謂迷野,是一片大的像海洋卻不是海洋的草原,黑色的修長草葉從地上長出,鋪滿了整個地平線,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似乎走上一輩子也到不了終點。
而更加可怕的是迷野上方的天空,灰暗的雲彩濃厚的像是一堵橫在天地之間的鐵壁一樣,黑沉的雲霧之間隱有白色的雷光閃過,卻帶不不一點聲音。
這就是迷野,追尋鬼方之人的目的地所在。
摩納多站在陰陽正的身旁,整理着行裝,“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壓抑的風景,好像要把整個人給死死的捏住,連氣也喘不上來。”
陰陽正緩緩讚歎,“鬼斧神工,高深莫測。”
說完,陰陽正看向摩納多,“你不是說還有一個人會來嗎?”
摩納多點點頭,“青鬼這個人就是這點不好,我明明用飛鷹給他傳信了,但他卻從來也不守時。”
“他敢進入迷野?”
“他的家就在迷野之外。”摩納多說:“那是個半瘋的人,曾經加入過王帳為騎兵,多年征戰後闖下了青鬼的名號,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來到了這裏安家落戶了。”
“他可以找到跨越迷野的道路?”
摩納多一本正經的回答道:“他能找到回來的道路。迷野好入不好出,一路向北就可以進入,但如果要退出了,沒有任何辦法。”
“無法在迷野中辨別方向?”陰陽正聽出了摩納多話里的意思。
摩納多點點頭,“我曾經花費重金從大虞購買了一部司南,但當我進入迷野之後,司南的指向卻完全亂掉了,時而指東時而指西,完全沒有辦法引導方向。後來我打算試一試獵鷹、老馬之類的動物來指引方向,卻發現依舊沒有進展。”
陰陽正好奇道:“那你如何從迷野中退出來的?”
“第一次用了很笨的法子,製作了一根千丈左右的細繩,一端系在腰上一端固定在迷野外,然後探秘了迷野外圍千丈方圓的地方。”摩納多回憶着說,“除了一望無際的黑色草原,什麼也沒有,想要真正揭開鬼方的面紗,必須繼續深入其中。”
“就在這個時候,我結識了一個人,青鬼。他是比我更早進入迷野的人,並且尋找到了如何在迷野辨識南方的方向。”
“什麼方法?”陰陽正脫口而出。
“他曾經一次誤打誤撞進入了迷野,一直無法脫出,食水耗盡的絕望之際卻尋找到了一把斷裂的匕首。”摩納多看着陰陽正,低語道:“一把無論放在什麼地方,刀尖都會指向南方的匕首。是不是聽起來很熟悉?”
陰陽正神色一驚,隨即反應過來,“是司南!?”
“沒錯,就是類似於司南一樣的東西,但卻可以在迷野中使用。”摩納多笑道:“靠着這個東西,我一年前秘密潛入了迷野之中,終於獲得了我想要的東西。”
“我看到了通天的巨大石像,刻着九十九個我完全不認識的文字。草原上有祭祀的圓台,祭品從巨大的魚骨、銅器到人畜應有盡有。還有很多已經腐朽的鐵器,從劍矛到鐵釘,從圓形大窖到鐵制的馬蹄,幾乎包含了一切可以用鐵打造的事物。”摩納多長舒了口氣,“那就是我的祖先,是他們遺棄在迷野上的東西。”
陰陽正北望而去,厚重的像是黑色鉛汞一樣的雲彩翻滾的覆蓋在迷野的上方,而在黑雲之下,又有什麼在等待在他哪?
是鬼方嗎?
摩納多回身望向南方,笑道:“呵,青鬼來了。”
一名騎手從南方御馬來到陰陽正與摩納多面前,當他看到陰陽正後,居高臨下的吼道:“摩納多!你失言了!”
陰陽正看着這名騎手,身穿一身黑烏色的皮質短衣短褲,腰裏配着一把短刃。頭上剔去了一半的頭髮,另一半則很長,梳了一根很粗的髮辮,上面捆着一些細碎的髮飾,骨頭、銅結、鐵環等零細。而當陰陽正看到她的臉時,才隱約看出這是一個女人。
雖然膚色暗沉且粗糙,但陰陽正依舊看得出這是一個女人。
摩納多拍了拍青鬼的戰馬,略帶歉意的說道:“抱歉,臨時決定多帶上一個人。這位貴客是來自大虞的公卿。”
摩納多似乎要說明些什麼,格外重複了一遍:“大虞的公卿。”
這一下,青鬼褐色的眼睛裏立刻流露出了別樣的東西,慌忙的問道:“大虞的公卿?是何等品級?”
而這個時候,陰陽正才發覺二人皆是用大虞的語言交流。
摩納多看到了陰陽正的疑惑,指着這個女人解釋道:“介紹一下吧。這位是青鬼,槐氏後裔,豫衛公七年,槐氏謀逆被人誹謗,舉家百餘人被判流刑萬里。而當初執行的官吏名叫典輯,一個刻板到極致的法令官。他真的是一分不少的押送百餘槐氏罪囚走了萬里之遠,最後來到迷野邊上,然後就得了寒疾而死了。”
陰陽正看了一眼這個已經完全是一副牧民模樣的女人,問道:“為何不繼續以槐為姓?”
青鬼似乎被說中了傷心的事情,“有愧於先人,如何敢以槐為姓,安家於此地后,槐氏全族改姓為鬼。孤魂野鬼的鬼。”
摩納多站出來打斷道:“我和這位青鬼結了一個交易,帶我深入一次迷野。而作為報酬,我南下大虞求學時會帶上她的女兒和父親的骨骸。”
摩納多突然狡猾的笑道:“至於你,我只答應帶你來到迷野,如何才能找到一位可以在迷野里尋找方向的人,就看你和這位姑娘是如何交易的了。”
陰陽正撇了一眼摩納多,笑罵道:“你這是拿一件事送兩份人情啊。”
摩納多攤了攤手,“草原上的規矩,遇到這麼大肥羊,誰不打算咬上兩口?更何況,我只是需要進入迷野一次,而你則是需要橫跨迷野啊。”
陰陽正深吸口氣,望着馬背上的青鬼,拱手道:“槐姬(槐氏的少女),我希望你可以帶我跨越眼前的迷野,而作為回報,我在這裏誠懇的請問你有何請求?”
青鬼不安的拉動了一下馬繩,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何種品級的公卿?”
“封地於小鄢,位列九祭之一的小司卜,世代襲受荊山侯爵位。”陰陽正緩緩說道:“我相信槐姬聽說過我的家族。”
青鬼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苦笑道:“九戎、九祭、九司,中京最有權勢的二十七個家族之一。可惜還不夠啊。”
陰陽正點點頭,“如果槐姬想說的是復仇二字,確實不夠,當初流放槐氏的人是當時的霸主國執政魏負,如今他的子孫已經是河西三國之一,梁國的國君,天下諸侯三十有六,梁國位列前五。”
青鬼嘆了口氣,“復仇的事情還是留給鬼氏的後人吧,我的要求只有一個。”
“請講。”
“依舊是我的女兒,摩納多帶着我的女兒南下大虞后,由你負責撫養她,我希望她可以獲得最好的教育,可以出入公卿的府邸。”青鬼看了一眼摩納多,“摩納多做不到這些,但對於你應該不難。”
“可以。”
“那就發誓吧。”
陰陽正嚴肅的許諾道:“以卜氏百代先祖起誓,卜正今日收槐姬之女為其義女,必悉心撫育,猶若我親女。”
青鬼似乎得到了什麼承諾,放心的抬起頭,看着遠處厚重的鉛雲,低語道:“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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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陰陽正、摩納多、青鬼在昏暗的白霧與黑草中前行了六天之後,溫度開始變得越來越低了,黑色的草葉上結出了白色霜冰,厚重的白霧似乎吸一口都會讓肺部隱隱作痛。
陰陽正來到草原上時,正好是盛夏的時節,苦熱的夏風吹起晒乾的塵土,漫天的煙塵聚集起來便化為了塵暴。而當三人在迷野中漸行漸遠之後,可怕的極寒氣候慢慢的降臨了。
按照摩納多的說法,自己第二次進入迷野,也不過是深入到了兩天的路程,氣候沒有太大的變化,而如今,他們已經不知道疲倦的走了六天了。
青鬼到來了八匹馬,用它們來拖行必要的物資。其中有三匹死在了極寒的氣候之中,為此,三人不得不充當起了苦力,背起了餘下的行囊。
陰陽正從來沒有呼吸過如此寒冷的空氣,他在小鄢溫暖潮濕的春季出生,在中京平和的四季長大。吐氣凝霜這種事情,對他而言就像是遊記中寫下的奇文怪志一樣。
摩納多卻相當興奮,他又尋找到了很多的東西。黃金的圓幣、木質卻千年不腐的神像、用金絲串連起的完整的一部青銅片書……
一路上,他還見到了巨大的泥漿柱像,小巧的銀制頭飾,細長的鐵制劍……這些越來越多的東西都在說明一個事實。他離那段斷裂開的歷史越來越近了!
陰陽正對身體已經相當疲憊了,肌肉都在酸痛,腿腳也開始有些麻木了。但和摩納多一樣,他目光露出的不是恐懼與擔憂,而是興奮,巨大的興奮!
昨天夜晚,他用星盤捕捉到了一個奇異的星軌。在西北大恆與正北三狨的交界處,一塊沒有如何星辰的空餘地區,居然被他捕捉到了一縷奇異的波動。
那是正北,一塊小小的星區內,群星避諱。
陰陽正當時便如同被一隻大手捏住了心臟……他覺得自己終於抓到了鬼方的一片羽毛。
第三天
陰陽正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活着現實還是夢境之中了,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冷,深入骨髓的冷,從五臟六腑到血液,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凝固了一樣。
白霧厚重的像是一堵城牆,把陰陽正向著南方推出去,劇烈風吹的像刀子一樣的鋒利,如果不是陰陽正身上的這件馬皮,那麼他已經可以和他的先祖團聚了。狂暴的聲音在震的他耳膜發響,他可以聽到,那是來自正北方向的聲音,不太像是風的聲音,卻像是……
像是鬼怪的咆哮!
第十天的時候,摩納多已經拒絕往前走了,三人的團隊第一次發生了衝突,摩納多看守着馬匹在一處高大的石頭堆砌物前停下了腳步。
陰陽正將一塊金印留給了他,告訴他這東西可以雇傭最好的文士,然後和青鬼繼續北進。
第十二天的時候,青鬼也拒絕了前進,迷野好像看不到終點一樣,讓人從內心裏感到絕望,也許就和蠻巫說的一樣,這裏是世界的終點。
陰陽正將一件代表卜氏家族的玉牌給了她,告訴她這個東西可以讓你得償所願,然後牽走了一匹馬,繼續北進。
第十三天,恐怖的風霧與鬼怪般的咆哮還在繼續,一直沒有停止過,寒冷進一步的加重了,最糟糕的是……
陰陽正最後一匹馬……死了。
而四周的環境中,除了黑色的草原與白色的冬霧,依舊空無一物。
陰陽正的每一次呼吸都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痛苦,整個身體的內部好像要被凝結成一個冰窖,每一次的喘氣都會帶走身體的熱量。
第一次,陰陽正切身體會到了何謂自然之威。
他引以為傲的劍術砍不開白霧,他家傳的卜祭之道也失去了意義,從陰陽五行家學來的觀星術與秘法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昊天上帝的神力也已經失去了聯繫。
極北之北的迷野上,陰陽正失去了他所有驕傲的東西,成為最普通的人。
第十四天,當陰陽正撥開一叢黑草時,他終於看到了自己想要東西。
鬼怪的咆哮、神秘的白霧、厚重的黑雲、極北之北的土地盡頭……
是一片海啊。
陰陽正站在海岸上,看着眼前的黑色汪洋,那擊打着礁石與海岸的驚濤駭浪,就是咆哮的來源。
陰陽正的面前,是比東海更加狂暴的墨色海域,沉重的黑雲飄蕩在黑色大海的上空,時不時的降下數道雷霆,而遠在陰陽正視野之外的地方,比山峰還高大的浪潮時起時落,奔流不止。
陰陽正抬起頭,這一刻,他已經不需要星盤就可以捕捉到鬼方的動向了。
黑色積雲的深處,一顆紅色的眼球與陰陽正對視着,巨大就像月亮,卻是有着血紅的色澤與人類的瞳孔。
鬼方,不是敵人的敵人,不是星辰的星辰,它的真正面目第一次出現在凡人的視野里。
它是另一個世界的眼睛,默默的注視着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