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按察得贓瞞天理巡撫會審昧良心
卻說詹氏在提刑按察司衙門告了冤狀,那位餘杭知縣劉錫彤早已知道了音信。只因劉錫彤怕楊乃武有什麼動作,派着心腹在省城打探,果然探得乃武妻子在按察司衙門告狀,替丈夫伸冤,忙忙回到餘杭,報給劉錫彤。錫彤聽得,忙命人請了何春芳到裏面商議。春芳也知道了,到了裏面坐下,錫彤忙向春芳道:“師爺,事情又糟咧,乃武的妻子,已在按察司衙門告了冤狀,怕又得提乃武等去審問了,不要審出了實情,非惟我兒子性命難保,就是我也大不方便咧。”子和這時嚇得面如土色,只拖住林氏求救。林氏那裏捨得,忙安慰道:“寶貝兒子,夜明珠,別慌,有錢呢,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銀子。再化上幾萬,也不妨事。”春芳聽了林氏這幾句話,即點頭道:“正是。太太說的一些不差,只得多化一些錢了。東翁,你趕快上省,同陳魯去商議一回,化幾萬銀兩給按察外是好請他批駁下來,不準訴狀,那豈不是就了結了呢。倘是事情已僵了,便在審問之時,求他仍維持了原判,那便是了。不過小白菜那裏,又得去騙她一騙,只說是大少爺要伸雪她的罪名,在按察告狀,不說是詹氏所告,小白菜聽了自然越發感激太太的吩咐了。”林氏聽得要錢,忙道,“有有,老爺你明天快上省去,化一些錢不要緊,救兒子性命要緊。”錫彤聽得,覺得只有這個辦法,即命林氏預備銀子,自己明天進省。
過了一天,劉錫彤帶了五萬銀子,同林氏進省,臨行之時吩咐春芳,安排衙中各事,自己同林氏到了杭州,下了寓所,即先打探,按察司蒯賀蓀,把這案怎樣辦理?卻打探得蒯賀蓀先吊案卷察閱,再定如何辦理。暗想還好,尚未吊人犯聽審,或者可以把狀子駁斥不準。當下忙來見知府陳魯,陳魯也知道詹氏在按察司衙告狀,心中很是着急,見劉錫彤到來;心下一松,忙屏去左右,向錫彤道:“親家,這事怎樣辦呢?”錫彤道:“卑職也因了這事,來見大人。如今按察大人,尚未把人犯調去,只吊案卷,卑職想能否設法使按察大人把狀子批駁下來呢?”陳魯道:“這可不是容易辦的。親家,你準備怎樣去說呢?”錫彤道:“事已至此,說不得仍化一些錢了,所以卑職特來求大人幫忙。”陳魯想一回道:“這事我去見按察大人,倒覺得不好,不如你自己親自前去,我先同你去說上一聲倒好。”錫彤忙打一恭道:“若得如此,卑職感恩非淺,”陳魯道:“事不宜遲,我今天就上按察衙門,把案卷親自呈上,你明天便自己親去如何?”錫彤又謝過了陳魯,退出知府衙門,到錢莊上打了一張四萬兩銀子的庄票,一張二千兩的,預備用在按察司衙內眾人。陳魯卻把乃武的一案案卷聚集之後,即到按察司衙門,見了蒯賀蓀,把案卷呈上,一面悄悄地向蒯賀蓀說了關節,明天餘杭縣劉令要面見大人詳稟。蒯賀蓀聽得,知道內中定有緣故,暗想明天劉錫彤瞧他如何說法,再定為意,便點了點頭。陳魯退出,回到衙內,使心腹通知了劉錫彤,命他明天自去見按察司。
錫彤領命,到了明天,備下手稟,將四萬兩銀子庄票,夾在裏面,可以呈將上去。一切就緒,即到了按察司衙中,來見蒯賀蓀。先把手稟呈了上去。蒯賀蓀接過翻開一看,見裏面有一張四萬銀子的庄票,不由得心中一動,知道定有道理,恐說話不便,便屏退從人,向錫彤道:“劉知縣,可有什麼話說呢?”錫彤趨勢向蒯賀蓀打了一恭道:“請大人體諒卑職的苦心。”蒯賀蓀皺眉道:“如何辦法呢?你自然為了楊乃武的一案咧。”錫彤道:“正是,請大人作主,可能駁斥了狀子。”蒯賀蓀聽得,暗想只要駁斥一張狀子,便有四萬銀子到手,這種好處那裏去找,自己何樂而不為呢?便點頭道:“這倒容易,准這樣呢。”錫彤聽得蒯賀蓀已是答應,心中歡喜,忙又忙了個千。謝過賀蘇,方退出按察司衙門,回去同林氏說了。小白菜也不必去看了,錫彤仍留在省城,聽按察司衙門的消息,命林氏先行迴轉餘杭。蒯賀蓀得了劉錫彤四萬銀子的賄賂,自然依着劉錫彤的請求辦理,足足的過了十餘天光景,方把詹氏提上堂去,姚士法提出監來,喝道:“好一個刁賴婦人,擅敢告這般謊狀,本院已打聽得明白,你丈夫犯的因堅謀命大罪,已自己招認,乃是真實不虛的事情,怎地來告這刁狀?本當重重辦你們二人,姑念你們無知,不知底細,從寬辦理。”說著,命差人將姚士法打了四十大板,詹氏打了二十背花,一齊趕下大堂,所告的狀子不準,當堂將詹氏狀子擲了下來。兩旁差人,早如狼如虎般把二人赴出。
詹氏只哭得死去活來,到了衙外,便欲尋個自盡。還虧得姚士法有主意,知道內中有出了變故,忙止住詹氏道:“快別如此,這時表弟的性命,都在弟媳手中超伸,你倘是死了,還有誰去伸冤呢?我想這裏既如此糊塗,內中定有了什麼緣由,我們難道不能再到別個衙門中去叫冤的嗎?今天且回去休息一天,明天我們索性下撫台衙門去叫冤去。杭州城內的官,總不能都是個糊塗官吧?”只這幾句話,把詹氏提醒,忍不住連連點頭,當下同了姚士法迴轉寓所。夜間詹氏只是痛哭不止,虧得士法在一旁相勸,方能稍殺悲哀,一夜也未曾安睡片刻。到了天方發白,詹氏忙忙催士法同到撫台衙門,士法知道時光尚早,便又勸詹氏道:“表弟媳婦,你也吃一點東西再去不遲,似這般式樣,表弟的冤枉沒有昭雪,不要你倒先病倒了,如何是好呢?”詹氏覺得這話不差,方進了一點東西,同姚士法二人,帶了這張按察司衙門不準的狀子,竟奔撫台衙門而來。
這時的浙江巡撫,姓楊名昌睿,為官平平,也沒什麼劣跡,政聲卻也平常。這天正升堂理事,忽地聽到轅門前有人高叫:“冤枉,大老爺伸冤救命吶!”楊巡撫聽得,心中十分詫異,暗想如何有人到巡撫衙門來叫冤枉呢?難道省內出了什麼冤枉大案?在省內各衙門都沒有審事清楚,無奈到巡撫衙門來叫冤枉不成?忙命門丁彩泉到外面去觀看,是誰在那裏叫冤?這個門丁沈彩泉,卻是個壞蛋,在外面仗省巡撫衙門勢力,包庇控案,無所不為,今天聽得有人在轅門外冤,暗想不知是什麼案件,或竟是有那一處的官員,把官司糊塗了結,真是如此,自己定可從中取利,即興匆勿趕到外面,一看卻是一男一女,跪在地下喊冤。那個婦人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沈彩泉見了,便喝問道:“你們二人來幹嗎的?”詹氏哭道:“小婦有潑天冤枉,求青天大老爺昭雪覆盆。”彩泉聽得,即進去報給楊巡撫知道。楊巡撫聽了,暗想這婦人既說是潑天冤枉,來巡撫衙門喊告,定有不得己的大事,即命帶上堂來。不一時,把詹氏、士法帶到堂上。巡撫向下一望,見跪着一男一女,男的約有三十多年紀,五官端正;女的也有二十齣外年紀,十分端莊。二人都是一團正氣,不似個不良人民。即問過了二人姓名,二人都依着報了,楊巡撫道;“有什麼冤枉,當堂訴來。”詹氏便忍不住悲聲,把乃武的冤枉一一說了。楊巡撫聽了,不禁想道:“怎地餘杭縣劉令如此胡鬧,一個新科舉人,怎能隨便的革掉呢,這位學府,也是糊塗,怎不細細的問一聲呢?只是這婦人不到提刑衙門去告,倒到我巡撫衙門,這倒有些奇怪。”忍不住問詹氏道:“楊詹氏。你怎地知道你丈夫是冤枉的呢?你要替丈夫昭雪,何不上提刑衙門去告狀呢?”詹氏忙叩頭回道:“小婦人的丈夫,方中了舉人,家也未曾回過,如何能有心情毒死葛小大呢?又怎能在九月中交毒藥給葛畢氏呢?小婦人也到過提刑衙門替丈夫伸冤,怎奈提刑老爺不肯受理,因此沒奈何,來求青天大老爺明鑒。替丈夫伸雪冤獄。”楊巡撫聽得提刑按察司不肯受理,心中越發的奇怪起來,知道定有緣由,便問詹氏道:“可有狀子嗎?”詹氏把狀子呈上,楊巡撫命沈彩泉接過,取到桌上,細細一看,覺得依狀子所說,確是有些疑點,如何按察司不肯受理呢?如今既告到自己衙門,如何可以不管,待我下公事到按察司衙門、命蒯按察司審理自己監審,自然不能再有什麼弊端的了。想定主義,便吩咐詹氏,三日後聽審,准了狀子。詹氏、士法忙叩謝起身,自回寓所等候。
楊巡撫退堂之後,忙命刑幕下了公文,到杭州知府衙門,吊楊乃武一案的人犯,到巡撫衙門聽審。又傳了按察司蒯賀蓀到來,親自吩咐在後天,在撫衙審理葛畢氏謀害親夫一案,命蒯賀蓀主審,自己監審,蒯賀蓀領命之後,心中十分着急,回到衙門,很覺躊躇。暗道:“這如何是好呢?倘是審出裏面有弊,劉錫彤已送過自己四萬銀子,若是不好好審理,卻有巡撫監審。正覺得兩難,卻聽得差人來稟道:“餘杭縣求見。”蒯賀蓀聽得劉錫彤到來,知道也得了信息,忙請到裏面。原來劉錫彤尚沒有迴轉餘杭,等待按察司批示,駁掉詹氏狀子。昨天駁斥狀子批示出來,錫彤得信,心中很是欣喜,只是怕詹氏再到別處去告狀,仍命心腹在各衙門打聽。今天早有人報給錫彤,詹氏又在巡撫衙門叫了冤枉,錫彤聽得,暗想這事勢成騎虎,不如越發設法把錢連巡撫也運動好了,方是妥當。忙命人回去。催林氏取了錢,到杭州來。正欲去見陳魯,一同議法怎樣可以走巡撫的門路,橫在煙榻上獃獃的先想了一回,方待起身到杭州知府衙門,只見僕人報道:“巡撫衙門的門丁沈彩泉來見。”錫彤大喜,知道定是因了這案,忙吩咐相請,僕人轉身出去,引了沈彩泉進來。原來沈彩泉聽得這案起初出在餘杭,又聽得這幾天餘杭縣在省內,心中有幾分明白,按察司的不準狀子,或者是餘杭縣暗通關節,所以不準。這一次告到巡撫衙門,自然餘杭縣也得前來納賄,自己何不先去探聽一下,竟有整千的好處,亦未可知。因此即悄悄的打聽了錫彤寓所,來見錫彤。錫彤因彩泉是撫台的親信門丁,又有這事,並不以彩泉是個門丁輕視彩泉,忙請彩泉坐了,笑道:“沈兄下臨,有何見教呀?”彩泉笑道:“大人已知道楊詹氏在撫台大人面前又告了冤狀嗎?”錫彤聽得正是因了這事,忙屏去僕人,悄悄的道:“沈兄,我知道的了,可是老大人怎樣的主念呢?”彩泉見有些意思,微微的冷笑一聲道:“怕有些糟了吧,撫台大人己傳了按察司主審,自己監審咧。”錫彤心中別的一跳,忙向彩泉笑道:“沈兄,即承下顧,可有什麼妙法,教導小弟一回,可以換回老大人的心意,小弟自當重謝。”彩泉聽得,頓時露出了笑容,沉吟了一下道:“大人準備怎樣呢?”錫彤暗暗一想,即笑着道:“只要老大人能不細求根原,仍維持原判,小弟情願化上四萬兩銀子,作為冰炭之敬,小弟今天本來要託人向撫台大人商懇,如今老兄到來,最妙的了,就請老允轉達愚忱如何?老兄是撫台大人親信,自然必能成功,至於老兄如此照應,也當重酬。”說著伸了三個指頭道:“這些小數,以為酬勞如何?”彩泉聽得有三千兩銀子到手,不由得興高彩烈,笑道:“這也得瞧撫台大人的意思怎樣,方能說定,大人既這般厚扎,我自當盡心辦理。這樣吧,我先回去,探探撫台大人的口氣,倘是成功,我再來取銀子,不過不家衙門口諸位師爺弟兄,大人也得設法辦妥,不然,卻也不好。按察司那裏,大人可也得說好,他是個主審官兒。”錫彤點頭道:“正是,正是!撫台衙門的事情,一切都托老兄,師爺們等眾人,再加上四千之數。總之都請老兄幫忙。按察司處,那不要緊,由小弟自己去說就是。”彩泉即義形於色的道:“好,都在我身上,明天你靜候好音吧。”說著,即行告辭。
錫彤起身送過,心中便安定了一半,忙忙橫在煙榻上,過足了煙癮,到按察司衙門,來見蒯賀蓀。相見之後,蒯賀蓀道:“劉令,這怎麼辦呢?”錫彤即把沈彩泉到來的事情,向蒯賀蓀說了,蒯賀蓀聽了。方才定習,便道:“這卻是好,只是這案你以為怎樣辦呢?”錫彤忙又打了一恭道:“蒙大人恩典,維持了原案,卑職感激不盡了。”賀蘇點頭道:“只要撫台那裏說好,方能妥善。明天你再給我個信息吧。”錫彤謝過出來。回到寓所,心中記念着沈彩泉,不知可能向楊巡撫說妥。一夜也未好生安睡。到了明天,去催林氏的人已伴着林氏到來,錫彤一見,忙問:“銀子可曾帶來?”林氏笑道:“為著兒子的事,也說不得了,帶八萬兩的存摺在此。”錫彤取過,忙忙的出去,打了一張四萬,一張四千,一張三千的庄票,只待沈彩泉到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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