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03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寧縣廢墟。
黎里與吳琰對視良久,久到她被刺破的恆溫衣已經開始出現失溫的狀況,她才艱難地、看着向她單膝下跪的軍侯道:
“……真的假的?”
吳琰看着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笑道:“這種事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
黎里心道:這種事當然不能拿來開玩笑,可你的樣子卻像這事是一場玩笑。
黎里不敢動,她警惕狐疑地看着吳琰。她還沒有想到接下來說什麼,屋內的王奕先說:“進屋吧,你的衣服破了,再在外頭待上一會兒,就不是‘康健’而是‘要命’了。”
被王奕這麼一提醒,黎里才覺得身體從裏到外冷的失衡。
她丟掉了手裏的冰刀,看了同樣慢吞吞起身,打算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屋的吳琰,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你先別過來!”黎里拒絕,她觀察着吳琰,又補充道:“……先別進來,可以吧?”
吳琰看着她,抬了抬手指,瞄準眾人眉心的槍口總算是收起。他也後退了兩步,示意他願意聽從“皇女”的吩咐。
黎里扯了扯嘴角,進了屋。
一進屋王奕就給她烘得暖洋洋的毛毯。在黎里將自己又一次裹起來時,打開自己的衣櫃翻找道:“我沒有適合你穿的恆溫衣,離開的時候你披着兩條毛毯走。軍艦就在上頭,應該不會凍傷。”
黎里裹着自己,瞧見王奕找出來一條有些老舊、但綉着漂亮花紋的羊絨毯子,開口問:“我真的是皇女?”
王奕把毯子丟給了她,看了她一會兒,說:“我不知道。但皇室沒必要在這樣的事情上撒謊。”
黎里裹着毯子嘀咕:“可是我從沒聽說過皇室有過一個走失的皇女啊。”
“有的。”王奕拖來把椅子在黎里對面坐着,撐着下巴看了眼窗外說,“第二皇女,她就‘走失’過。”
王奕:“皇后當年帶着剛剛出生不久的皇女,以會見密友之名私密離宮,將星艦停留在了邊軍。但她畢竟不是真的來見朋友的,所以給予邊軍的信息有誤,方才給了那些一直跟蹤着的‘遊盪者’襲擊的機會。”
“在那場恐襲中,皇后,她密會的聯邦情人,以及其他的隨從基本都死了。第二皇女當時尚在襁褓,是皇帝力排眾議想盡辦法從寧縣找到帶回,並為了第二皇女將來而選擇保全皇后的聲名,徹底抹去她離宮一事,轉而說她生育后病逝——這也就是民間‘皇后因難產而死’說法的由來。”
王奕輕聲細語地說著:“皇帝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何掩蓋一個醜聞。皇室為了彰顯特殊基因,時至今日依然在選擇傳統的方式孕育繼承人,皇后在生育后不久崩逝,皇室對此說法又含糊不清,很容易就讓媒體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傳統生育法的風險’上,從而不會去聯想邊緣地區的那場恐襲與皇后死亡的關係。”
黎里聽的睜大了眼:“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我們不是都活在寧縣嗎!”
王奕無語了一瞬,他敲敲桌子:“你還要不要接着聽我說。”
黎里趕緊點頭。
王奕停頓了半晌,說:“就這樣,寧縣的這場恐襲在帝都悄無聲息地就抹去了,由邊軍守將為這場恐襲負全責,等守將一死,這件事也就徹底過去了。”
黎里:“……”
黎里忍不住問:“那按你的說法,第二皇女當時就被找回去了。這又有我什麼事啊?”
王奕凝視着黎里:“皇室是特殊基因的擁有者。大部分擁有特殊基因片段的宗室,在接近成年的時候,總是會顯示出一些性狀來。這些性狀或強或弱,但總歸都會顯現。宗室將它稱為‘聖禮’。”
他說:“前段時間的新聞,第二皇女成年了,但新聞沒有報道任何有關她‘聖禮’的情況。一般來說,只有覺醒出的‘聖禮’極其無用、甚至會引人發笑才不會被報道。可她走失過,如今武侯又來了寧縣——”
黎里接道:“——也就是說,皇室因為她沒有覺醒基因而對她進行了檢查,檢查發現她不是宗室血脈,當初孩子找錯了,所以才讓武侯又找到了我這裏?”
黎里忍不住說:“可寧縣那麼多孤女呢,怎麼就找到我頭上啊!”
王奕扯了扯嘴角說:“特殊基因。不查就算了,想查的時候,那麼特殊的基因片段,怎麼可能查不到?”
“別忘了,寧縣也在帝國暗影之下,邊軍手裏有所有人的基因信息登記。由特殊基因入手,想要找到你輕而易舉。”
“你自己其實應該很清楚有沒有弄錯。”王奕補充道,黑色的眼睛看不到底,“如果你是,你的‘聖禮’應該已經醒了。”
黎里忍不住又把自己蜷起來點:“你等等和我說話,這信息量太大了。我得緩一會兒。”
她看着自己手——她當然知道自己有那麼點能力!
只是,只是這劇情進展的也太快了點吧?
今天早晨她還是邊緣地帶的一名走私犯,到了晚上她就成帝國公主了?
這種事也太像——
黎里突然頓了一下。
雖然她對於上輩子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可突然間她的腦海里浮出了一段台本——“黑壓壓的軍艦佈滿了寧縣的天空,武侯吳琰找到了真正的皇女,並將消息傳回了帝都。可帝都里,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人對這個消息感到高興。畢竟如果真的皇女回來了,可憐覺得、花朵一般的趙真殿下該如何自處呢?帝都雖是艷陽天,可誰的心情都雀躍不起來。殿下自知道真相起已經足有三天未曾笑過了,她不再微笑,恆星都披上了陰霾。”
黎里表情凝住:?
她發誓,她這輩子可從來沒看過、甚至想過這樣的句子。可這句子竟像是刻在她的腦中一樣,越刻越深,越刻越深,像一個開關鍵一樣,讓她對一段早已忘掉的記憶,陡然間的,又莫名的回想了起來。
黎里:這個開頭,好像我來這裏前讀過的一本小說。
回想起這點,她的大腦就像是□□控了一樣,在瞬間回憶起了這本小說的大致劇情,甚至是文名。
《星際獨寵》,一本披了個星際皮實際還是在講真假千金的套路文。女主是個假公主,男主是帝國的皇太子。這兩人從兄妹做到情人再做到夫妻,歷經了無數的阻撓,無數的小三,無數的“你們不可以在一起”,最後根據寵文必須HE的原則,結局還是快樂在一起了。
黎里當時看的還挺高興的,以至於下車忘了不能看手機,一個倒蔥從車上摔了下來,摔成了這個星際世界裏的“黎里”。
剛穿成“黎里”的時候,黎里滿心都被這個世界的“荒唐”給震驚了,愣是沒想起來自己所在的世界和她死前看過的那本小說里些微的相似處。現在好不容易想起來,卻又恨不得自己乾脆沒想起來。
因為她穿成的這個真公主·趙里吧,是個標準的惡毒女配。惡毒的原因是家人比起她還是更在意一起生活了許久的假公主。因為在皇宮裏活得孤獨無助,趙里也就非常符合邏輯的黑化了,並且更加符合小說劇情發展需要的,沒恨上對自己冷暴力的大哥,也沒恨上自己偏心的爹,深深恨上了其實除了顧影自憐啥也沒做的女主。
妒忌陷害排擠爭奪寵愛——這些個基本操作她對着女主是一個都不少。除此之外,她還具備着小人得志、仗勢欺人等等系列壞毛病,勇猛擔任了朝男女主大喊“你們不可以在一起”的第一人。最後更是作到被自己的大哥流放,回到寧縣含恨而終。
黎里:一夢十幾載,我竟真是炮灰。
她這回憶一傻傻半天,王奕叫了她好幾聲她方才回過神。
“……不是要滅口的試驗品,也不是醜聞本身,原來我是皇帝遺失的女兒。”
黎里回憶完了劇情對王奕尷尬說,“我這算是命好嗎?”
王奕安靜地看着她,窗外就是成片的星艦群,可他還是對黎里說:“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你要明白,雖然武侯來了,可帝國卻並未宣稱這位第二皇女的非法性。”
王奕平靜指出:“要找你回去,卻又不挪走假貨。這種尋法,聽起來可不像什麼慈父。”
黎里沒想到王奕竟然察覺到了她退卻的心理,但她並不打算表現出來,所以撓了撓臉說:“可能就是因為是慈父,所以捨不得養女傷心吧。他是皇帝,本來就可以兩個都有,所以也就沒必要選擇了?”
王奕非常直白地說:“是嗎?那麼,發現自己是假貨的第二皇女會怎麼看你,你又要怎麼在一個陌生地方當皇女?”
“你們倆根本不可能和平相處,難道要你忍一個冒牌貨壓在你頭上嗎?”王奕毒辣道,“我們的皇帝陛下,還真是挺慈愛的。”
黎里:“……”雖然你說的不錯,但是不是也太直白了點?
黎里回憶了一下原著的片段,說著:“其實也還好……,皇太子人不算壞。”就是為了討好心愛的姑娘選擇了對親妹妹冷暴力這點不太行。
王奕輕笑了一下,“你又知道皇太子性格好了?”
黎里:“……”
黎里看着王奕,她說:“你不想我去帝都?”
王奕看了她好一會兒,說道:“沒有。去帝都當皇族,比在寧縣強多了,我不會阻礙朋友的好門道。”
黎里:“可你看起來很不高興,比我還要不高興。”
王奕咬住了下唇。
他很漂亮,漂亮的和寧縣格格不入,就像黎里一樣。
武侯吳琰有着綠寶石一樣的眼睛,澄澈得像是最美好的溫室里呵護出的最美的綠意。可黎里還是覺得,王奕的黑眼睛才是最漂亮的。它暗沉、深邃,如寧縣的夜空般充滿了生命的不確定,就像是黎里在這裏長大的新生。
黎里忽然站了起來。
她一把推開了門,走出去見了等在屋外的武侯吳琰。
少爺從不是個會虧待自己的人。黎里讓他等,他就在屋外擺出了茶桌座椅,由星艦在這片凍土上投射出溫室的場景,身在寧縣卻像在帝都的晴日一樣,悠閑地喝着下午茶。
他看見了黎里,雖然之前跪過她,但這一刻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他循禮向皇女致意,問道:“您要喝一杯嗎?”
黎里懶得說那麼多。
吳琰,她也記得劇情里的這個角色。差點就成了女主未婚夫的男四還是男五來着?總之因為是個靠爹的角色,所以在女主那兒排位不夠前,勉強只能當個助攻。
考慮到他本人對女主,也就是現在的第二皇女好感很高,黎里也就完全能理解他這種看似恭敬實則根本不在意的態度。
畢竟是要把可能威脅心上人地位的傢伙接回去。
能還維持着表面的尊重,就算是給面子啦。
黎里先好聲好氣地問:“我能不能在寧縣當皇女?”
吳琰溫和地看着她,說:“我接到的命令是迎‘回’皇女,軍艦也是一樣。”
黎里只是問:“必須走嗎?”
吳琰避而不答,只是說:“為什麼不想走呢?帝都的皇女總不會比寧縣的走私販更難做。”
黎里便明白了。
好在她也沒想過真不當這個皇女。她雖然成了小說里的“趙里”,但也沒有人逼她去當這根打散男女主愛情的大棒啊?
避開男女主,對之後的大部分遭遇有數的她也未必會走上女配的路。就像吳琰說的,帝都的“孤獨”皇女總不會被走私販更難當。
思忖片刻,黎里有了決定。她指着他手上的那枚戒指,衣服上掛着的古董表,還有腰間完全由昂貴寶石裝飾而成的勛鏈,問道:“這些東西,我估不出價,他們值多少錢?”
吳琰被問了個莫名,但他還是回答了:“不值多少。”
黎里問:“能買一艘小星艦嗎?”
吳琰只覺得黎里的問題好笑,他說:“可以。”
黎里點了點頭,她攤開了手:“那麼武侯,我以皇女的身份,能不能要求你上貢這些。我聽說諸侯在初次覲見皇室的時候,都是會攜貢禮的,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既然你先前向我問候,那麼不獻上貢禮,是不是要算不敬皇室?”
吳琰聞言眼睛微微張大,他上下打量着黎里,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知道貢禮,寧縣的信號塔可沒資格轉播朝見吧?”
黎里心道:那當然是我天賦異稟想起來了小說。
她看着吳琰,又抖了抖手:“給嗎?”
吳琰看着黎里,慢慢開始解自己身上那些昂貴的裝飾。他一邊說一邊道:“你的貢禮我準備了,比這些都珍貴的多。你要是想要留點東西給你的朋友,倒也不必用上貢禮這樣的借口。”
他將東西都放在了黎里的手上,倒是說了句真心實意的話:“我父親和陛下是表兄弟,我也算是你的表兄。你要什麼,直接和我說就是了。”
黎里眨了眨眼,看了吳琰好一會兒,然後說:“謝謝。”
然後黎里回屋,將所有的珠寶都塞給了王奕。
她說:“雖然你不想我走,但我還是會去的。”
“就像你說的,當皇女是條好路。吃喝不愁,還有權有勢。”黎里聳了聳肩,“有權勢的我,當然要給朋友留下點什麼。”
“買艘星艦吧,順便修修基地,我知道你想要。”黎里和王奕說,“我們都會有好的未來。”
王奕看着手中的寶石,他又看了看黎里。
他慢聲道:“我沒有不想你走。”
他微笑着同黎里說:“帝都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要去的話自己小心,我不去那裏。”
黎里點了頭,說道:“我也沒想帶你一起。”
她這麼說,王奕倒也不生氣。王奕從沒有和她生氣過。
寧縣的孩子總是很懂得把控距離。就像黎里變相承認了自己覺醒了“聖禮”,王奕卻完全不問她的“聖禮”是什麼一樣。直到離開,黎里也不會追着問他為什麼會對皇室醜聞知道的那麼清楚——這可遠超過了寧縣人能知道的界限。
王奕看着手裏的珠寶,掂量了一下,說:“謝謝你的禮物,我會好好使用的。”
王奕笑着和黎里道別:“再見,黎師姐。”
黎里擁抱了他一下,王奕順從沒有反抗。
她也道別道:“再見王奕,記得照顧好老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