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相遇:三(王猛與張繭的故事)
王猛聽得已經有些獃滯了。wENxuEmI。cOM老師是在為他描述了一個怎樣的未來?那真是可以實現的一天嗎?他痴痴問道:“老師,真的有不再打仗的那一天嗎?真的有你描述的那樣的時候嗎?”
此刻逐漸冷靜下來的張繭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問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呆愣了很久很久,突然嘴角一彎,竟是苦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當然有,當然有那麼一天的。必定會有那一天的……”
天下,不就是這樣的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心裏太明白現今的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戰亂。如同前朝的魏蜀吳,三分天下之後,總是,總是會有那麼一個人出來,殺出一片血路,那條路上堆滿了屍骨,然後所有的人會被他征服,會因為他凝聚,會主動的或被迫的成為他一個人的‘百姓’。到了那個時刻,是否也可以安慰自己那是一個‘平’了天下的時刻呢?何況,何況還有那警示的“箴言”存在,那當中隱含的末日災難,提示的與那災難息息相關的關鍵人物,時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如今生存的年代,註定了不會寂寞。
張繭,張繭,他心裏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其實這是他後來自己改的名字,在他發覺了心裏那個切不可對人言的矛盾的之後,取自“作繭自縛”之意,是專門用來暗自警惕自己的名字。這個矛盾讓他的心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剖成了兩半。一半是立誓要確信的“三樹”真理,確信自己也是那必定能得以存留的重要存在,是能挽救蒼生的英雄般的使命者;而另一半則是“現實”,是如今只是縮在荒山裡對着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吹噓什麼聖言什麼大道,妄圖催眠自己忘記山下的黎民百姓,忘記遍地的硝煙,忘記曾經發狂追求的一世功名的可有可無的路人甲。
真理告訴了他自由與和平,而現實則告訴他只有戰爭與死亡!
可他又是不能矛盾的。因為曾經也如現在這般,在他傷心絕望一心求死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他是“不子”,是“希望”!正是這兩個字才成為了他後半輩子能繼續存活下去的所有動機!他怎麼能自己推翻自己生存動機呢?更何況,此時此地,在他面前,還有一個滿目憧憬,即將被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不子”。
他不斷地告誡自己,要相信,一定要相信……
山中無甲子。王猛跟隨張繭一晃就是5年。
這日,張繭攜了王猛到山頂賞景。山,自然是他們居住多年的荒山,景,當然就談不上是美景。這師徒二人也不在意,就在崖邊的山石上席地而坐,頗有一覽眾山小的架勢。隔得遠了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待走上前去,探個究竟。
這張繭和五年前想比,模樣並無太大變化。他拱背盤腿坐在地上,左手肘抵着自己的左膝蓋支撐着下巴,右手手指隨着節奏不時輕拍着右腿,哼唱道:“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郁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④(批註④:出自《漢樂府》中《悲歌行》選段。)”他咬字含糊,尾音拖沓,語調起起伏伏几乎粘在一起。但正是那黏性,卻更彰顯出了詞曲中包含的哀傷絕望。
“老師為何唱出如此悲歌?”王猛如今成長為十七八歲的少年,脫了當年的稚氣和莽撞,可此刻感受到歌曲中的悲傷無奈之意,再聯想起幼時的流浪經歷,仍感同身受的難過起來。
“不子啊,你如今如何看待這天下之人?”張繭暫時停下哼唱,閉着眼睛問道。
“他們……他們都是身不逢時的苦人。”
“苦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們何止是苦人,他們根本就不是人,他們只是披着人皮的骷髏,雖還有人氣,雖還處行走,但已經是死去多時的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繭聽他答話居然口出瘋語、形似癲狂地手舞足蹈起來。難道是瘋魔之症突然發作不成?
“啊?”王猛大驚失色。“老師為何口出此言?”他原本是跪坐在地上,此時已不由死捏着衣服下擺,直直立起了身子。
張繭視而不見他的舉動,變本加厲地閉着眼睛搖頭晃腦起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去日苦多啊……”⑤(批註⑤:出自曹操的《短歌行》。)
王猛尋思,剛才唱悲說死,現在又道去日苦多,老師出此言語,到底所謂何事?
“不子可知今日是何年月?”
“是戊戌338年。”
“不子可知如今趙國是誰主事?”
“攝政王石虎,不過去年已改稱作大趙天王。”
“那你又可知,如今晉國慕容皝已派都尉趙前往我趙國,為的是打聽一個日期。一個很重要的日期。”說到此處,張繭張開雙眼直視王猛。幽幽說道:“前日我探得消息,石天王此刻已着手準備攻擊段遼,現正四處招募驍勇善戰的士兵三萬餘人。如今剛過正月,難得百姓尚處新年喜慶,卻馬上又要陷入戰亂之中,你說,他們現在不是披着人皮的骨頭又是甚……”
“啊……竟是如此!”王猛聽罷只覺肩重百斤,再不能支撐,終於又跪坐下去。只見他一臉悲憤,眼睛死死的盯着被自己緊握得發抖的雙拳。他這五年來雖然一直在山裏過着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但是,通過不斷的學習和成長,早已不是當初的懵懂小孩。近年來隨着年齡的增長,天下形勢優劣漸漸收於胸囊,雖然還尚缺實際的經驗,“必救天下蒼生於戰亂水火”的心愿卻時刻銘記。如今聽得又有戰況,彷彿千萬即將流離失所的可憐百姓從他眼前蹣跚而過,如何又使他不感到沉重悲痛呢?
“不僅如此,我還有消息,段遼探子早已探得風聲,現派段屈雲進攻我趙幽州。依我之見,這幽州刺史李孟如若不敵,必定後退保守易京。如此下去,一場大動干戈的戰事即將上演了啊!”說罷,張繭露出死灰般的表情,心事重重。
其實就算即使探得消息又能如何呢?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年輕時候也曾充滿着要做個梟雄賢臣的野心,可坡坡坎坎的經歷了一些事情后,他對自己,也對這世道卻絕望起來。如果不是當年那人開解,這世間早就沒了他這號人物存在。近幾年來,他只悉心教導王猛,慢慢也開始不再只糾纏於自身是否矛盾的問題,如今滔天戰事風雲又起,算算時日也該是那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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