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5眼見亦為虛
無忌和伯春安排計劃好一切后,便廣發請帖,宴請有志之士,等到宴請那日,竟真的親自駕車到夷門去接侯嬴。
小小早就從雅琴口中探知消息,因此這日特意起了個大早,溜進馬車裏等無忌。她一向散漫慣了,又因無忌曾特意吩咐過雅琴不要打擾小小,是已眾人送餐時未見小小身影,也習以為常。
小小一進馬車,見裏面佈置得十分精巧舒適,和她往日乘坐的車沒有差別,心中很是不快,神色黯然地靠在角落裏想:原來無忌公子待我和旁人並無不同之處,他待我很好,待別人也是一樣的好,為何我知道這些,心裏會這麼難受?哼,不如我就毀了這精心的佈置,不讓那個侯先生進府,反正我有法力在身,無忌公子想要什麼都能幫他得到。這麼一想,她竟真的動起手來,不一會兒就將車內弄得髒亂不堪,甚是得意。
無忌向來信任伯春,自知自己不會比伯春想得更加周到,因此一出門便徑直駕着馬車朝夷門駛去,見到侯嬴更是謙恭有禮。
侯嬴對此接受得心安理得,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連連點頭。
仲夏在一旁不住地翻着白眼以示不滿,不過根本沒人在意他的想法。對此他也習以為常,他本以為侯嬴會就此上了馬車,成為府上一名門客,事情就此圓滿收場。事實也正是向著這個方向發展的,只不過侯嬴和無忌行過禮后,閑庭信步地走上馬車,掀開門帘,立即勃然大怒:“信陵君如若不想招納侯嬴,不來便是,為何要這樣羞辱老夫?”
原來他一掀開門帘,便見裏面瓜果器皿散落一地,坐墊竹簡雜亂無章,更過分的是小小還對他得意地扮着鬼臉,不是羞辱是什麼?
無忌和仲夏對此均是一頭霧水,無忌道:“不知先生為何如此動怒?”
侯嬴在一旁氣得吹鬍子瞪眼,懶得說話。無忌只好對仲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拉開門帘查看。
仲夏也很好奇,能把侯老頭氣成這樣,他自然想要一看究竟,急忙用手去拉車簾,正遇小小掀簾出來,當即嚇得大吼一聲,躲到了無忌身後。
無忌見是小小,緊皺的眉頭才漸漸鬆開,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大:為何侯先生見到小小會如此盛怒,難道他覺得小小在車裏是對他不尊重?剛要開口問小小怎會在車裏,便聽小小一本正經地說:“無忌公子,既然這老先生不承你的情,咱們就回去吧!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的,不用再求旁人的。”
無忌笑道:“你把我當成自己人,我當然開心,但是不可在先生面前無禮,”當即拉着小小走到侯嬴面前道歉道:“府上女眷貪玩調皮,還望先生見諒。”
侯嬴聽他的意思似乎對小小跟來一無所知,又見小小對自己充滿了敵意,便相信裏面的一切都是小小的惡作劇,看小小時,臉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朗聲道:“原本侯某沒打算跟公子去府上,但是既然有人不希望侯某到府上,侯某便偏要去。既如此,老夫便上車了。”
仲夏在一旁看着小小氣惱得憋紅了臉,知她是在意無忌才會如此,加之在侯嬴一事上他們也算同仇敵愾了,對小小的態度便好了幾分:“彆氣了,趕緊上車吧,這麼多人看着公子呢!”
小小隻好重新鑽進車裏,與侯嬴共處。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都看不出眼前這個鬍子花白的老人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脾氣古怪。
侯嬴對於小小肆無忌憚的審視則是泰然自若,隨她怎麼看,都氣定神閑、面不改色。馬車行到街市時,他突然叫住了無忌,然後在小小疑惑的目光下,悠然走了出去,對無忌道:“突然想起今日要拜訪一位朋友,不知公子可否稍候侯某片刻?”
無忌還未答話,小小和仲夏便異口同聲指責道:“你……”
侯嬴卻毫不理會,只滿面笑容地盯着無忌,見他欣然同意,這才心滿意足地邁開步子朝肉鋪走了過去。
“公子,這人根本就是個無賴,只會藉著你的威名炫耀他自己,我看咱們還是趕緊回去,留他一個人在這兒好了!”仲夏在一旁憤憤道。
小小附和道:“就是!”
無忌搖頭笑道:“侯先生這是在考驗我,如果連這點兒容人之量都沒有,我如何擔得起眾人的擁護?”
小小和仲夏互視一眼,心中均在想:真不知道侯先生哪裏好,值得無忌這般對待?莫非他是用了什麼妖術迷惑了他?
小小想到此時,急忙搖了搖頭,她本就是一隻小妖,如若無忌真的被妖術迷惑,她又怎會不知!
仲夏卻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得面無血色,看向無忌的雙眼也充滿了恐懼。
小小見他這副神情,便料想他和自己想到一處去了,心想:這個仲夏平日裏趾高氣揚慣了,如此嚇嚇他也好!臉上也因此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無忌見她笑得開心,也跟着笑了起來。小小見了,怪道:“無忌公子,你笑什麼?”
無忌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小小瞪大眼睛四下張望,問道:“美人在哪?”
無忌扳過她的身子道:“近在眼前,何必她尋?小小,你心裏也是有我的,對嗎?”
“我……”小小低頭深思道。但未來得及深想,侯嬴便大笑着走了過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屠夫。侯嬴走到無忌跟前跟那屠夫告別道:“朱兄弟,就此別過了。”
朱亥雙手抱拳說了聲保重,然後看向無忌,見他淺笑盈盈,謙和有禮,便也對他行禮告別。
無忌急忙回了一禮,邀請他道:“朱先生若是不介意,不如同到府上一聚?”
朱亥搖頭道:“多謝公子美意,但朱某還有事,脫不開身!”
無忌道:“也好,先生若是願意,隨時都可以到府上小坐。”
朱亥點了點頭,轉身便回了肉鋪。
無忌駕車載着侯嬴回到府上,大宴一番之後,眾賓客都已散盡,侯嬴卻仍不肯走,只坐在位上看着他笑,笑容中滿是欣慰。
無忌道:“先生若是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侯嬴搖了搖頭,笑而不語,良久,仰天長嘆道:“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詩》云:‘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諼兮’,當是之君子,舍公子其誰乎?”
無忌道:“先生盛譽了。”
侯嬴道:“公子何必太過謙虛,侯嬴為人一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侯嬴幾次無禮的要求,公子不但全部應承,並且從始至終沒有半分不悅,士為知己者死,侯嬴沒有什麼可報答公子的,唯有這條老命而已矣!”
無忌聽他義正辭嚴,也不好再推辭,正色道:“先生言重了,無忌只是希望先生能夠像約束自身一般約束無忌,倘若無忌有什麼做得不對之處,還望先生及時之處,以免造成大錯!”
“那是自然,不過侯嬴也不是喜愛炫耀之人,之所以三番五次做出那無禮的要求,一是存心試一下公子是否真如傳言那般虛懷若谷、仁義無雙,二來也是為了公子。公子試想:倘若今日之事傳揚出去,世人儘管會罵侯嬴鄙陋無禮,但不更襯得公子禮懷下士嗎?”
無忌聞言,幡然醒悟,懊惱道:“先生深意,無忌竟沒能領會,以致陷先生於不義,真是大大的不該!”
侯嬴擺手制止他道:“侯嬴這條老命都是公子的,區區名聲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