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神仙的接待問題

除了已經到達的，九重天上，還有不少仙宗正在飛往此地。還好青翠山的尹揚出頭組織調動，請還未趕到的各宗門暫且不要過來，已經到了的大都也請先回。不要一堆神仙亂糟糟擠在這個人間小鎮，不成體統不說，人多事雜，各行其是，反而不利於調查。

能忍受種種不便、迂尊降貴進入紅塵俗世的，級別最高不過築基。築基之上，無論如何都是不肯來的。修鍊到那種程度，即使本人願來，也已經無法忍受紅塵的濁氣。

尹揚身為築基十二級大圓滿，不問可知，這裏再也無人比他資歷更高。所以不需要誰指派、認定，他主動出來主持此事，各家宗門都覺得理所當然。

人手多了反而辦不成事，道理簡單，人人明白。只是從千萬裡外長途飛行至此，才到卻要轉身便走，回家靜候消息，這種事的確令人不快。還好都是千百年修行之士，智慧高深，不至於看不開。

尹揚用仙音傳訊，聯絡各門各派，很快便將此地調整得條理分明：哪些走，哪些留。留下的哪些包圍此地，連個蚊蟲都不教放走；哪些進入鎮裏，用法術查詢，鎮上每個人都要查到。就連頭腦一團混沌的嬰兒、老人，都要探明他們腦子裏有什麼線索。

調撥已定，尹揚這才向身邊一位四階築基修士躬身致謝，“白兄寬厚，容我在這裏指手劃腳，實在慚愧，不勝感激。”

那位白修士忙還禮道：“尹仙師說哪裏話來。敝派本來該着一個不察之罪，理應閉門思過。但多少又算個地主，該出頭恭迎遠來的各位仙師。正在左右為難，進退失據，多虧尹仙師出頭解圍。玉宗不勝感激之至！”說完，鄭重其事地大禮致謝。

白正偉修士所在的仙宗名叫玉宗。曹國和周圍幾個小國，正是玉宗的人間供奉之地。

“失察”什麼的，只是句謙詞。雖然玉宗吃的是此地的供奉，但人世間和九重天隔着天地，別是一個世界。這裏有什麼事，除非是與玉宗直接相關的，玉宗都沒有責任。

接待則不一樣。各大仙宗來到此地，玉宗當然有接待之責。不然的話，難道讓人世間哪個修仙門派出來招呼上界仙班？這就等於外國使節來了，國君不派出相應官員接待，只叫街上哪個流浪兒去。這當然不是待客之道。

但所謂接待，正常情況下也只是“理當如此”，其實十年八年都遇不上一回。九重天上，無論門派大小，人人皆是吃盡千般苦、掙扎煎熬，這才羽化登仙，誰會沒事跑回紅塵俗世呼吸濁氣。

就算偶爾來人，也只是個把低階羽士。誰能想到今天這番景象，天上烏央烏央飛滿了神仙。

這不是神仙來了，竟像是飛了一群烏鴉過來。

更不用說裏面還有這麼多築基修士。

玉宗修士們急得不行。來的是高階築基，又是客人身份，不好讓個羽士上去跟人客套。自己這一方最高的是四階築基，這個級別迎接高階築基也不算失禮。問題是四階只有白正偉這一個，他去接待這一派，另一派便只好讓羽士招呼。

這不僅是失禮，還讓人誤會你有意抬一派壓一派。

讓人起了這種誤會，比失禮更加要命。

現在有尹揚出面主持，這些問題迎刃而解。玉宗的感激，那是發自內心，無比誠懇。

而且尹揚為人寬厚謙和，雖然總攬場面，卻並不張狂，時時照顧玉宗的面子，始終請玉宗級別最高的白正偉修士和他一起出面。以他十二級大圓滿的身份級別，有什麼決策吩咐，都先告知白修士，先和白正偉這個四階築基商量，然後才發出仙音，安排來到黑河小鎮的各家仙宗。

這不僅是維護了玉宗的主人面子，還在各仙宗中間，大大地抬了玉宗的身份。

玉宗不過是個普通宗門，但青翠山這樣的大門派，尹揚這種被視為眾多門派築基領袖的修士，說話做事，都要問問玉宗的意思！

玉宗上下，從四階築基白正偉，到在場的最低級羽士，無不感念尹揚的這份苦心。

這樣為他人着想，在九重天上極其罕見。因為修仙證道，全在個人。諸如資質、機緣、體悟，這些全靠自己，哪怕父子兄弟也幫不上忙。

如果說下界的鍊氣士還須藉助宗門之力，以取得必需的資源，到了九重天上，越往前走，門派能起的作用越小，反而是門派越來越要借重於門派中出類拔萃的個人。

修行之路是最孤獨的道路。在這條路上走過千百年的人，必定越來越“獨”。雖然智慧高深，知道不應如此，但還是免不了這樣。這是修鍊的本質決定的。

像尹揚這種是例外，過來的這一位高階築基眼裏看不見他人的德性才是正常。

淬鋒門高階築基林永健看也不看躬身行禮的白正偉，對尹揚這個大圓滿之士也是冷冰冰的沒個好臉色。“你的仙音我聽到了。我帶的人，已讓他們都回宗門。但我是要留在這裏看看的。有本事你便轟我回去。”

尹揚道：“豈敢，豈敢，多謝林兄。”看看林永健，喜道，“恭喜林兄又精進了。”

提起這個，連林永健那張死人臉上都露了點若有若無的喜色，“我淬鋒門之道，向來要在生死間體會。那一日華陽之戰，在生死門檻上打了好幾個滾，當時便有所悟。后又有羅真人現身說法，體會更深。”

提到青翠山掌門真人，林永健微微低頭，表示尊敬和感謝，“請向羅真人轉致謝意。有他老人家的點撥，加上華陽的滅絕，我由此領會了死亡的寂滅之意。不待閉關，自然升華，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在華陽時，林永健還是九階築基，現在已經升為十階。而且沒有經過閉關苦修，是修鍊之人最羨慕、可遇而不可求的自然得道！

旁邊的白正偉聽得心旌動搖。羨慕還在其次。像這種修行體悟，尤其是另一個門派高階修士的親身體驗，字字堪比世間奇珍異寶！

同一個門派中，師徒之間、師兄弟之間當然有交流，但因為大家的修行路線一樣，體驗也大同小異，不可能產生類似觀念碰撞的火花。不同思路的互相激發，只能出現在不同門派的交流之中。

但仙家門派都是閉門修行，許多甚至千年不出山門，哪有交流的機會。

白正偉不由得想：黑河出事也好。不然的話，自己可能永遠沒法見到這麼多門派的修士齊聚一地的盛況。

這個念頭才起，白正偉立即像抓到火燙的東西一樣，慌忙甩開。還不由自主地偷偷張望一下，生怕有誰發現他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黑河出的是什麼事？地靈！

地靈的線索。這是能開玩笑的事么？

白正偉回想起那天的事，還有玉宗眾同門的心情：從詫異、驚奇到惶惶不安，以為大禍將至……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種心情。但遍數玉宗上下，絕無一個人有心情開玩笑！

玉宗玲瓏閣里，似乎從開宗立派，便有一幅輿圖，玉宗稱之為“濁世人情圖”。下界紅塵中俗世諸國，都一一標在圖上。至於人情不人情的，只是句方便話頭，無甚要緊。

這幅濁世人情圖不是為了讓人看清下界國度，而是為了顯示紅塵濁世中的靈氣爆發。

但這句話完全是自相矛盾，簡直可以視為胡說八道。

神仙之道，以靈氣為本。無論飛行、長生還是諸般變化，沒有一樣能離開靈氣。而濁世偏偏是個幾乎全無靈氣的地方。之所以輕蔑地稱之為濁世，就是因為其中不存在靈氣。或者，更準確地說，靈氣極其稀薄，稀薄得沒有利用價值。

當然，靈氣活動還是有的。人間修仙門派的鍊氣士時常在濁世活動，九重天上的仙界羽士偶爾也會去濁世行走。

無論是下界鍊氣士還是上界羽士，若要在紅塵俗世施展法術，必須隨身攜帶靈石。這些靈石便是法術之源，讓修士可以從中汲取靈氣，煉化為靈力，以種種形式施放。

若沒有靈石，再厲害的修士也無法在紅塵中施展神通。還未實現飛升的鍊氣士尚能如凡人一樣，在紅塵濁世中生活。已經位列仙班的羽士卻連這個都做不到。一旦身在濁世又沒了靈石，神通廣大的神仙頓時變得連凡人都不如，簡直就是個殘廢之人。

修士從靈石中汲取靈氣，這再正常不過，絕非“靈氣爆發”，不會讓玲瓏閣中的濁世人情圖顯出異樣。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靈氣的濁世，又怎麼會出現其他種類的靈氣活動，更不用說靈氣爆發？

這分明是個絕不可能的悖論。

所以濁世人情圖其實全無意義。扔到角落裏吃灰還算好的。沒有索性扔了它，已經是看在它歷史悠久的份上，扔了它彷彿是對祖師爺無禮。

沒人願意做那等吃力不討好之事。只是這一代將它挪開一點，下一代又再挪開一點。多少代傳承之後，這幅濁世人情圖漸漸挪到一個不打緊的角落裏，不再佔據玲瓏閣上的顯要位置。

但是，幾個時辰之前，這幅在角落裏積了成千上萬年灰塵的濁世圖卻紅光閃閃，鈴音大作！

這表明，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偏偏發生了。

濁世的某個地方，真的出現了靈氣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