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犯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
鐵鏈穿透琵琶骨后,不僅擊碎了這兩處骨骼,還卡在破碎的骨頭中間。換成普通人,琵琶骨既然碎裂,再無恢復可能。
就算取了鐵鏈,兩條手臂雖然還在,卻只能懸在身體兩側,不能抬起,不能揮動,更不能發力——只是個擺設,沒有任何用處。
塗生得了那些看不見的光點強化,琵琶骨里還穿着鐵鏈,便已長出新肉,骨骼還開始復原——但合攏的骨頭中間,依舊卡着一根手臂粗細的鐵鏈。
那個要命地方卡着這麼大的異物,雙膀豈能發力。
塗生試了一天。想盡辦法,用盡各種姿勢。無論他怎麼努力,那兩隻粗壯的手臂仍舊只能軟軟地攀着那根大釘,發不出力氣。
一天之後,塗生不再嘗試。
明確了此路不通,便不再將心思白費在此處,更用不着悲傷嘆息。另想辦法便是。
自從黃鎮守吩咐不要在飲食上虧了他,地牢的幾個獄卒便對塗生分外優待。上面的人說做什麼,下面的人不會說一便做一,定要做到三,說不定一口氣做到十。
比如國家要一元錢稅金,下面徵收的難道只收一元?不收個十元八元,他枉自擔了個收稅的名兒!
這還是其次。在衙門做事的雖無學問,卻個個精乖。這幾個獄卒隱約知道,先前有些熟人,不知怎麼就不見了蹤影。細細一捋,似乎都接觸過這個犯人!
一是要加力貫徹上面老爺之命,二是這個犯人來頭不小招惹不得……因這些緣故,獄卒們對塗生幾乎有求必應,比客店的店小二更加殷勤。
所以失手打了飯碗,這沒有什麼。獄卒笑嘻嘻收拾了碗渣,“地上這些髒了吃不得,這便另拿個碗重新盛來。”
塗生還未得意多久,便看見柵欄外面,獄卒將收走的飯碗碎片擺好,開始一片片拼湊。
塗生心裏哀嘆一聲,將藏在土裏的那塊碎片拋到牢房一角。沒過多久,獄卒又開門進來,在地下東張西望一陣,撿起那一小片碎碗,還當是剛才漏了。塗生看着他將這些碎片拼出一隻整碗,這才作罷。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塗生推說被鐵鏈傷了骨骼,所以要多啃骨頭,缺啥補啥。
獄卒不疑有它,天天燉了大骨送進牢房。塗生每頓都咬開大骨吮吸骨髓,暗暗地咬碎幾塊骨片藏好。
不出所料,吃剩骨頭沒法檢查。塗生終於得手。待骨片干透,便用它在牆上大釘釘入處連摳帶挖。雙臂不能發力,拿根尖骨頭在牆上划,這個總能做到。
一天下來,在大釘周圍摳出了一圈白灰。塗生用給他喝的水混了些泥土,將那一圈抹成原來灰不灰、黑不黑的本色。
骨片尖頭划幾下就鈍,又重新磨尖,繼續連划帶摳,直到骨片磨得手指都捏不住時,再將它捻成細末,混在土裏。
在這個看不見日月的地牢裏,從酷熱到涼爽、到寒冷,直到穿上厚棉衣才能禦寒,塗生終於可以輕輕晃動那根頑固的、深深釘入牆內的大鐵釘。
持續晃動兩天以後,大鐵釘脫離石牆,落進塗生手中。
塗生輕輕摩挲着鐵釘,良久,將它再次插進牆上的釘孔內,釘孔周圍仍用泥土塗抹。只要不晃動它,看上去仍然是一根大釘,將鐵鏈兩端釘死在牆內。
塗生解開棉衣,將左邊上身暴露在外。鐵鏈穿透身體的地方現在已是一片暗紅色,那是傷口癒合時長出的新肉,填滿了被鐵鏈穿透的那個血洞,將鐵鏈固定在體內。
固定在體內,鐵鏈便不會搖動,不會引起劇痛。但有它在這裏卡着,臂膀便發不出力氣。只要被這條鐵鏈穿着琵琶骨,塗生便得不着自由。
塗生在地上那個土坑裏側身躺好,左側身體緊緊貼着泥土,右手捏着磨尖的骨頭,朝裹着鐵鏈長成的新肉刺了下去。
挖出那根釘子,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重新挖開鐵鏈穿透身體之處,挖掉新生的血肉。只有這樣,才能從身體中抽出那條鐵鏈。
塗生想:在身上挖洞,總比在牆上挖容易。牆是石頭砌的,身上不過是血肉罷了。只要把它不當是自己的血肉就行。
所料不差。血肉的確比石牆容易。
只用了兩天,左邊肩窩已經繞着鐵鏈,剜出了個血窟窿。中間幾次痛得暈倒。暈倒不妨,塗生只怕昏迷時控制不住,號叫出聲,驚動了獄卒。那些人雖然只在送飯時過來,但若聽見裏面慘叫,絕不會放任不理。
所以塗生在自剜血肉時,嘴裏已塞了一團破布,即使昏迷也叫不出聲。兩天下來,已將三團破布咬成了碎片。
之所以要躺在土坑裏,是讓流血滲進地里,不要流得一地皆是。另外,當初鐵鏈貫體、痛苦難當時,緊貼泥土能稍稍舒緩劇痛,塗生於是無意中養成了習慣,每到病痛時、危急時,不自覺地總要往泥土裏鑽,方覺安心。
塗生想得不錯。鮮血汨汨,注入泥土。塗生事先特意將這坑中泥土挖得十分鬆軟,血流一入土中便滲了下去,地面不見絲毫血跡。
他想不到的,是這土中的光點。仍是稀稀拉拉,零零落落地從地下滲出,鑽進塗生體內。數量不多,一天不過十來點,卻大有助於身體的復元。
快到獄卒送飯時候,塗生便用些泥土敷在傷處,外面用布緊緊包紮,再穿上外面的棉衣。地牢只有鐵柵外面點着根燈芯,不怕獄卒看見什麼。
左邊還沒挖通,塗生突然想起一事,怕到挖開血肉時,這隻左手因肩胛琵琶骨處傷得太重,無法行動。於是將骨刺從右手換到左手,開始切割右邊肩窩。
果不其然,左手這時已經不甚靈便。幸好及時換手。
又過兩天,左右兩邊都挖通了一多半。塗生也因受創太重,已到了支持不下去的地步。
“還是全軍殺上,一戰定勝負的好。”塗生暗自決定。
天兵常說,吃得飽才打得好。為了養足精神,塗生專門等到這一天吃罷了飯,這才從牆上取下那根大釘,鬆開釘在一起的鐵鏈兩端。深呼吸幾次以後,又將一大團布塞進嘴裏,填到腮幫都鼓起才罷。
一切準備停當。塗生反過雙手,分別握住緊挨兩個肩窩的兩段鐵鏈,一咬牙,狠命朝外一拽。
劇痛讓眼前一黑,塗生痛得昏倒在地。雖然塞緊了嘴巴,喉頭仍然嗚咽作響。鐵鏈穿透身體之處,兩股血流汨汨地流進那個土坑,滲進泥土。
鐵鏈拉出來了一截,但仍然穿在體內。
塗生昏迷了一夜。還好趕在獄卒送飯前醒來,還來得及倉促收拾一番,免得露出破綻。
腳步聲由遠而近。塗生突然警覺起來:這是幾個人的腳步作響。一個是聽熟了的獄卒,不知另外兩個是誰。
還有燈籠。
獄卒是走慣了的,閉着眼都不會撞上什麼。燈籠是給新來那兩人照亮。
明晃晃的燈籠,照出了吳曉義的臉。吳家邊寨少寨主。
吳曉義從獄卒手裏取過燈籠,伸在鐵柵欄上,藉著燈光看裏面。
“嘖嘖,顧大郎,許久不見,你怎麼搞成這麼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其實塗生因為吃喝不錯,身體狀況還好。只是這兩天自傷失血,有些憔悴。
真正嚇人的是被火靈符燒焦了半張臉。雖然那些神異的光點治好了燒傷,但半張臉終究還是毀了容,黑炭也似。要說人不人鬼不鬼,真的不算誇張。
幸好如此。不然的話,吳曉義若見顧大郎在地牢養得如此結實,不知要生出什麼事端。
他和父親吳有德因為一件大事,所以長途跋涉,從吳家邊寨趕到黑河鎮。兩地相隔甚遠,來往不易。黑河鎮守黃國輝盛情相邀,讓吳家父子住到那件大事完成再走。
吳家來人於是就在黃府住下。兩家的兒子本是親兄弟,兩家人關係非同尋常,這一住下,少不了日日宴飲,夜夜笙歌。
年長之人倒還罷了,黃、吳兩兄弟年輕氣盛,喝多了便要生事。黃文曄瞞着兩家長輩,攛掇吳曉義去看塗生。吳曉義聽不得“顧大郎”三個字,絕不肯去,卻經不起當哥哥的黃文曄再三說要去。這一天喝得大醉,終於來到這裏。
“顧大郎你好生無禮,我這麼遠來探望你,也不說走動兩步,過來迎我。”吳曉義哈哈大笑一陣,又問獄卒,“穿了琵琶骨,當真鎖得牢那廝?”
沒等獄卒回答,黑影里轉出一個人,來到燈籠照到的亮處。“給你說了無數次,被這條鐵鏈一穿,他就是上了鉤的魚,還想去哪裏?就算從前真的是頭老虎,穿在鏈子上,比只貓還不如。”
這是塗生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這個黃公子。之前只是逼問劉師爺時知道這個人。后被送到黑河時一直神智不清,所以黃文曄見過他,他卻一直未曾見過黃文曄。
塗生悄悄打量這人的眉眼輪廓,還真的和吳曉義有幾分相似。只是吳曉義從小舞刀弄棒,走的是“武”的路子。黃文曄卻在鎮守府中習文,顯得白凈斯文。這兩兄弟雖說以他為長,卻好像比吳曉義還小几歲似的。
模樣舉止雖然文質彬彬,但仍舊不是個好東西。
塗生在地下關得久,表面上又從無異動,加上鎮守暗命優待此人,有這三條,地牢的幾個獄卒偶爾也會和塗生聊天說話。雖然說的都是些不打緊的,但只要牽涉到這位黃公子,無論事情大小,都絕無好事。
陰險、惡毒,還是個變態……相比之下,吳曉義這個當弟弟的雖然兇惡,倒還不失爽朗。
只聽黃文曄道:“……進去看個仔細?”
塗生大驚。黃文曄將那根鐵鏈吹得那般神奇,進來以後,還不帶吳曉義細看一番?牆上那顆大鐵釘一晃就掉,決瞞不過去。
早不來,晚不來,剛剛狠拽那根鐵鏈,不僅沒拽它出來,反痛得昏了過去,到現在這兩條手臂都動不得,一動便鑽心地痛。吳曉義頗有些力氣,以現在這個狀況,怎麼對付得了他。
就算能將這幾個都殺了,有這根鐵鏈串在身上,怎能逃出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