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心結
幾個人欣喜不已,黃太太雖不明白,仍跟着高興。樂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問:“趙大使不還昏着嗎?怎麼你們都說他醒了?”
幾個人這才醒悟高興得太早,急忙命曾子墨準備喂葯。“只要仙使醒來,就是你的大功。心結之事,我們自有分寸。”
曾大夫得了這句話,倍受鼓舞,也倍加仔細,親手將那碗上好藥材煎成的葯汁端到趙大使床前。先命人扶着趙大使坐好,再用一根銀管壓着舌頭,探進喉嚨。銀管另一頭接個小小的漏斗,將葯汁慢慢傾進漏斗,灌下咽喉。
不到片刻,趙大使嘔出半盆黑血,悠悠醒轉。
黃國輝附在耳邊大聲道:“恭喜趙大使,總算貴體痊癒了。”
趙大使啊啊幾聲,轉動頸項,伸手摸索身上,似乎真的大好了。“我、我也覺得好多了。”
黃國輝知道這是虎狼之葯的藥力刺激,類似迴光返照。接下來若不能解除心病,轉眼間便要暴斃。“既然仙使痊癒,顧大郎該如何處置,還請趙大使指示。”
放在平時,斷不能如此開門見山。現在真是時間來不及,再客套一會,怕大使死在面前。
一聽“顧大郎”三字,趙大使雙眼發亮,“走,走,看看,看看。”居然掙扎着想要起身下床。黃國輝連忙命人用軟床抬起趙大使,一行人直奔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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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生這段時間一直押在鎮上大牢裏。但牢房離鎮守府甚遠,趙大使本就病重將死,若抬他過去,定會死在路上。黃鎮守早有安排,已命人將塗生送至鎮守府內。
劉師爺做事謹慎,指出一個問題:若讓顧大郎舒舒服服住在府邸哪間客房裏,趙大使看了說不定當場氣死。黃鎮守又緊急安排,在府內找了個極深的地窖,連夜施工,改造成一間地牢。
造這間地牢,就是要方便趙大使察看,自然相距不遠。一行人不消片刻,便從氣派堂皇的宅院,來到這個着意渲染陰森的地牢。幾盞燈籠將這裏照得一片通明。
塗生仍舊昏睡不醒。天兵恢復能力本來極強,一般刀劍所傷,不重的話兩三天便好,重傷也不過一二十天。只要當場未死,除斷肢不能重生之外,一個多月總能復元。塗生這次卻始終不見好轉,過了這麼久,居然還神智不清,處於半昏迷狀態。
這是因為他是被法術所傷。趙大使那張火靈符雖然粗淺,仍是仙界之物,非俗世所有,威力遠超世間凡兵。
一是難防。近距離施放,以塗生之敏捷都躲避不開。二是難救。一般人沾着就死,塗生能夠不死,已比常人強出了多少。要想像一般負傷那樣輕易痊癒,那是絕無可能。
為了讓趙大使看了心裏高興,特意將塗生被燒傷的左側身體朝着鐵柵門。燈光下看得分明,從腿到胸腹燒得枯焦,連左臉都燒毀了一多半,黑漆漆的猙獰可怖。
一見到塗生,趙大使竟從軟床上坐了起來,一隻手緊緊抓住牢門鐵柵,另一隻手指着裏面:“顧、顧大郎!”
黃國輝道:“正是此人,聽憑趙大使處置。要殺就殺,要剮就剮。”
趙大使連聲嘶叫:“殺、殺!”隨着聲音,嘴裏不住噴着白沫。生命垂危之人已不能自控自製,撕下了一切文雅風度的掩飾。之前還不染纖塵如神仙中人,現在竟成了純粹的野獸,狺狺作聲,臨死還想撕咬仇人的血肉。
做事周密的劉師爺早安排了行刑劊子手候着,黃鎮守揮手命劊子手處刑。兩個劊子手走進牢房,重新鎖好牢門,正要動手,軟床上的趙大使又連聲道:“不、不。剮,剮,千刀、萬剮。”
趙大使要什麼,黃鎮守便給什麼。劊子手動手剝了塗生的衣服,用漁網裹住全身,再用力收緊,讓肌肉從一個個小網格里凸出來,方便行刑時一刀刀零割。
劉師爺悄聲對黃國輝道:“主公,若做得太過,怕顧小姐遷怒於黑河。不如讓劊子手給他個痛快。”
黃鎮守還未答話,黃文曄搶着道:“反正是個死,快點慢點有什麼區別。大不了將這裏的人都滅了口,也就是了。”
邊疆行刑都是砍頭,向來沒有剮刑。畢竟這是精細手藝,這邊劊子手不會。今日不得已試刑,還不得不藉助漁網。黃公子很想借這個機會,長一份見識。
黃國輝道:“師爺所慮雖然有理,”將聲音壓得更低,“但你看趙大使的模樣。如此專註,劊子手也做不成手腳。”
趙大使雙手攀着柵欄,拚命將骷髏似的身體拉得近些。侍候的人只好半抬半抱,將他緊緊貼在鐵柵上,不錯過裏面任何一點細小動作。
劉師爺苦笑道:“仙使的精神倒委實振作了不少。”
趙大使慘白的臉上居然泛起了血色,兩腮發紅,兩眼灼灼放光,半張着嘴,唾沫從口中連着線朝下淌。侍候的人想替他擦拭,卻因打擾了他,趙大使咬牙露齒,喉嚨里發出狗吠似的低沉咆哮,嚇得僕人幾乎昏倒。
黃國輝看得高興,“這個心結一解,趙大使必能復元。”
旁邊看得專心的黃文曄笑道:“就算他不能復元,讓我看了這一場剮,這顧大郎也不算白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黃國輝和劉師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萬分惶急。
殺了顧大郎,趙大使卻仍是死了——怎麼辦?
死了個大使,玉門必要追責。這是其一。
其二,若趙大使還在,顧大郎死了便死了。但沒了這個人頂缸,顧大郎之死便後患無窮。
隨你說得天花亂墜,將一切責任全推到趙大使的死人頭上,但顧小姐若要找人泄憤,她會放過活人,將火氣撒向一個死人?
之前只想將顧大郎重新交還趙大使,一心只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竟然忘了這一層。
牢房之內,劊子手已經收拾停當,手持專門剮人的鉤子、小刀,就要開始動刑。
“且慢。”黃國輝叫道。
爬在柵欄上的趙大使猛一轉頭,兩隻瘋狗般的眼睛怒視黃鎮守,竟像要撲過來咬他一口似的。黃國輝嚇得心裏一抽,竟呆在那裏,出不了聲。
劉師爺急忙道:“趙大使,怎能如此便宜了這廝。”
趙大使:“便宜這廝?什麼便宜這廝?”
劉師爺是被逼進角落裏沒有辦法,隨口一句,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趙大使如此天資絕倫,一想便知。”
趙大使已是高度亢奮,哪裏還能想什麼,“想不出,想不出,快說,快說!”
劉師爺汗流浹背,忽聽旁邊黃鎮守道:“這麼一剮,也只能讓這賊痛這一夜,到明日必死。大使請想,這不是便宜了他么?”
劉師爺如逢大赦,“學生正是這個意思。對對對。”
趙大使下意識地跟着念叨,“對對對。”兩隻瘋子眼睛盯一眼牢房裏面,又轉回來盯一眼黃鎮守劉師爺,盯得黃劉二人毛骨悚然。“對對對,便宜了顧大郎,對對對。”
黃國輝手指猛戳劉師爺,意思是要他說話。劉師爺被這個瘋瘋癲癲的趙大使嚇得不輕,只想逃上地面,但經不起鎮守大人催促,只得壯起膽子道:“不如留着他的性命,細細折磨,教他生不如死,偏偏又不能死。”
趙大使嘴唇半張,露着牙齒,涎水順着牙齒往下滴落。劉師爺等得心慌,正想再說一遍,趙大使忽然道:“對對對!怎麼折磨?”
劉師爺這時已經六神無主,想不出主意,只聽趙大使自言自語:“……火燒他?油炸他?剝皮?腸子抽出來?……”嘟嘟囔囔,臉上又是急切,又是興奮。
黃文曄這個公子爺不知父親的算計,道:“我看還是殺了好。留着性命,只怕夜長夢多。劉師爺不是說么,這顧大郎強壯得不像凡人,鐵鏈鎖着都怕他掙脫……”
話還沒完,黃鎮守已經低聲怒喝:“快住嘴!”
趙大使尖叫一聲:“有了!他倒提醒我了。我在玉門時,見過門下的天兵,那才真的不像凡人。那些人若犯了死罪,怎麼監禁?穿了他的琵琶骨,他再強壯也分毫動不得。”
彌留之人,居然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篇,累得氣喘吁吁,像立即要暴斃一般。
劉師爺急忙叫人上去捶背抹胸口。黃國輝生怕他改變心意,厲聲喝令劊子手:“還不快照仙使說的辦!”
劊子手卻不知道怎麼做。趙大使正被救得緩過來一口氣,竭力揮手讓人站開。“我、我會。照我說的做。”
劊子手依着指點,將鐵鑿尖頭燒紅,將仍昏迷不醒的塗生捆好固定。趙大使爬在鐵柵欄上,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看。
劊子手將熾熱的鐵鑿頂在琵琶骨,哧的一聲響,皮肉燒損,發出焦糊味。塗生雖在昏迷中,仍然呻吟出聲。找准位置以後,劊子手舉起鐵鎚,狠狠一錘,將鑿子砸得穿透人體。
長長的一聲慘號,震動了整個地牢。
慘叫聲仍在回蕩不已,地牢裏驀地響起另一個尖厲的聲音。
“好!好!好!”
瘋狂的歡呼聲中,趙大使的心病霍然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