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鏡子起風波
這樣明凈的鏡子,哪個女子不想朝它顧盼?顧小玉的眼睛不由自主被它勾過去……
“不要看!”
塗生一聲大叫。顧三爺那句“這是……”才說出頭兩個字,便被這聲喊叫打斷。三爺怒道:“這廝……”
見小玉姐望向鏡子,塗生一步跨過去,劈手搶過鏡子,朝地下猛地一摔。
“咔嚓”一聲,鏡子碎成……
……不對,鏡子着地,並未發出聲音。它無聲無息地化作無數亮晶晶的光點,像水花一樣濺到空中,重新匯合成一縷星光,穿窗而出,消失在空中。
顧三爺:“你這……”
塗生顧不得他,急急抓住小玉,扳着頭左看右看,連聲道:“你沒事吧?沒事吧?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顧小玉又是急又是氣,又是羞又是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塗生只當她中了法術,差點急死。那邊的顧三爺連說三句話,都只說了兩個字便被憋回去,又見這小子抓住女兒不放,如此輕佻無禮,險些將三爺當場氣死。
偏偏這廝力氣又大,顧三爺撕扯不開。氣得三爺連叫“刀呢?拿把刀給我,我砍死這混蛋!”在屋裏轉着圈找刀。但在這個軟禁人質的地方,哪可能留着刀。
父親、女兒和未來女婿撕成一團,屋裏鬧得開了鍋一般。若只是平常爭吵,這裏另外三人吳家父子和劉師爺定會在旁邊看笑話。但鬧得如此厲害,連這三個都受了驚嚇,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畢竟他們是這裏的人質,沒有半點自保之力。
吳有德:“顧莊主,莊主,且住……”
吳曉義:“劉師爺,現在如何是好……”
劉師爺:“諸位,請聽我一言……”
還是顧小玉知道關鍵在哪裏,咬着牙,低聲道:“放開!鬆手,放開我!”
塗生大喜:“小玉姐,你沒中法術?你說什麼?”
小玉咬牙切齒道:“像什麼樣子!這麼多人,還有我爹在……還不放開!”
塗生這才醒悟,慌忙鬆開手。到這時才覺得後背疼痛,“哎喲,叔!”
顧三爺恨不得一頓拳頭打死他,但用儘力氣,感覺像在擂一座肉山。小子偏還恭恭敬敬彎着腰,任他拳打腳踢。“叔,您別生氣,小心打疼手。您歇歇再打……”三爺又急又氣又沒法,咚咚咚走了。
最怕的顧三爺走了,塗生這才敢抬頭。“小玉姐!”
顧小玉早走得人影都見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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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姐,那是術士的東西,凡人勘不透其中機關,就是好心給你,都常會出事。更不用說還是劉師爺給的。他本來跟姓吳的是一夥……”
“哦,原來是黃鎮守。我當時不知道呀,只怕你出事。但黃鎮守也是凡人,怎會有修仙界的東西……”
“好好,你說得對,是我不對。別人家的東西怎麼來的,我們外人管不着。但仙家之物,他怎麼就肯送給你?連你的面都未曾見過,莫非他……”
“小玉姐,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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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姐,我都想好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錯就錯在不該砸了那面鏡子。可惜了東西。小玉姐,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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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姐,那天是我太魯莽,只怕你被那面鏡子傷了……鏡子怎麼就不能傷人了?修仙門派中,拂塵、如意,種種小東西盡可以用作兵器。俗世凡間當然不行,難怪你不懂……哎,哎,怎麼又氣成這樣,小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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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姐,村裡那幾個滿嘴噴糞的流氓,我當著村裡人的面,將他們痛打了一頓。你也知我從不打架,今天實在是氣憤不過。我現在才知道,那些人將那天的事傳說得那般下流!你放心,我已對大家說了,我們才沒有做那樣的事,只親過幾次……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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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件事,顧大娘便不許他住在顧家。“我們清清白白的名聲,都壞在這人身上。還容他在家裏住,不是讓人戳脊梁骨嗎?”
顧三爺一是本就惱怒,二是被顧大娘哭鬧不休,三來也知道大郎有本事,搬出去也不怕凍着餓着。於是讓塗生出去單過,想落得個耳根清靜。
誰知這廝天天來糾纏女兒。只要被顧大娘知道,必定大鬧一場。家裏老婆哭,女兒哭,吵得三爺不勝其煩。
家宅不寧也還罷了,顧三爺最受不了的,還是被村裡人看笑話。雖然笑的是顧大郎,但顧家也不免成了笑柄。連帶他顧莊主都大丟面子。
為了今天的莊主地位,顧三爺真可謂嘔心瀝血。從毅然冒險變賣家產,到聚合饑民,到遠赴邊疆……這一路不知擔了多少風險,受了多少煎熬!吃盡千般苦,受盡萬種罪,終於奠定顧家傳代的事業,眼看成了本地新興豪強,轉眼之間,卻成了供別人茶餘飯後消遣之物,甚至恥笑的對象。
這都是那個人的罪過!
但三爺還念着他的好處,並沒將他怎樣,反而讓人私下照應,不要少了他的口糧。誰知這廝竟變本加厲,在村裡胡說八道,說跟女兒如何如何!
這種事都要忍下去的話,今後誰還將他顧老爺放在眼裏!顧三爺當天便吩咐下去,將那個人驅逐出庄,凡顧庄的人,都不準和他來往。
聽了三爺的決斷,顧大娘反倒猶豫了。“老爺,那個賊囚雖然可恨,幹活倒還勤快,什麼都會做,力氣又大,能頂一兩百個壯勞力……”
顧三爺只說:“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
換一個人,不准他在村莊裏住,斷絕了和村裡人的來往,這比當場殺了他還凄慘。一刀殺了還得個快性。被逐進森林、慢慢凍餓而死,這是被鈍刀子割肉,痛不可當,最終仍是免不了一死。
塗生卻不然。大森林裏多的是獐兒兔兒,哪個腿腳比他更快?什麼時候不能捉來充饑?密林中那些狼蟲虎豹,躲他還嫌躲避不及,哪裏傷得了他?
天寒地凍也不打緊。顧庄這些房屋,一多半都是塗生經手。不用費多少工夫,便能在林中給自己蓋間房子,裏面燃個火爐,再冷的天也不怕。
說起來,不需要出力為顧庄做工,他一個人還過得好些。
但塗生聽說要驅逐他,彷彿挨了個晴天霹靂。不能在顧庄生活,就是不能見到小玉!
塗生跪在顧三爺面前,百般哀求。顧三爺先還不明白,以為他和別人一樣,唯恐被逐進密林以後活不下來。“你怎麼糊塗了?別人怕這個,你怕什麼。我又不是要你死。你且在林子裏過一冬,等天暖了方便上路時,你自回內地便是。需要多少盤纏,到時候我自會悄悄給你。”
塗生想說出心事,但也知道三爺之所以暴怒,起因便是小玉。唯恐提起這件事,更加火上澆油。但這件事不說,三爺的話又句句在理……塗生無法,只得連連磕頭哀求。
還是顧大娘無意間提醒了三爺。見那個一心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跪求丈夫,顧大娘急忙趕來,指着罵道:“我明告訴你:休想攀扯我女兒。之前看你還勤快有力,誰知你竟是這等下流坯子……”
顧大娘指着鼻子罵聲不絕,被顧三爺喝止:“這裏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還不回去。”
趕走顧大娘后,三爺來回踱了幾步,對塗生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這門親事我本來早許給你的,但出了那天的事……當著外人的面,就敢動手動腳!還到外面去誇口!”一想起來,三爺就壓不住火氣。塗生只流淚叩首,磕得咚咚有聲。
顧三爺見他如此凄慘,嘆了口氣,似乎又心軟了。“你起來,且去林子裏過些日子。你顧大娘現在見不得你,等過一陣,再看還能不能挽回吧。”
塗生得了這一句,像久旱之後得了甘霖,連聲道:“謝謝叔,謝謝叔!”
顧三爺繃著臉,“我並沒答應你什麼。早點走,不要啰嗦。”
塗生當天便離開顧庄,只怕走得稍慢,惱了顧三爺,把才給他的那點隱隱約約的希望又掐滅了。
從嚴格意義上說,顧庄的一切,都屬於顧三爺。當初那個墾荒團,是他變賣家產出資。國君封君也有資助,但那資助並非給予饑民,而是給顧三爺顧成這個團首。若墾荒有成,這筆資助也是着落在顧三爺頭上,用歷年的糧、稅分批償還。墾荒團的口糧、車馬、牲口、糧種、工具……沒一件不是顧三爺的。
逃難的饑民,哪裏會有這些東西。加入墾荒團時,他們也和團首簽了約,墾荒所得,幾成交稅納糧,幾成是團首所有,剩下幾成是自己所得——沒有最後這一條,無人會遠赴邊疆墾殖。但現在才開闢出田地,還沒有任何出產,所以除了顧家,任誰的東西其實都並非自己所有。
但對於塗生,顧三爺格外大度。驅逐之時,沒有收走他平時用得最多的那幾件工具。“打鐵的時候就特意加了料,份量那麼重,別人也用不了。讓他帶走就是。”
(得知三爺有這句話,塗生心裏越發喜悅。不是貪圖那幾把斧頭、砍刀,而是覺得:叔既然仍舊疼我,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