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爺喜歡演戲

吳兵潰散后如何攔截捕捉，塗生早佈置好了，顧庄兵依令而行便是，無需多管。現在要緊的是那三個主將。顧庄一冬天的口糧，都要着落在他三人身上。

打仗的事，顧三爺不管。但捉了那三個以後怎麼辦，全是運籌帷幄的顧大莊主親自部署，細緻到一言一行，一絲也錯不得，定要依足評書戲文里的步驟。

先由刀斧手綁了（真讓幾個村民高舉斧頭），一路押解進庄。前面開路的是威風凜凜的顧大郎（塗生低着腦袋，十分窘迫），沿路是嘲笑起鬨的婦女兒童。待押至議事堂（在顧家門前搭了個棚子），顧大郎高聲稟報：“報莊主，已將吳軍主將捉拿在此，請莊主發落！”（塗生已經窘到極點，這句話說得沉悶懊喪，和報喪相似。）

顧三爺將舉在手裏假裝在讀的那本書一扔，大驚道：“我讓你們請吳老爺來，誰讓你們綁了？還不快快鬆綁！”

大家忙亂一陣，給三人鬆綁，讓三人就座。這一番裝腔作勢，把那三個氣得肺都炸了，卻又無可奈何。坐定之後，顧三爺又大驚小怪，“茶呢？怎麼不講點禮數。讓小姐出來給客人奉茶！”

顧小玉依着父親的劇本出場，用個盤子托着三杯茶，依次端給吳有德老爺、吳曉義少爺和劉文泉師爺。三位爺面無表情接過。顧三爺又熱情介紹：“這是小女，”又一個個指着，“這是吳伯伯，這是吳家大哥……”

小玉一一行禮。吳家父子也只得在椅子裏欠身點頭。到劉師爺時，劉師爺主動起身，自我介紹，“敝姓劉，不敢受顧小姐禮。”

顧家並非高門大戶，也不是書香門第，讓女兒見人沒什麼忌諱。但三爺讓小玉出來，當然不是為了那幾杯茶。

過一會就要勒索糧食錢財。顧庄如此簡陋，也沒個師爺、賬房。沒有女兒幫着，顧三爺怕自己算不清賬目。

客人一言不發，顧莊主自顧自尬聊，終於等到報信的奔到議事堂下（就是那個棚子外面），低聲向立於堂下的大將（顧大郎）報告。不一會說完，三爺眼巴巴看着那小子，卻不見他按照劇本到堂上稟報。

忘了。這廝！三爺只好大聲喊着那個報信的：“喂，有事？”

還好這一個比那小子乖覺，一連串報將上來：捉了多少、傷了多少、繳獲多少……

顧莊主有了這本賬，又看看女兒。顧小玉微微點頭，示意聽明白了、記住了。三爺這才對客人們道：“這裏風大，冷，”（棚子四面敞着，當然風大，冷）“不如進屋坐坐？”和女兒引着吳寨三人進屋。

總算等到三爺過足戲癮，塗生如蒙大赦，忙碌不停。先要攔着村民，不准他們拷打俘虜。這都是沒撈到東西的人，氣惱不過，又不甘心，認定吳寨兵還有私藏財物沒交出來，非再打一頓不可。

這邊是氣憤難平凶神惡煞，那邊是被榨得精光呼天搶地。塗生若再晚來一陣，免不了有吳寨的被打出個好歹。

拷掠俘虜之外，顧庄的自己也吵鬧不停：你拿這麼多我只有這一點……這個明明是我先看見……有爭吵的，有哭鬧的，有老婆出來倒在地下叫屈撒潑的……吵着罵著，最後發展到廝打。

還好塗生經的仗多，戰後的亂像也見得多，知道怎麼分配戰利品才公平。再說顧庄的人又服他、又怕他，他又是顧家的未過門女婿，說出話來，誰敢不聽？

到一切安頓停當，塗生又來到議事堂前。安排在堂下當儀仗擺威風的刀斧手散了一多半，只幾個最老實的守着未走。塗生問：“還沒說完？”

一個扛斧頭的回話：“還沒。前面還大嗓門爭吵，後來不吵了。到現在已經多久沒聲音了。”

塗生擔心有事，穿過棚子，來到顧家門前，想推門進去，顧小玉正好開門出來。

“說好了？”

顧小玉道一聲“等會說”，向前便走。塗生一聲不吭跟上。兩人也不說話，一前一後，朝村外田地那邊走去。

到了兩人那個地方，塗生看着小玉姐倚着樹坐好，這才問道：“沒說好？定了多少斤糧食？”

小玉道：“爹爹開口要十萬斤，吳寨主一口回絕了，說殺了他父子都沒有。”

塗生道：“不是算好五萬斤便夠嗎，怎麼又要十萬斤？”

小玉道：“你不懂，這是開口要價。爭了半天到五萬，吳寨主仍是一口咬定沒有，只肯出一萬斤。”

塗生着急，“一冬一春，一萬斤哪裏夠。就是五萬斤，加上村裏的存糧，還要在樹林裏打獵釣魚、挖掘能吃的根莖、剝樹皮……”

小玉道：“這些都是我算的，還用你說。當時想着吳家拿出五萬斤並不為難，不至於為了這個皮肉受苦。誰知他們如此頑固。”

“打他一頓，怕他不給。都怪叔要端個架子，下不去手。原來好好一個人，自從村子弄得有了點眉目，他就時時要作怪、要演戲。”

小玉道：“你是不知道他。他不裝模作樣拿個架子，整天和村裡人打混，誰肯服他？光靠鞭子抽，終是不能長久。他也並沒端着架子便下不去手。只是那個劉師爺，原來他並非吳家師爺，竟是黑河鎮黃鎮守家的。有他在，誰敢動吳家那兩父子。”

塗生出身天兵，沒有世間百姓對官吏的畏懼。“鎮上離我們那麼遠，還怕那邊一個師爺？”

“不是隨便一個師爺，是鎮守大人家的師爺。”顧小玉煩躁起來，“算了，跟你個大獃子說不清！總之有他在，吳家才那麼嘴硬，爹也沒有辦法。”

塗生不敢多說，又要寬慰小玉姐，陪着小心，道：“或許……又或者，不是鎮守家的師爺？畢竟那麼遠地方，他就是胡編一個，我們也沒法對證。”

顧小玉嘆口氣，“是真的。他還有鎮守給吳家的書信，還有鎮守的公文。書信上有私章，公文上印着印信。絕不會假。”

顧小玉告訴塗生，劉師爺當時主動拿出書信、公文，給顧莊主驗看。顧三爺仔細看過，又細察公文上的印信，還命小玉取出墾荒團經過黑河時，鎮守府在墾荒文書上加蓋的印信，兩相對照。

“……姓吳的那兩個見爹爹認了劉師爺不假，頓時便猖狂起來。口口聲聲說我們霸住水源上游，讓他們下游田地有的大水泛濫，有的水枯流斷。我和他們爭辯，爹爹卻不作聲……”

顧小玉雖然口齒伶俐，畢竟是個姑娘家，做不到肆無忌憚信口開河，只能一條條據實而言。吳曉義一味胡說八道，強詞奪理，但他說一句，劉師爺便點頭稱是，全沒個是非。

吳曉義越說越得意，竟口出狂言：“給你一萬斤糧，本是我吳家發善心施捨乞丐。現在明告訴你：休說一萬斤，連一斤都沒有，一粒都沒有！”

顧莊主：“劉師爺請看，這還是講道理么？”

吳老爺：“才說了一萬斤，還是要給的。”

吳曉義：“不給！不給！”

顧小玉拍案而起，手指吳曉義：“再說一個字看看！說出一個不字，讓你死在這裏。連你這個爹，還有這個不會聽人話的師爺都殺了。等死的囚徒，還敢說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