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二打顧庄
三爺哽咽難言,塗生總算能插進話:“叔,不用擔心。來的吳寨兵看着唬人,其實算不上正經隊伍。”
三爺哪裏肯信。“你不用寬我的心。他們都說那些兵跟鐵塔一樣,旗號鮮明,比衛所兵還強。”
塗生不知道該怎麼跟三爺解釋。一支部隊強不強,外面的裝備是一回事,內里強不強,卻並不跟裝備完全一致,也和單個士兵強不強壯不是一回事。一個個當兵的再強,若沒有好好捏合在一起,常常成了弱旅。
但這些事跟不懂行的人說不明白。塗生又非伶牙俐齒,更沒法向三爺解釋,吭哧一陣,只憋出一句:“叔,別怕。等吳寨的來了,你放心吃飯。等你吃完,就都沒事了。”
換了見識淺、沒決斷的,聽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不啐他一臉才怪。顧三爺卻不是那樣人,想了想,點着頭道:“也罷,我就信你一回!”
這句話說完,顧三爺再不理會和吳寨交戰之事,一股腦兒全丟給塗生。自己只四下里走動,給村裡人打氣鼓勁。還派出丁壯繞村巡邏,免得有人孤注一擲,想逃離顧庄,去密林里撞大運。
一面忙碌,一面終究放心不下,悄悄派人看塗生在做什麼。派去的人回報說,大郎只派獵戶不斷哨探,看吳寨兵到了哪裏、是否分兵。除此之外,並沒有做什麼事。
顧三爺聽了,心裏焦灼,但也只得按捺住性子。一切由他。
過了幾天,吳寨兵逼近顧庄,在近庄道旁平地上擺開陣勢,擂鼓搦戰。
顧庄初建,周圍只有一圈圍欄,並無什麼寨牆。村裡人青壯集合以後,不知該如何防禦。問塗生時,塗生只說:把隊伍開出村外,和吳寨兵對峙。又要大家多準備繩索,等那邊投降時捆綁俘虜。
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還有些人甚至覺得,大郎腦子怕不是出了問題。村民中有些老成的來問莊主:“……顧老爺怎麼說?”
三爺正急得心焦口燥,脫口罵道:“你們閑得沒事還是怎麼?他讓你們怎樣,你們便怎樣。還要來問!是閑得皮癢,想挨鞭子?”
顧庄青壯沒法,只得戰戰兢兢排成隊伍,出庄迎戰。
不然還能如何?村子連個圍牆都沒有,還想踞牆守城?
隊伍出村沒多久,顧三爺騎匹驢子趕來。到攆上隊伍,驢也不騎了,握着口刀走進隊列。塗生勸道:“叔,你那麼大歲數,哪能讓你廝殺。在家裏等着就行。”
三爺一聲不吭,只埋頭走路。塗生再勸時,三爺低聲答一句:“要死不如第一批死,何必等在家裏受煎熬。”
說話間,隊伍已經和吳寨兵相對,大家不由自主停住腳步。塗生喊叫着讓再前進些,再怎麼叫喊也推不動隊伍,只得罷了。
三爺問塗生:“好了,現在怎麼辦?”
塗生道:“他們雖然盔甲鮮明,但我感覺還不是真正的部隊,只算一群人隨便湊在一起。不是軍隊,偏偏又要學軍隊靠旗號傳令。叔你看,這不是把破綻亮出來給我們看么。”
顧三爺睜大眼睛細看,卻看不出什麼破綻,只好全聽塗生的:“……獃頭獃腦,全靠那面旗發令。全軍都看着那面旗,只要那面旗一倒,一定大潰。”
塗生還在解釋,聽在顧三爺耳朵里,一句句全是瘋話。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不用和我說。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塗生的做法,簡單到極點。
先到勉強分成一隊隊的顧庄各隊丁壯中,向眾人反覆叮囑:“……你們這幾個雁翅展開……就是大家往那邊走幾步,等着。等我們殺敗了吳寨,凡朝你們這邊逃的,招呼他們跪在那邊,然後你們一個個都綁了。”
墾荒的人每日過得勞累,平時哪有力氣操練列隊。塗生只得像帶小孩一樣,先帶這幾個就位,又領那幾個去另一處站好。等到大致展開隊列,吳寨兵已將戰鼓擂得震天價響,幾排鐵甲兵邁開腳步,鏗鏗鏘鏘,向這邊壓過來。
塗生本想讓吳寨兵再走近些,回頭一看自己這邊,一個個面無人色,戰戰兢兢。吳寨兵再向前推進幾步,這些人必定一鬨而散。
好吧,塗生心裏嘆口氣,臉上卻擠出個笑容,高聲朝眾人道:“大叔大哥們,瞧見對面那桿大旗沒有?立得最高的那面。那是將旗,旗下那個必定就是他們的主將。”
顧三爺順着塗生的手指望去,“那是吳寨的少寨主,吳老爺之子吳曉義。過境邊寨、去吳府時還見過。沒錯,那個人定然是吳寨主將。”
塗生高聲道:“大家看着,我這就去將他捉來。”
仍和上次一樣提條木棒,塗生越眾而出,不緊不慢邁着大步,朝正在推進的吳寨鐵甲兵迎面而行。
見對方並不全隊齊上接戰,只走過來一個人,吳寨兵不知是怎麼回事,疑心重的人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又有上次來過的在隊列里亂紛紛地說:“就是這個人!”“又來了又來了!”好奇的探頭張望這是什麼厲害人物,膽小的故意走偏幾步,不要正正地對上那人……
後面督戰的主將看到的是後排幾列兵,仍是排得整整齊齊。但在面對塗生的第一列,鐵甲兵線不再是刀砍斧劈的一條直線,變成了鋸齒形。
這就是鄉勇和真正軍人的區別:做不到心如鐵石,令行禁止。真正的軍人,哪怕對面情況有變化,哪怕沒有長官盯着,只要軍鼓不停,那就步伐不停,既不爭先,也不延後。
既然做不到,鄉勇便只能是鄉勇,裝備再好也不濟事。
塗生已查探過吳寨兵的虛實,早料到會是這樣。見亂了隊形,腳下發力,箭也似沖將過去。到近前略一側身,已從吳寨隊列中一個缺口鑽了進去。
那麼龐大的身軀,鑽隙而入時靈活得比狸貓更勝三分。進去以後腳步不停,左邊一拐,右邊一繞,從一列列吳寨兵身邊擦過。看似密不透風的軍陣,他卻像在曠野中奔馳一樣。
這就是如入無人之境。
少寨主吳曉義才見到顧庄那邊走出來孤零零一個人,還當是來告饒求和。正在思忖是由着他在陣前大喊饒命、給兒郎們取樂呢,還是放箭射死,抑或是綁到馬前斬了、懸首旗杆?一轉眼,卻見那人一頭扎進己方隊列。
那人比吳寨兵高出一大截,看得分外清楚。吳曉義只見他左衝右突,就像野豬衝進麥田,所到之處,麥苗或被踩倒,或左歪右斜。好端端的田地,轉眼便是一片狼藉。
吳曉義連聲喝令:“攔住!”“快!”“放箭!”……“救命!”
最後一聲,已是塗生搶到馬前。“救命”話音未落,塗生伸出鐵臂,一把將吳少寨主揪下馬背,提在手中。另一隻手一棒打折將旗旗杆,這才轉身奔回本陣。
來時擋不住,去時仍舊擋不住。去時更將已經散亂的隊形撞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