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奇怪的聲音
金剛力士,巍然矗立。
這是塵世凡間罕見的景象。仙術施展之後,法相高達數十丈。平原上彷彿驀地長出了一座座小山。
偉岸的金剛力士投下的陰影中,是一群凡人。個個頂盔貫甲,武裝到了牙齒,又是千里挑一的彪形大漢,但和高大得遮蔽天日的金剛們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金剛力士不言不動,這群人卻叫囂躁動,怨氣衝天。
“招兵時是怎麼說的?打打雜,嚇唬嚇唬官府的那些垃圾兵。結果呢,成天打個不停。現在可好,跟天兵打起來了。那可是修仙門派的兵!”
有人不滿意了。“咱們不也是嗎?天兵天將,山陽宗門下!哎對了,對面是哪家哪派的,你們知道嗎?”
怨氣最重的那個大罵:“我管他哪家哪派,世家也罷門派也罷,反正是修仙的。他媽的,幾百幾千年裏,誰聽說過修仙門派跟修仙門派打仗?這不是讓兩邊當兵的以命換命嗎?”跺着腳道,“還有半年就退役,卻他媽碰上這種事。倒了血霉了!”
人群里罵聲四起:“十四五歲當兵,指望着熬過四十年,退役銀子到手,買田買地……”
“五六十歲當個闊佬,神仙操練出來的這副體格,還有二三十年好日子過呢。誰想到碰上這種要命的仗。”
領頭抱怨的老兵把標槍朝地下一摜,“老子不打了!”一轉頭,對身後一個少年道,“那誰,你也一樣。聽你龐爺爺的沒錯。修仙門派跟修仙門派對打,你個娃娃兵,上去就是個死。”
少年憨憨地“嗯”了一聲,“我聽龐爺爺的。還有劉二爺爺、趙大叔、祝三叔……”
除他之外,這一伍都是老兵,紛紛道:“不打了。”
“也別硬抗軍令,沖的時候慢點,朝旁邊溜。”
“放屁,乾脆炸營散夥!”
群情洶洶,差點當場兵變。只是懼怕頭頂上方几乎高聳入雲的金剛力士。能不怕嗎?高度才到那位的足踝,人家一伸腳能碾死好幾個。
但天兵們叫喊一陣,金剛卻全無動靜。趙大叔覷着眼睛偷看,道:“他在上面那麼高,莫非聽不見咱們?”
劉二爺也道:“不知道他眼神怎麼樣。大伙兒散開,四下里一跑,他能看見不?”
正在要逃又不敢逃、拿不定主意,遠處一個力士飛奔過來。這種普通力士不是金剛,不會變身,只是戰陣上的本領比一般士兵高強,被門派中管事的大人提拔起來,另加傳授,統領部伍。平時督促操練,戰時帶隊廝殺。
少年見來了當官的,以為免不了挨一頓訓斥,嚇得畏畏縮縮。龐爺爺罵道:“躲什麼躲?那誰,娃娃兵,膽小鬼!”
趙大叔道:“別這麼罵孩子。什麼那誰那誰,同一個伍的,連名字都不知道?我說……哎……那、那誰?”原來趙大叔也一時糊塗想不起來,“哎”了半天,還是個“那誰”。自己都綳不住,哈哈大笑。
少年嘟噥道:“我叫塗生。說了多少次,老是記不住。塗生,塗生!”
趙大叔好像沒聽見,光顧着笑了,“……哈哈哈……別怕……”
龐爺爺仍舊惡聲惡氣:“又不是金剛,怕他個鳥。單個當兵的不是他對手,我們一個伍齊上,一伸手就剁了他。”
這一伍的幾個老兵躍躍欲試,一步步逼上前去。少年塗生慌得不行,既不敢參加兵變,又不敢違抗老兵的命令。老兵們凶相畢露,那力士卻好像全沒看見,只管大步奔進士兵人群里,一反手,拔出斜插後背的一桿三角令旗。
時當正午,西升東落和東升西落的兩個太陽軌道相交,並立天頂,灑下萬道陽光。陽光射在那面小旗上,三角旗反射出金光。塗生眼睛一花,覺得小旗所在的空間波動了一下,好像泛起一陣漣漪。
力士大吼着發令:“各伍,三角排列,各就各位,準備戰鬥!”
塗生忽然覺得坐立不安,像一身力氣憋着沒處使,恨不得痛痛快快發泄出來。耳朵里轟轟作響,這是熱血沸騰,一心只想衝鋒向前,將對面那些王八蛋戳個對穿,砍成兩段,為了山陽宗,這是紅塵之外最偉大的修仙門派,它供奉的是九重天上最偉大的華陽仙山——
——咦?
塗生吃了一驚。這些念頭是從哪兒來的?
身為山陽宗屬下天兵,每天免不了念經一般背誦“……山陽宗,紅塵之外最偉大的修仙門派,供奉的是九重天上最偉大的華陽仙山……”倒背如流,達到張口就來的程度。這個節骨眼上,要緊的事沒想到,居然想起了這些沒用的。
塗生有些窘迫,呼出一口長氣,定了定神。耳朵里的轟響消失了。不,還殘留着一點聲音,小小的,細細的,“……衝鋒向前,將對面那些王八蛋戳個對穿,砍成兩段,為了山陽宗,這是紅塵之外最偉大的修仙門派,它供奉的是九重天上最偉大的華陽仙山……”
真要命!少年猛地晃晃腦袋,手指還狠狠掏了掏耳朵眼。
聲音消失了。
鬧到幻聽的地步!太緊張了。戰前,難免。
一隻手抓住肩膀狠狠一拽,“三角隊形,入列!動作快!”
是龐爺爺。
剛才吆喝造反的激情變成了臨戰的狂熱。龐爺爺連吼帶罵,調整着這一伍的作戰陣型,“五步間距!小祝你不要搶,老老實實跟在我右側后……姓劉的你敢拉下一步我活劈了你,我左手本來就差點,還經得起你耍滑頭?娃娃你排左二,劉爺爺腳步一慢,你給我一槍挑了他!”又掉頭朝另一伍大喊,“排緊湊點,別跑散了!”
眾人轟然響應,豪情萬丈。個個都是鐵血戰士,哪有半分剛才怨恨罷戰的模樣。
不愧是服役幾十年的老兵。塗生心想,再怎麼起鬨、說怪話,真打起來的時候頂得上去,豁得出去。
準備完畢。伍長龐爺擦了把汗,拉開嗓門大喝一聲:“衝鋒向前,將對面那些王八蛋戳個對穿,砍成兩段!”
這不是自己腦子裏的話嗎,怎麼被別人說出來了?塗生打了個冷戰,後頸窩汗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