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全文完
經年之後
或許姜宏海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和陸玖同桌吃飯,甚至欣慰的聽他叫自己一聲——岳父大人。
這和當初和他針鋒相對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西北到底是苦寒之地,姜宏海雖然只被流放幾年,但身子骨已經大不如前,仲秋的風吹過,便掩唇咳嗽了起來,“咳咳!”
陸玖將茶爐上溫着的茶水倒了杯,推到他面前,道,“岳父大人的風寒還是沒好嗎?”
姜宏海搖搖頭,“不礙事,老毛病了。”
上個月,二十二歲的小皇帝終於親政,陸玖請了恩旨,將姜宏海從西北接了回來。
想起一路來的所見所聞,姜宏海看向面前的人,感慨萬千道,“攝政王將蒼國治理的很好。”
一路上,聽到的全是歌頌當朝攝政王功績的。
蒼國這幾年,在他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邊疆再無戰事,就連西北苦寒之地,也漸漸繁榮起來,開始有商隊踏足。
陸玖笑笑,沒再說話,看向不遠處的校場。
姜宏海順着他的視線,一起看向不遠處的校場。
只見碩大的校場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在對峙,大的赫然是已經十七八歲長成大小伙的姜瑾,小的卻是一個只及人腰腹的五六歲的小包子。
小包子正哼哧哼哧的拉着一張大弓,試圖將眼前的人打敗。
可弓實在是太大了,也很重,導致他拿起來都吃力,何況是將眼前的人打倒。
不遠處的人張嘴就嘲,“我說陸小熙,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直說,你舅舅我可以大發慈悲,讓你三箭。”
小包子非常不滿的哼了他一聲,“不需要你讓,爹爹說了,男人不能說不行。”
說著,又拿起那張比他還大的弓,哼哧哼哧的拉了起來。
姜瑾在一旁歪嘴看着,時不時笑一下。
姜幻終於看不下去,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以大欺小,你就這點出息。”
姜瑾不服,“你當年不也是這麼教我的嗎,還說什麼人就要在挫折磨難中長大,不然怎麼成材?”
他可沒忘,這女人當年怎麼摧殘他的,這才哪到哪啊。
離得遠,坐着喝茶的人聽不到姜幻說了什麼,只看到她又往姜瑾頭上拍了一巴掌。
腳邊傳來動靜,陸玖低頭一看,一個三四歲的小軟包子正抱着他的大腿,試圖往上爬。
陸玖眸底盈滿笑意,伸手將她抱到自己腿上。
小軟包子先是親昵的喚了聲,“爹爹。”
陸玖嗯了聲。
她又看向對面的姜宏海,小嘴一癟,就開始告狀,“外公,舅舅欺負哥哥,舅舅壞。”
姜宏海被這一聲外公叫的分外熨帖,從陸玖懷裏接過來香軟的小包子,拿臉在她白嫩的小臉上親昵的蹭了蹭,“那穎兒希望外公怎麼懲罰舅舅?”
小軟包子想了想,仰着小腦袋道,“嗯,就罰舅舅不準吃飯。”
姜宏海哈哈一笑,“好,外公聽穎兒的,罰舅舅今晚沒飯吃。”
小軟包子見計謀得逞,嘻嘻笑了,“穎兒最喜歡外公了。”
說著,吧唧往他臉上親了口。
被小軟包子親了,姜宏海心底更熨帖了,一個勁的哈哈大笑,覺得過去幾十年真是白活了。
今天是仲秋節,又叫中秋節,是一年中重要的團圓的日子。
王府後廚,正在緊張的忙碌着,柳香在前邊盯着,小荷在後面盯着。
見廚子還在慢吞吞的上菜,小荷臉色頓時不好了,“我說郭大廚,您可快點的,王爺王妃,小公子和小小姐都在等着呢?”
郭大廚掂了一下鍋,鍋下的火苗立刻竄了上來,他又將鍋放下來,炒菜的勺子翻的行雲流水,只聽他不急不慢道,“不行啊小荷姑娘,這道群英薈萃講究的就是火候,差一點都不行,不然王爺王妃吃了不舒服,還是我們的罪過。”
小荷也不懂,抿抿嘴,“好吧,那郭大廚您可快點的,王妃王妃等久了不好。”
郭大廚,“好嘞,放心吧,小荷姑娘,馬上就好。”
小荷又囑咐了幾句,出了廚房。
前面,柳香也在馬不停蹄的安排着,該擺放的桌椅板凳都擺好,該放的碗筷都整齊放好,丫鬟小廝隨時待命。
陸子熙和姜瑾從校場回來的時候,飯菜已經上的差多了,姜瑾坐下來就想吃,被姜宏海一筷子敲在手上,“去洗手。”
姜瑾笑笑,洗手去了。
小軟包子也從陸玖懷裏爬下來,和姜瑾陸子熙一起洗手去了。
不一會回來,窩在姜幻懷裏,笑嘻嘻道,“娘親,外公說了,舅舅欺負哥哥,罰他不準吃飯。”
剛洗完手回來的姜瑾聽到這句話臉頓時垮了下來,抓起姜幻懷裏的某個小軟包子就是一通撓,“說,讓不讓舅舅吃飯?”
小軟包子被撓的哈哈大笑,不一會就投降了,“讓,讓舅舅吃飯,舅舅饒命,穎兒再也不敢了。”
姜瑾滿意的收回手。
剛拍拍手坐下就對上姜宏海略顯嚴肅的眼神,小老頭一聲冷哼,“多大個人了,還跟個孩子計較,你丟不丟人?”
姜瑾原先挺怕姜宏海的,現在雖然也怕,但比原先只會鵪鶉一樣躲在蘭小鈺身後強太多了。
被訓了,不服,哽着脖子就懟了回去,“我被我姐摧殘那幾年,可比這嚴重多了,怎麼不見您老為我討回公道?”
姜宏海眼睛一瞪。
姜瑾身子一縮。
姜幻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你還說。”
隨着話音落地,最後一道群音薈萃被上菜的小廝端了上來。
菜齊,人滿。
只有姜宏海淡淡嘆息一聲,若說今天這桌子上還差誰,恐怕就是前幾年被他送進宮的姜夢瑤了。
姜幻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爹,吃飯吧,別想那麼多了。”
姜宏海淡淡應了聲,吃進嘴裏的東西卻沒什麼味道。
姜宏海被發配的第二年,姜幻其實有進宮看望過姜夢瑤。
姜家倒台,曾經的貴妃之尊,在宮裏雖然謹言慎行,卻還是礙了不少人的眼。
隔三差五就有人去找她的麻煩,有些地位的宮女太監甚至也不把她放在眼裏。
姜幻去的時候,她正坐在一顆大樹下,看着一朵在陰涼處漸漸開敗的小花。
察覺到她來,什麼表情也沒有。
只問了句,“有酒嗎?”
她似乎看開了,又似乎更加將自己困在某一方天地,走不出來,也不想走出來。
姜幻沒想到她會突然跟她要酒,說了句,“沒有。”
姜夢瑤,“下次進宮帶些吧。”
姜幻,“好。”
時隔一年的見面,她們只說了這麼些話。
姜幻靜靜看了她會,轉身走了。
第二天,再次進宮,姜幻帶了瓶酒,上好的女兒紅,據說是京城最好的酒坊釀出來的,味道最為醇正。
姜夢瑤不懂酒,酒量也不是很好,幾杯下肚便有些微醺。
那日,陽光正好,卻半絲照不進她的眼底,似乎自從姜家沒落,她從貴妃降為美人開始,她的眼裏就佈滿了陰霾,窺不見一絲這個年紀該有的光亮,彷彿——萬年俱灰。
一瓶酒被她喝了大半,姜幻只淺嘗了小半杯。
那是姜幻第一次見姜夢瑤失態,也是第一次見她喝醉。
她趴在她肩膀上對她說,“你知道嗎,從小我就很討厭你,非常討厭,討厭到恨不得親手將你推進深淵,讓你這輩子都不能翻身。
可是你知道嗎?
我又很嫉妒你,嫉妒姜宏海對你的寵愛,嫉妒你可以活的像自己,而我永遠都在看別人的臉色而活,嫡女不像嫡女,像是一條寄人籬下的狗。”
那一日,姜夢瑤對她說了很多,她的不滿,她的難過,她的嫉妒,她的悔恨,以及對某個人的愧疚。
姜幻都靜靜聽着。
或許是真的喝多了,說著說著她便趴在桌子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姜幻以為她睡著了,叫來這宮裏唯一的一個宮女拿來一張毯子給她蓋上。
不想,在她轉身之際,趴在桌子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睛,抓住了她的手,聲音低低沉沉,一點不像一個喝醉的人,倒像一個無比清醒的正常人,她道,“姜幻,下次進宮幫我帶點東西吧。
姜幻凝眉看着她,覺得此時的她很不對勁,她皺眉道,“什麼?”
姜夢瑤湊近她,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
姜幻瞪大眼睛,還沒等她問出什麼,就聽姜夢瑤在她耳邊吞吐着酒氣道,“你若真的為我好,就讓我有體面的,尊嚴的離開吧。”
姜幻靜靜盯着她,看了許久,道了聲,“好。”
話落,轉身走了。
一聲“謝謝。”從身後的風淡淡傳入耳朵。
姜幻腳步頓了頓,大步離開。
再次進宮,是三個月後。
姜幻將一個小瓷瓶放到姜夢瑤面前,“你若真想好了,這裏有一粒葯,可以幫你達成所願。”
姜夢瑤不說話,靜靜看着面前的小瓷瓶,之後伸手,握在掌心裏,緊緊握住,似乎是什麼非常珍貴的東西。
姜幻看她這樣,指尖蜷了蜷,又道,“但此葯有一個特點,雖然可以讓人在一刻鐘內斃命,查不出來死因,卻也會讓人痛不欲生,肝腸寸斷,你想好了,是真的去死,還是我幫你出宮謀一條生路。”
從以第一次進宮,她就告訴姜夢瑤,她可以幫她出宮,也可以幫她在宮外謀一條生路,若不然,住在攝政王府也是可以的,左右不過多一雙筷子。
姜夢瑤拒絕了,直到今天都沒有同意。
也似乎完全沒聽到她說什麼,輕輕道了聲,“謝謝。”
指尖蜷緊,姜幻有些被她面無表情的臉刺痛,頓了會,開口,“其實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機會可以重來。”
就算不想出宮當一個普通人,她今年也才十八歲,花一樣的年紀,只要不死,在後宮有得是機會可以重來,她想不通她為什麼要尋短見。
姜夢瑤卻是一個字也不願多說了。
姜幻只知道,那天出宮時,天邊的夕陽很紅,像血一樣,將大地映襯的一片猩紅刺目。
晚上的時候就聽說,無華宮的姜美人歿了。
小皇帝什麼也沒說,命人將人抬出宮埋了,據說死之前一直在瘋狂的大笑,嘴裏不停的重複着一句話,“姜幻,你騙我!哈哈哈哈哈……姜幻,你騙我!!”
笑着笑着,眼角就流出了淚,可是上天不會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在憤恨和不甘中,她閉上了眼睛。
姜幻的確騙了她,那葯是她從顧長浩那裏得來的,可以讓人死的悄無聲息,亦感覺不到任何痛苦,是最讓人察覺不到的一種死法,就像是做夢一樣,不知不覺就赴了黃泉。
她本意是想讓她放棄輕生的念頭,沒想到她還是選擇了死路。
姜幻深深嘆息一聲。
陸玖走到她身邊,入秋了,晚上的天有些涼,他將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柔聲開口,“怎麼,又想起姜夢瑤了?”
姜幻輕輕嗯了聲。
視線落在沉沉的夜幕,許久,開口,“她可以不選那條路的,也怪我,當時想的太少,她想要那東西,就給她了,若是……”
唇被一根微涼的手指堵上了。
姜幻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人,陸玖道,“不怪你,姜夢瑤雖然在丞相府不受寵,但有身為嫡女的尊嚴,丞相傾覆之後,她的在宮裏的境遇大不如前,一個小小的宮女都敢欺負到她頭上。
就算你當時不給她那個東西,但她已有死志,是你怎麼也阻攔不了的。”
姜幻不知道這番話是不是安慰她,但那件事終歸在她心裏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迎着晚風的清涼,她淡淡道,“或許吧。”
又是一陣微涼的風刮過。
陸玖抬頭看了看天色,“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說著,就要伸手去扶坐在藤椅上的姜幻。
姜幻嗔他一眼,“我還沒到走兩步路都要人扶的地步。”
陸玖據理力爭,“怎麼沒有,你現在是孕婦,孕婦當然要多注意些。”
姜幻手指抵在唇瓣上,噓的一聲,“你小聲點,穎兒才多大,我們就要給她添弟弟妹妹了,說出去丟不丟人?”
陸玖哼了聲,“和自己的娘子生孩子,有什麼好丟人的,不丟人,一點都不丟人。”
本來兩人就離寢殿極近,兩句話的功夫,就走到了屋裏,剛關上門,某人就黏糊糊的湊了過來,眸底散發的某種意思明顯,“姜幻,我今晚能不能……”
姜幻冷着臉拒絕,“不能,傷着孩子怎麼辦?”
那人厚着臉皮湊的更近了,“我都問過顧老了,過了頭三個月,注意點沒事的。”
這種事這男人竟然也好意思開口問別人。
姜幻羞惱瞪他一眼,“堂堂攝政王,竟然去問人這個,你害不害臊?”
陸玖臉皮堪比城牆,“不害臊,我和自己娘子親熱,有什麼好害臊的。”
說著,刺啦一聲,裂帛的聲音響起。
姜幻真想將他一腳踹下床,嚶x嚀一聲,“喂,你輕點,輕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