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借刀殺人
楊修到了河北之後,自然受到了十分隆重的接待。
這其中,家族名望、祖上德行佔了一半的功勞,而袁氏與楊氏的世代姻親,則是另一半。
他出使鄴城,除了尋親敘禮之外,最重要的事情,還是為了甄家與劉備。
楊修當著一眾文武的面,故意抬高了嗓音,對袁紹說道:“袁公,在下聽聞,半月之前,劉備帶了河北二十萬石糧草,到許都賣糧,可有此事?”
袁紹有苦難言,他自然不能對楊修表明,那二十萬石糧草,有十幾萬是自己的,想來想去,只能取了個折中的法子。
“劉備狗賊,奸詐狡猾,故意誆騙我等,擄走了幾倉穀米,實在可恨。”
幾倉穀米?
好傢夥,二十萬石糧食,就這麼幾倉穀米敷衍過去了,袁本初,你可真是心大啊……
楊修清了清嗓子,故作義憤填膺的道:“何止如此?劉備因為栽在了許都,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所以竟膽大妄為,想要對我家二爺行刺。不知,此事袁公是否知曉?”
別說這事袁紹不知道,哪怕他知道了,也絕對要裝聾作啞。
冒然行刺,而且還是針對曹府,這要是傳了出去,於自己的名聲肯定大為妨礙。
他不是怕曹操,也從沒將什麼曹二爺放在眼裏,他怕的,是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說他袁紹不夠光明磊落,只會做偷雞摸狗這種勾當。
“德祖何出此言?袁某待人,向來示之以誠。劉備原來投我,我念於昔日情誼,不忍拒絕。但,他做什麼事,與袁某卻無關。”
楊修微微頷首,抬起手來,鄭重的行了一禮,“既是如此,那麼,請袁公將劉備家室妻小,送往許都,二爺那邊,也好有個交待。”
二爺二爺,自楊修來到議事廳中,已經提到了好幾次二爺。
曹德曹二爺,他有多大能耐,竟值得楊德祖一直念念不忘?
袁紹已然有些不快,擺擺手道:“劉備雖然姦猾,可他妻小皆是婦孺,袁某縱然無德,也絕不會對女人幼童下手。德祖此言,再議,再議。來人,擺酒設宴,袁某要為楊公子接風洗塵!”
擺酒設宴,那就表示,話說不下去了。
甄逸的管家,張安,也就是甄宓的舅舅,愣愣的站在旁邊,半句話沒接上,眼看着就要散場了,心中一急,連忙拉住楊修詢問道:“德祖老弟,你怎麼不說甄家的事?我家老爺還在許都扣着呢,不是說,要用劉備的家室妻小,換我家老爺回來嗎?”
用劉備的老婆孩子,去換甄逸回歸河北,這是曹德之前與甄家父女定下的計策。
一來,對外宣稱曹德扣下了甄逸,可以讓袁紹覺得,甄逸在本質上是忠於河北的,洗刷掉甄逸所犯的過錯,以此來保住甄家;一來,可以用妻女鉗制住劉備,逼他交出甄家的印璽、信貼。
可現在袁紹不提換人的事,那麼,這一切都會落空。
楊修頓了頓,偷偷瞄了瞄在場的沮授、審配、許攸、逢紀等一眾謀士,不無感慨的道:“袁本初帳下,能人輩出,我若說的多了,怕是會適得其反,早晚要露餡。”
張安冷笑一聲,搖着頭道:“袁紹此人,好謀無斷,哪怕他身旁謀士再多,可到了他那,始終下不了決心。德祖老弟,你得逼一逼他。不逼他,他鐵定做不了決斷。”
楊修一愣,“有這種事?”
想了想,似乎二爺也曾說過這話,他在心裏便已經有了打算。
酒宴之間,大夥的情緒都不太高。
因為白白送給了許都二十萬石糧草,君臣上下,都覺得十分憋屈。
如今,劉備已經畏罪潛逃,甄逸又被曹府扣了,田豐、張郃,因為謀划不周、做事失利,一回到鄴城,就被軟禁起來,袁紹可以說是人財兩空,丟人丟大發了。
再加上那一百多匹戰馬,被一個名叫豬哥的小毛孩子,餵了幾百斤巴豆,狠狠的竄了七八天。
回來的路上,又不停的趕路,虛脫之死的,足有三四十之多!
這等窘境,大夥如何能高興起來呢?
眾人喝了幾輪悶酒後,眼見沒人說話,楊修便站了起來,以退為進的道:“袁公,劉備與我家二爺,乃是死敵!河北既然不肯放人,將他妻小家室送往許都,楊某懇請袁公,將其就地正法,以解我家二爺心頭之恨!”
“你,你放肆!”
袁紹一拍桌案,整個人都暴怒起來,“袁某身為名門之後,向來以寬厚仁義處世,豈可因為個人私憤,而誅殺無辜婦孺?楊德祖,莫要繼續胡言亂語,否則,莫怪袁某不念親情,將你逐出河北!”
楊修還要爭辯,袁紹卻憤然起身,扭頭回到後堂去了。
廳內一眾謀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於楊修那番言論,各有各的想法。
一時之間,大夥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楊修默默的坐在席位上,只自顧自的喝酒吃菜,對於那些閑言碎語,一概不予理睬。
過了片刻,沮授率先站了起來,對着楊修抬了抬手,往後堂找袁紹去了。
再往後,審配、逢紀也紛紛離席,對楊修行了一禮,追沮授去了。
接着,便是許攸、郭圖……
轉眼功夫,大廳內的謀士們,已經去了十之七八。餘下的,都是些沒什麼分量,說話權重不高的。
過了約一個時辰,袁紹突然笑呵呵的從後堂走出。
他重新坐回主位,先舉起酒杯,敬了楊修一輪,之後便瞪視着沮授、審配等一眾謀士,厲聲訓斥道:“誤聽你等之言,險些錯怪了好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沮授重重喘了口氣,審配微微搖了搖頭,顯然有些不快。
其餘謀士,除了郭圖之外,也大多低頭嘆息,對於主公袁紹推諉責任、舉棋不定的做法,都感到有些失望。
袁紹回過頭來,看着楊修,點了點頭,笑道:“德祖呀,既然你家二爺執意如此,袁某也不好推諉。劉備家室,正圈養在鄴城之中,袁某立刻就派人取來。另外,我讓張郃、田豐戴罪立功,送她們入許,可否?”
楊修大喜過望,連連稱謝道:“既是如此,在下替二爺謝過袁公。袁公名望播於四海,威猛傳於江東,真不愧是天下明主!”
“哦?說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袁紹心滿意足,仰天大笑。楊修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場間謀士,或絕望扼腕,或氣憤填膺,或苟且無助,或心懷鬼胎……
酒宴,便在這樣一種奇特的氛圍下結束了,從始至終,袁紹沒有提過甄家一個字。
只等到楊修取了劉備家室,準備返回許都的路上,袁紹那邊,方才派郭圖給他送來了一封密信。
信中說道:“德祖老弟,鄴城魚龍混雜、耳目眾多,不便用計,以免被外人得知。袁某恨劉備久矣,早就想殺了他一門妻小,眼下,正好借你家二爺之手,斬草除根。”
“另外,甄氏一族,與袁氏有莫逆之交。請德祖老弟上復曹公、曹德,殺了劉備妻小,可將甄氏族人,交與張郃。他自會親自領兵,護送甄家安全返回河北。”
“兄,袁紹頓首。”
楊修看了書信,起初沒覺得有什麼,與郭圖抬了抬手,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郭先生,你就放心回去復命吧。甄老爺子,以及甄家族人,在二爺府中過的自在着呢。”
可一旦出了鄴城,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恐慌。
打開密信,反反覆復看了十幾遍,這才發現,袁紹所指的,並非甄老爺子自己,還包括整個甄氏一門。
“可將甄氏族人,交與張郃。他自會親自領兵,護送甄家安全返回河北……”
“可將甄氏族人,交與張郃?”
“他自會親自領兵,護送甄家,安全返回河北?”
楊修嘀嘀咕咕,反覆品味這幾句話,嘀咕着嘀咕着,他突然抬起頭,盯着張平問道:“你們甄氏,在河北有多少人?有多少產業?”
張平滿是自豪,指着身後的鄴城道:“家大業大,錢糧無數。雖說,我們是商賈,登不了世家門庭,可我們有錢啊。不然,劉備那廝,以及袁公,怎麼會想起來與甄家合夥,一起做生意?”
楊修驚恐萬分,再次質問道:“到底多少?有個准數沒有?”
張平見他如此慌亂,還以為被自家的底子給嚇到了,當即意氣風發、搖頭晃腦的道:“楊老弟,這麼跟你說吧,河北四州,別看地盤挺大,但能隨隨便便拿出五萬石糧草的,只有我們甄氏一家。就這,我家老爺也沒放在眼裏,若不是袁公親自來請,誰會傻乎乎的拿着五萬石糧草,跑到許都湊熱鬧?”
“我們甄家以前,也是闊氣過的。當年平帝時,甄家老祖甄豐,還做過大司空。只可惜後來他兒子甄尋,愛上了平帝的皇后,在平帝死後,竟然鬼迷心竅的矯詔偽書,要把皇后嫁給自己。因此,得罪了王莽,株連了宗室親朋,被殺了好幾百人。”
“從此以後,我們甄家便世代經商,絕不再碰朝政軍務。到現在,已經過了一百多年。一百多年的從商積累,這裏面到底賺了多少錢,怕是連甄老爺子自己,都數不清吧……”
他一邊高談闊論,眉飛色舞的描述着,當年甄尋是如何愛上了平帝皇后,如何衝冠一怒為紅顏,矯詔偽書,害死了族裏的幾百號親人;一邊又禁不住嘚瑟炫耀,備述甄氏家族這一百多年,積攢了多少財富,囤積了多少錢糧,連河北袁紹,都求着跟他們做生意……
楊修臉色陰鬱,趁張郃冷笑轉身、揚鞭催馬之際,湊到張平耳邊,沉聲警告道:
“袁紹,要滅你滿門!他要將甄氏一族連根拔起,滅了你家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