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宅斗戰書
鴻雁又急又慌:“劉大夫,您快講呀,我家小姐到底怎麼了?”
老大夫顫顫巍巍地收回了手:“侯爵夫人兩年前小產之後,便患了下紅之症,氣虛血虧,陰損脾弱,近來憂思過慮,又受了寒氣,病癒發地沉重,已傷及元氣,昨日若非老朽及時施針,恐怕性命難保,至少須得靜養三、五年方可恢復,但…但今日的脈象忽而轉變,不浮不沉,和緩有力…竟…竟是痊癒了!”
他行醫五十載,從未遇見過這般詭奇之事,權貴內眷的私隱,醫者本不該過多打聽,可他實在按耐不住好奇之心:“老朽斗膽,敢問夫人…是否服用過丹藥或偏方?”
“從昨夜到今日,我家小姐只喝過兩次葯,全都是您開的方子…”鴻雁如實回答,驀地靈光一閃,猝然清脆拍掌:“我知道啦!”
景栗一臉懵,還帶着幾分心慌:“你…知道…什麼了?”
“去年我有幸在夢中得到過菩薩的指點!”鴻雁雙手合十,滿面虔誠鄭重——
“菩薩娘娘說,只要我每日睡前默誦一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小姐您的病就能好起來,我謹遵神明之意,日日誦經禱告,果然得償所願!”
“啊?!…”景栗萬萬沒有想到,小丫鬟的解釋竟會是這般,雖然與真相相差十萬八千里,但足見鴻雁的忠心和誠意,她當然不能講出解怨事務所和重生一事,否則定然會被當成瘋子,便將計就計道——
“對…沒錯!一定是你的誠心感動了上蒼,菩薩真人才會保佑我,謝謝你,鴻雁!”
“小姐,奴婢哪裏受得起您這聲謝呢~”小丫鬟反而不好意思了,半跪下身道:“小姐就是鴻雁的天,您若有個好歹,那奴婢也活不成了!”
這不是一個人人平等的時代,為奴為婢皆是苦命人,小丫鬟不過才十五六歲,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被困於深宅大院之中,艱難討生活,跟着性情軟弱的小姐,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氣,景栗作為現代人,難免對其境遇心生同情。
從前在劇組演丫鬟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慘到了極致,不過與真丫鬟鴻雁一比,她那點苦完全算不得什麼,作為無名且無台詞的龍套,站在固定位置打打醬油就可以,好歹每天都能領上兩次半涼不熱的盒飯。
景栗還未做好充分的準備,侯府宅斗大戲就拉開了序幕。
反派主角們皆在幕後摩拳擦掌,配角率先登場,打頭陣探路。
大夫離開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有一位五十多歲的矮胖婆子前來,行禮的動作雖是規規矩矩,可眼神之中並無敬重,語調還帶着幾分傲慢——
“老夫人聽聞大娘子的病情好轉,那請安還是依照從前的規矩,請您儘快更衣梳洗,前往壽福堂。”
鴻雁心直口快,見對方那趾高氣昂的態度,便氣不打一處來,據理力爭懟了回去——
“刁媽媽,大夫前腳剛走,我連補藥的方子都還沒來得及送到廚房,您老就巴巴地趕來了,一句問候都沒有,硬生生逼着我家重病初愈的小姐去請安,這哪像是傳話的老忠僕,活脫脫是催命的無常鬼!”
刁媽媽被小輩奴婢數落一通,卻面不改色,輕聲一哼,冷冷而笑:“不愧是大娘子的貼身丫鬟,唇舌之上長刀子,真真是厲害得很吶,我這老太婆可不敢招惹,大娘子不情願請安那就罷了,奴婢照實回老夫人便是。”
“刁媽媽且慢!”景栗喊住了那心機頗深的惡婆子,刻意放軟語氣道——
“鴻雁為了照顧我,昨日一夜未合眼,都累糊塗了,胡言亂語,多有得罪,還望刁媽媽大人大量,務要見怪。”
而後她一邊用眼神示意一邊說道:“鴻雁,還不快給刁媽媽賠罪!”
鴻雁直爽無心機,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迫於無奈不情不願地違心認錯。
景栗適時咳嗽了起來,還偽裝出肺弱咳喘的嬌弱模樣,實際是在趁此時機思索應對之法。
近些年宅斗題材正熱,她參加了無數次甄選角色的面試,永遠都盡最大努力準備,如果有原著小說,她還會精讀原作,以求更貼近人物,潛移默化之中,她把內宅鬥爭的三十六計揣摩了個通通透透,已達王者段位,連古風文言詞兒對白都能張嘴就來。
她辛辛苦苦近五年,都沒能得到一個像樣的角色,怎料東方不亮西方亮,宅斗知識儲備倒在穿越之中派上了用場。
這位刁媽媽一張口,景栗便知其為老奸巨猾的角色,若在影視劇之中,一般是最後一批領盒飯的反派配角。
宅斗小天才景栗慧眼明心,一眼便看透了套路式反派刁媽媽的險惡用心。
這位惡婆子妥妥是高手,兩段話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藏了“無風起浪”與“以退為進”兩大計謀——
刁婆婆先是仗着老夫人的勢對她這位大娘子頤指氣使,目的不是狐假虎威抖威風,而是為了無風起浪、挑撥事端。
鴻雁牙尖嘴利,罵的句句在理,奈何這丫頭的技能偏科過於嚴重,雖然忠心與勇氣值爆棚,但是情商值與智慧值雙雙不及格,頭腦一熱就跳入了對手所挖的深坑。
宅斗重要原則之一為——真理掌握在得勢者的手中,誰有勢誰有理。
像刁媽媽那般有強大靠山的老奴僕,在府宅之中的地位可不低,年輕的主子們都給她留三分薄面,僕從大多唯她馬首是瞻,妥妥是侯府中的“得勢者”。
與之相比,怨靈苦主大娘子金蓮則是不折不扣的“失勢者”,遭到府宅上下的一致輕視,連奴僕都敢肆無忌憚地折辱她,頂着最閃亮的光環,卻淪落至侯府食物鏈的最底層,真真是人間慘劇。
一出這院子,刁媽媽勢必會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揚遭鴻雁羞辱一事,侯府中人當然會一邊倒地譴責小丫鬟欺老犯上,進而非議大娘子軟弱無能、馭下無方,到時候一盆又一盆髒水潑來,她們主僕二人縱然渾身張滿了嘴,也解釋不清真相,因為根本沒有人在乎真相。
要想破這“無風起浪”的局,須得用裝聾作啞的法子,任對手上躥下跳、瘋狂作妖、掀風起浪,我自巋然不動,沒有人配合,單憑刁媽媽那惡婆子一人表演,即便將一把老骨頭折騰斷了,也撲騰不出半分浪花。
但是,不冷靜的鴻雁卻着了對手的道,景栗為了補救,只得命其道歉賠禮,竭力避免不必要的風波。
刁婆婆用的第二招,是以退為進,她假裝敵不過鴻雁的毒舌攻勢,表面退讓,實則心裏憋着大壞招。
到時候事情鬧大,兩方對峙起來,理虧的一定是鴻雁,刁婆婆搞不好還得當眾表演一出哭天搶地的委屈戲碼,顯得她比竇娥還冤,以此把鴻雁這個忠心的小丫頭逐出侯府,到時候景栗可就成了孤家寡人,根本無法完成幫怨靈苦主報仇雪恨的任務。
刁媽媽一把年紀的人了,頗有“浪后”屬性,孜孜不倦挑唆風浪:“大夫說大娘子的身體大好了,可您卻仍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樣,真不知道該相信誰呢~”
鴻雁險些又落入了陷阱,景栗重重捏住她的手,蹙着眉頭以犀利眼神示意其安靜。
景栗敏銳意識到,自己眼下正處於完全被動的局面,要想破局,必須劍走偏鋒,在這關鍵時刻,愛看鬼片的她靈感迸發,即興表演,現編了一段靈異故事——
“即便我只剩下一口氣,也得去向母親大人請安吶~”
她捂着胸口,刻意用氣若遊絲的喘音講話,這樣的調調和鬼故事很相配,可平添三分恐怖感,聽者大多會恍惚心驚,她所說的“請安吶~”三字,莫名像是女鬼的經典顫音出場語——“拿命來~”。
景栗繼續道:“昨夜我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在睡夢之中,朦朦朧朧聽到閻王爺講了不少事,說什麼侯府之中虎狼蛇蠍齊聚,不少人把我這位大娘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暗暗在我的飲食之中下毒,至於下毒的人究竟是誰…”
說到這裏,她刻意頓了頓賣關子,一邊揉着太陽穴裝頭痛,另一邊悄悄觀察着刁媽媽,那惡婆子果然老臉煞白。
高門大戶內眷之間你死我活的爭鬥,主子無須親自動手,臟事都是交由心腹下人去辦,景栗猜測刁媽媽就是替侯府老夫人下毒謀害金蓮的工具人,所以在言詞之中暗暗試探,算是賭了一把。
景栗開局的運氣還算不錯,她從那惡婆子的面色便可看出,這一次賭贏了。
刁婆婆無疑是老手,下毒暗害的事她從前想必做過不少次,總體狀態相當鎮定,只是臉色有變,她追問道——
“閻王爺講出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誰?”
“我現在腦子一片混沌,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一時想不起來,反正心裏不安得很,須得向母親大人好好說道說道,最好再把侯府上上下下都徹查一遍,務必得把藏毒下毒的歹人抓出來嚴懲!”
刁媽媽當然不希望此事鬧大,道:“鬼神之說,不可盡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景栗用綿里藏針的方式回懟,並以自言自語之態感嘆道——
“俗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這輩子只行善不行惡,即便被歹人害入陰曹地府,也照樣能還陽康復,而那些惡行累累的歹人,即使日日燒高香拜菩薩真人,也逃不過因果報應,必入十八層地獄,入刀山、下火海、受油煎,永世不得超生!”
這一段話,並非無心之言,而是景栗所下的宅斗戰書。
在與刁媽媽以唇舌交戰的過程之中,她已然下定決心,管那解怨事務所是什麼魔鬼機構,只要有一線重生的希望,她都得搏一搏,說不定魂魄重歸軀體之後,她的命運就會發生奇迹般的逆轉,成為一條大紅大紫的真錦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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