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卷 第二章 辟雍院驚變
顏陌清了清嗓子,起初不敢直視夫子,慢慢思維越發清晰,像是下了莫大決定一般,鼓起勇氣道:“農民在田官的監督下在公田上辛苦勞作,農民要頂着烈日織布供給貴族做衣裳,農民還要參與打獵,獵得的大獸要獻給貴族,釀酒殺牧為貴族祝壽!我清楚記得先生的教導,我們大周的耕作制度是‘井田制’,公田的收入要用在祭祀和公建事業上,又有一夫受百畝和定期平均分配和調換不同田地的制度,可這首樂歌體現出的是公田已經被貴族佔有,您不覺得矛盾么?”
顏陌的一番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明眸仰望間充滿疑惑,或許這僅僅是稚子之言,然而對於老者而言更甚於口誅筆伐。
“謬論你……大逆不道哇!”
老者明顯是因為孩子口懟難掩羞惱,原本愛才之意轉瞬間煙消雲散,隨身捲起桌案上的教材頭也不回憤然離去。
“先生,您的筆硯,還有……還有……”
“不要啦,都送你啦!”老者頭也不回怒喝道,似乎暫留一秒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不是你讓我談談自己的心得么?”顏陌滿臉的愕然,不知道哪裏惹得先生前後態度轉變這麼大,目光移向老者平日教學桌案上的東西,一陣頭大為難。
“這該如何是好?”
略顯褪色的桌案上整齊擺放着三樣物品,第一件是點讀的象牙筆。
辟雍內讀書,每日上課前學生要拿着自己的書卷到先生處“上書”。所謂“上書”就是學生拿着自己前日預習的書,翻到要學習的這一頁,上交給先生,先生給他點出句讀,以便更好理解字文字意。
老者所留的這件點讀的象牙筆就算是外行人見到也能看出其高端之處,扁平的筆身,一頭粗一頭細,兩頭各有一個沾染印泥的圓圈,大圈表示句號,小圈表示逗號,附註先生的精彩點評后也會用它在後面點一點,類似於名章的作用。
桌案上另外的物品是先生的毛筆與硯台,與貴氣的象牙筆相比這兩件物品就稍顯樸素了,硯台作為文房四寶之一,供研墨、調墨之用,是書寫、繪畫研磨色料的必備工具。
這款硯台形狀樸素得甚至簡陋,因為需要磨墨,所以有一塊平坦的地方;因為要盛墨汁,所以有一個凹陷,往日先生都是自己親自磨墨,盛放磨好的墨汁為掭筆使用。
月許前,顏陌在打掃衛生時不慎將硯台碰掉地上,外表看上去沒有變化,底部卻磕裂出一道細紋,而且還划傷了他的右手,所幸沒有被人發現。
雖然這並不算什麼大事,但他心底還是有些不安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傳統觀念讓他心中始終對此感到愧疚。
“這隻點讀用的象牙筆先生一直很喜愛,雖然他說不要了,那一定是氣話,我要想辦法還給他,至於這根毛筆和硯台……”顏陌的心思在翻湧,有些猶豫。
“硯台雖然陳舊,可想必一定跟了先生很久,否則早就該更換扔掉了,我要是把它還回去,先生要是問起怎麼磕裂的,我該如何回答?”
顏陌不善於撒謊,否則也不會把老者氣的拂袖而去,他猶豫再三后將象牙筆交給後堂正打掃庭院的小廝,讓其見到老者轉交給他,自己則拿着筆和硯,打算擇日求母親帶他去買一套新的墨寶給老者送去。
辟雍的整體面積非常之大,院落佈局特點分明,小學院只佔據全院不足兩成的面積,平日上課的時間與空間都被無形又濃厚的規矩籠罩着。
難怪這些學生只要一聽見下課都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一雙腿,風馳電掣般往外跑,不願意多耽擱一時半刻,分秒必爭地賽出個高低。
等顏陌收拾妥當準備回家的時候,前後再也看不見一位學生的影子,不過他似乎早已習慣,走路的樣子不疾不徐。
遠處風景秀麗,那裏有一座涼亭,四角蜿蜒,迎着霞光,琉璃閃耀,周圍芳草茵茵,偶見草叢中窸窣顫動,各種小動物若隱若現,在光線的折射下猶如潑墨油彩,生動而斑斕。
過了那座涼亭後身的小橋就是……
顏陌不是第一次路過這裏,與其說是被美景奪了神,還不如說是對辟雍大學院的嚮往。
大學院的美景可謂美不勝收,他曾經避開監管親身目睹過,那裏四周有水池環繞,中間高地建築鱗次櫛比,草屋隱土別樣風情,石山、園林內鳥獸集聚,演練賽場人聲鼎沸,莘莘學子結伴同行,談笑儒雅,禮風盛行。
“一切都是這般美好,宛如凈土!”
顏陌直抒胸臆,感慨出聲,小學院書閣中的三千冊藏書已經遠遠不夠自己消化,他渴望入大學,沉入無邊書海中,放飛心靈、篤靜自我。
如果讓任何其他人知道他這種恐怖的“吃書”能力,絕對驚詫莫名,緊接着就會以各種方式叨擾自己難得的平靜,這是顏陌最不想見到的,所以他需要低調,再低調,然而,顏陌的與眾不同不僅如此。
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比起同齡的女孩子也不會多出一兩肉,與之大相逕庭的是他的食量足足是成年人的飯量,而這絕對不是飽腹!沒有人會吃多那些食物都被消化去了哪裏。
想起府中高高胖胖的廚娘每天清早買菜表情的濃濃幽怨,顏陌不禁眉笑顏開。
說不準再過一年多等他年滿十五歲,到那時他就可以在大學院長期居住了,愛偷吃又擔心身材的廚娘沒有理由做好吃的飯菜,內心會無比糾結吧!藉此就當讓她放鬆減肥吧。
離開學堂的那一刻,他忽然心血來潮,回過身仰頭看了一眼刻着“奚山辟雍”的匾額,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預感。
似乎往前邁出的這一步將是人生一項極其重大的轉折,而且有一種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暗自嘲笑自己,顏陌覺得自己今天可能緊張過度了。
就在此時,一陣嘈雜聲從遠處傳來,聲音越來越近,伴隨着整齊的跑步聲,緊接着全身戎裝的官兵如洪水一般洶湧而來,還沒等顏陌反映過來,已經將“奚山辟雍”包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