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西北
涼風習習,秋葉飄零。連天空中南飛的大雁都要飛盡了,大地上卻還有着無數流浪奔波的人。
裴生信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他剛剛踏入河北的地界。
算起日子卓薇薇最近就要生產了,他想回家,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家裏去。可他不會這麼做,他是裴生信,鐵面神捕!鐵面無私,對他自己更是如此,只要裴生信還是裴生信,他就絕不會做出因私廢公的事。案子在身,無論如何家人也只能排在後面。
裴生信打定了主意,繼續向萬刃門趕路。傳說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如今他也要效仿一次了。
未等揚起馬鞭,裴生信忽然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策馬向他奔來。
“裴大哥!”
待到趕到裴生信身前,二人激動道:“終於找到你了,裴大哥。”
來者竟是秦琦和張森。
裴生信雖已猜到幾分二人的來意,但還是冷着臉喝問道:“你們兩個找我幹什麼,我雖然不在,你們平時該辦案就去辦案,和我在的時候不能有半分區別!”
平常若是遭到裴生信這般訓斥,張森與秦琦早就嚇得面如土色,連連稱是,可現在二人卻是一臉笑意。
秦琦道:“裴大哥,你先別著急罵我們倆,找你那是衙門裏大人下的命令,我們可不是。。。”
張森打斷道:“你他媽半天講不到重點,我來說。裴大哥,嫂子生了,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
饒是裴生信事前已有預料,待到自己親耳聽到的時候他的眼前也不免一陣恍惚,腦海中幻想起自己孩子的模樣。
“什麼時候,的事。”裴生信連話都說的不太利索了。
秦琦道:“兩天前。”
兩天前,原來在兩天前他便已經是一位父親了。
張森道:“你就別在這耽誤時間了,裴大哥,趕快回家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
裴生信看着眼前的二人,他想說他還沒辦完案子,他想說自己不能就這麼回家,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好’字。
聲音輕微卻也清晰。
一個父親怎能不想去看望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一個丈夫怎能不該去陪伴自己剛剛生產的妻子?即便他是裴生信,是鐵面神捕,但他也是個普通的人,擁有人的感情。裴生信從未做過因私廢公的事,但他這次還是沒逃過人之常情。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就走。他在心裏這麼說道,也許這是一個謊言。
裴生信像是逃也似的離去,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家中,他也不再敢去看秦琦和張森的臉。
裴府上下都很安靜,負責看門的柳七頭一墜一墜的,靠在門板上打着瞌睡。
裴生信想悄悄溜進去,但開門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柳七。
柳七打了個激靈立馬站起身來,途中還不忘擦去自己下巴上的口水。
看清來人後柳七開心地道:“少爺!你回來了,我這就去告訴少奶奶和老夫人。”
即使裴翰故去多年,但因為老夫人尚在,所以裴府上下的人還是習慣稱呼裴生信為少爺。
裴生信趕忙示意柳七安靜。“你守在這就好,我自己悄悄進去。”
柳七做了個心領神會的表情道:“我懂,少爺你是想給少奶奶一個驚喜。”
裴生信沒再多說什麼,他徑直向東廂房走去,那是他和卓薇薇的住處。裴生信走的很慢,他既激動又掙扎。“見到妻兒之後,我還能狠下心離開嗎?”裴生信在心裏質問着自己。
大名鼎鼎的鐵面神捕現在就像是一個竊賊一般把耳朵貼在屋門上偷聽着屋內的動靜。均勻的呼吸聲從裏面傳來。裴生信輕輕推開門,門板發出了‘吱呀’的一聲響動,響聲不大,卻嚇得他渾身一顫。
床上躺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卓薇薇躺在外面,孩子躺在裏面,母子二人都在熟睡。裴生信關上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他踮起腳弓着身子把頭探過去想要看清孩子的臉。這一刻,天下第一的捕快像極了初出茅廬的小賊。
裴生信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形容這張粉嫩的臉龐,孩子長得像他自己,更像卓薇薇。裴生信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同這個孩子已經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夫君。”一聲呢喃。
裴生信還以為卓薇薇被自己吵醒了,待到他再看向卓薇薇時才發現這不過只是妻子的夢囈。
愧疚湧上裴生信的心頭,普天之下他誰都對得起,唯獨對自己這個溫良賢惠的妻子虧欠的太多。他做得好也許只有他才能做好的鐵面神捕,他卻做不好也許誰都能做好的一個普通的丈夫。
看一眼就走,這是他之前與自己約定好的,可現在裴生信卻挪不開自己的步子。做到比說到要難得太多。
他努力背過身去,想要走到院中緩一緩激動的心情,不料正巧撞到開門進來的丫鬟。
丫鬟下意識地驚叫道:“少爺?!你回來了!”
這下好像不用再讓裴生信自己掙扎着選擇了,丫鬟已經替他做了選擇。
窸窣聲從背後傳來,這一聲驚叫吵醒了熟睡中的卓薇薇。
卓薇薇看着這熟悉的背影輕輕開口道:“你回來了?”
他只能笑着回頭說我回來了。
卓薇薇道:“你快來抱抱我們的孩子,他叫裴恆,是你上次臨走時起的名字。”
裴生信這時竟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剛剛回來,身上的衣服都沒換,再說,再說別把孩子弄醒了。”
“你,又要走了嗎?案子沒辦完吧。”卓薇薇道出了裴生信的苦衷。自己丈夫心中想的什麼她這個做妻子的又怎會不知道?不過她的臉上沒有絲毫慍色。
裴生信無法回答,他沒有勇氣回答。
卓薇薇道:“快走吧,我了解你,你能在辦案的途中回來看我們一眼我已經很知足了。放心,你回來過的事我不會告訴娘的。路上,路上注意安全。”
這就是卓薇薇!這就是他裴生信的妻子。她總是那麼善解人意,總是想盡辦法替他分憂,儘管自己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不會讓自己的夫君為難。
“薇薇,等我辦完了案子,我什麼都不幹了,就在家裏陪你和孩子。”
裴生信奪門而出,留給卓薇薇這句承諾。
西北的冷,冷的刺骨。這裏的冷會直接穿透你身上的衣物。
當你抬頭望天,你會發現天空總是那麼清澈晴朗,那裏很少有北返的群雁,但你能看到孤獨的飛鷹。這裏的陰天很少,因為像這麼冷的地方總該多一些溫暖的陽光,儘管那陽光不會讓你暖和些。
如果你是這裏的人,看着口中呼出的縷縷白氣,你會有種奇妙的親切感。
眺目遠望,大地一望無際。
一望無際的感覺本該是壯闊豪邁的,但在這裏你只能感受到的只有荒涼。
時間已至深秋,再過月余時間冬天就要來了,白雪將會覆蓋這一片大地。這意味着今年將再也沒有機會穿越西域中的那片沙漠,余牧也就無法到達天山。所以他要趕在入冬的第一場雪之前穿過那片沙漠,只可惜那片沙漠現在還在數百裡外。
一座酒館坐落在這。
荒涼的地方很多東西都沒有,但酒館一定處處都有,因為無論天涯海角都會有流浪的人。
一個包着頭的人走進了酒館,他解開了包着自己腦袋的布,露出了一張已經被風沙打磨過了的臉。他搖晃了幾下腦袋,晃下來一些沙土,看着飄在空中的沙土,他只能苦笑。
這人不是余牧還能是誰?
余牧的面前有一把摔碎了的凳子。
酒館不久前發生了一場爭鬥,凳子都被打壞了,自然也有人受傷了。現在爭鬥已經過去,酒館又恢復了平靜,這裏面沒有人受傷,沒有人在意地上那把摔碎了的凳子,沒有人在意剛剛進入酒館的余牧。
余牧跨過那把凳子找了個角落坐下。既然沒有人在意剛才發生的一切,他自然也不必在意。
余牧坐了會兒卻發現沒有夥計來招呼他。
這時,離他不遠的一桌客人吼了起來。
“喂,再上兩壇酒!”
那漢子只不過是叫夥計再添兩壇酒,但卻吼的連酒館的房梁都抖了三抖。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在意漢子的行為。
比起那漢子的行為,余牧更對漢子的穿着感興趣。漢子只披了件單衣,露出了他那寬厚壯實的胸膛與肌肉鼓起的胳膊。雖然現在還沒到冬天,但西域現在已經比中原的冬天更冷。酒館裏的人大多都穿的不少,余牧更是外面的夾襖套着裏面的棉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內功深厚的人可以短時間抵抗寒冷,但那身着單衣的漢子卻不是這種人,他是個普通人,只是習慣了這裏的氣候和溫度。
夥計提着兩壇酒出來了,他把酒往桌上一擺就準備回去,完全沒有注意到余牧的存在。
余牧得讓他注意到自己,他現在已經餓的發昏了。
“喂!點菜。”余牧學着大漢的樣子大吼道。
同大漢一樣,沒有人在意余牧的大喊大叫。夥計撇了余牧一眼,面上似有不耐之色,但他還是慢吞吞的走到了余牧的面前。
有錢賺難道是壞事?
當然不是壞事!
所以余牧也想不通為什麼夥計的態度如此冷淡。看來在夥計眼裏,余牧不是客人,倒像是個麻煩。
“吃撒。”夥計白了余牧一眼。
因為每年西域都會經過很多商隊,所以除了本地人自己的語言,大多數人都會說中原官話,只是捎帶着點西域口音的官話聽起來會稍稍有些彆扭。
“有撒?”余牧故意學着夥計的口音。
夥計沖后廚喊道:“一份羊肉!”他直接替余牧做了決定。
余牧道:“我還沒決定要點什麼呢。”
夥計冷冷道:“只有羊肉,不吃拉倒。”
羊肉余牧不是沒有吃過,但夥計的態度他卻是頭一回遇到。天下間只有夥計順從客人,可余牧這個客人今天偏偏得順從夥計。余牧本想在嘴上和夥計再較量較量,但他的肚子此刻卻不允許。他實在太餓了。
羊肉就羊肉吧,正好天冷,吃碗羊肉暖暖身子也好。余牧如此安慰自己道。
余牧又道:“有什麼主食嗎?”
夥計回頭喊道:“再來一碗拉條zi。”
余牧不知道拉條zi是什麼,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所以這次他並沒有提出異議。
“給錢。”
夥計把手伸到了余牧面前。
余牧笑着把銀子遞給夥計,他已然接受了這一切。
讓余牧想不到的是,夥計居然找了幾個銅板給他。如果夥計是要多要些銀子,或許余牧會更能接受一些。
一個酒館的夥計,他對待客人的態度野蠻,甚至不給客人點菜的權利,但他卻不願意多要余牧一分銀子!
這個看似奇怪的夥計卻有着自己的底線。
西域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余牧對於這裏的印象不僅僅是冷了。
菜上的很慢,飢餓讓余牧更覺如此。好在夥計還是把羊肉端上來了。
余牧用手抓起一塊就啃。他從未這麼狼吞虎咽過,他甚至都沒有咀嚼出來這盤羊肉的滋味如何,但毫無疑問,這是他吃過最香的一頓飯了。有時候往往不是飯不夠香,而是人不夠餓。
吃拉條zi的時候緩過來的余牧才有心感受了一下它的滋味。
拉條zi類似於中原的麵食,只不過更粗,更有嚼勁,所以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余牧吃的很專註,專註到沒有發現自己對面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雖然留着絡腮鬍子,但你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很秀氣,很乾凈。這種東西和粗獷的西域是格格不入的。就像是一朵青蓮從沙漠中開了出來。
“我能坐在這裏嗎?店裏沒有別的位置了。”男人出聲詢問道。
他的話語是那麼彬彬有禮,聲音是那麼溫和,他的態度同樣在西域很少見。
余牧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他本就不在意這些。
“外地人?”男人問道。
余牧反問道:“你是外地人?”他又是用問題回答問題。
男人笑笑,道:“我是土生土長的西域人。”
余牧道:“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男人笑道:“本地人很少有不愛說話的。”
余牧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愛說話?我愛說話,我甚至能一個人自己和自己說話。”
男人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妨聊聊。也不枉我們有緣坐在一個桌子上。”
男人的彬彬有禮讓余牧以為坐在自己對面的是一個江南雅士,他實在不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域人。
“聊聊就聊聊。”男人引起了余牧的興趣。
男人道:“我叫余紅柳。”
余牧道:“你沒必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余紅柳道:“在西域,告訴對方名字是坦誠的表現。我們一般都很直接,當然也很豪爽。”
“余牧。”他只能說出自己的名字。
余紅柳笑道:“我們都姓余,看來我們的確有緣。”
余牧道:“你說西域人很豪爽很直接,但我卻從你的身上感覺不到。而且我不明白你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取一個女人的名字。”
余牧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他感覺余紅柳比起西域的豪爽漢子更像是一隻中原的笑面虎。所以余牧要刺刺他,好讓他不這麼一直笑着。
余紅柳沒有發怒,他的臉上還是帶着笑容。“我雖然是西域人,但有很多來自中原的朋友,可能是受了他們的影響,所以我說話可能會稍微委婉有禮一些。至於紅柳這個名字,它並不是個女人的名字。紅柳是西域特有的一種樹,它能在任何地方存活,甚至能長在戈壁。沒有別的植物和它的生命力很一樣頑強。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像紅柳一樣頑強的活下去,所以才給我取這個名字。”
對於余牧夾着挑釁的話語,余紅柳卻回答的很認真。這反而讓余牧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是想聊聊嗎?說說西域這個地方吧。”余牧道。
余紅柳驚訝道:“你想了解西域?”
余牧道:“有些感興趣。”
余紅柳道:“很少有外地人對西域感興趣。不知道你是想了解西域的環境,還是想了解西域的人?”
余牧摩挲着自己變得粗糙的臉道:“西域的環境我已經感受到了。”
余紅柳沖後面大喊道:“一碗拉條zi!”
他又笑道:“你是不是剛才被這種情形嚇到了。”
余牧道:“嚇倒談不上,只是稍微有點奇怪罷了。”
余紅柳道:“奇怪為什麼點個菜都要吼?”
余紅柳道:“西域的人是豪爽的。豪爽的人說話總是要大聲些的。加上這裏經常颳風,平常你若不大聲些說話,別人也聽不清楚。可能還有一件事情你不了解,那就是西域的夥計小二不是伺候人的,你買他賣,是你求他,不是他求你,別指望他們態度對你有多好。”
余牧道:“我已經領教過了。”
余紅柳解釋道:“中原的小二態度好,願意伺候人,是因為他們想讓客人們多點些東西,要是能給他們些賞錢,那更再好不過了。而西域的夥計大多是一家人開店,他們覺得你來了便是想買他們的東西,你若不買便不會來。買與不買全憑自願,所以他們自然不必有多好的話間,態度。”
余牧忽然道:“你少說了一點,他們也不期望收到賞錢,你錢給多了,他們是一定要找還給你的。”
余紅柳道:“正是如此。”
說話間,夥計已經把余紅柳的拉條zi端了上來。
余紅柳既沒有急着給錢,夥計也是沒有絲毫要錢的意思,直接回了后廚。
余牧道:“為什麼你不用先給錢。”
余紅柳笑笑:“我是熟客,熟客總是有些小權利的。”
余紅柳吃拉條zi的聲音很響,但這響聲非但沒有招致別人的反感,反而讓人聽了也想來上那麼一碗。
“看你吃飯很香。”余牧道。
余紅柳道:“吃飯本來就要吃的香。”
余牧道:“若不是我已經飽了,我肯定還要再來一碗拉條zi。”
余紅柳道:“我去過一趟中原,吃過很多中原的麵食,有的的確很香,但它們就算做的再好吃,我也覺得少些味道。”
“家鄉,少了家鄉的味道。”余牧看着面前的空碗道。
余紅柳慨嘆道:“是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見了中原各處的繁華,我才發現自己最離不開的地方還是這片戈壁。”
余牧沉默了。
他離不開的地方是哪兒?
是和父母一起生活過的那片地方,還是老頭子的那座孤島?
余牧甩了甩頭,他現在不想想這些折磨人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要碗羊肉?這種天羊肉豈不是能暖暖身子?”余牧問道。
余紅柳提起了腰間的酒壺道:“在這裏暖身子靠的不羊肉,而是它。”
酒館的門猛的被人踹開,一位跨刀男子踏了進來。巨大的動靜讓酒館內的所有人都為之側目,除了一個人,余紅柳。
他正歡快地吃着碗裏的拉條zi。
跨刀男子不是來找麻煩的,儘管他看上去像是。
男子的額頭上綁着一根紅色的頭巾,頭巾下的雙眸明亮而銳利。
殺氣!
他的眼睛裏透露着殺氣!
跨刀男子的殺氣震懾住了所有人,那些本來已經起身的漢子被男子的殺氣壓的緩緩坐下。
酒館的夥計捧着一袋銀子從裏面出來,他把銀子給了跨刀男子。
此時寂靜無聲的酒館裏只能聽見余紅柳嗦麵條的聲音。
跨刀男子沒有管他,他接了銀子便轉身離去。
這難道是土匪的勒索?
可這勒索的過程太過奇怪。酒館老闆能在這安然無事的開着酒館就足以證明他不是善類。
一個土匪孤身而來卻讓他心甘情願將一袋銀子雙手奉上。
西域不比中原。這裏的銀子不多,所以也值錢的多。那麼一袋銀子足以讓酒館裏的任何一個人為它豁出命去。但沒有人敢動手,甚至沒人敢發出一點點聲音。
酒館又恢復了吵鬧,彷彿那個跨刀男子從未來過一樣。
余牧靜靜地看着余紅柳把那碗拉條zi一口口吃完。
“這碗拉條zi一定很香。”余牧的話意味深長。
余紅柳道:“確實很香。”
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他們就這樣沉默的盯着對方。
余紅柳忽然道:“出去走走?”
余牧道:“剛好我吃的有點飽。”
兩人同時起身,一前一後走出了酒館。
酒館外面拴着不少馬,但有一匹馬讓人一眼便能注意到。
那是一匹駿馬,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它的體形健壯,它的四肢有力,它的響鼻很響,但最讓人難以忘記的是它的鬃毛。它的鬃毛長而雜亂,但卻在陽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在余牧看來那簡直像是一團燃燒着的火焰。
這是余紅柳的馬。
“好一匹良駒!”余牧出聲贊道。
余紅柳笑道:“不如我們騎馬跑一段?”
“好!”余牧點頭同意。
余牧的坐騎自然遠遠比不上余紅柳胯下的千里良駒,只是余紅柳故意壓低了速度,兩人一直並駕齊驅。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直到身上都出了一身汗才停了下來。
余牧的馬累的直喘氣,他趕忙下馬拍了拍馬的頸子。余紅柳的馬卻是肆意的甩着頭,好像剛才這一路狂奔沒有讓它盡興一般。
余牧又贊道:“果然是匹好馬。”
余紅柳下馬道:“這的確是匹好馬。”
馬駒長嘶一聲,像是在回應二人的誇讚。
余紅柳指着前面那座山道:“看到前面那座山了嗎?那座山不算高,但卻是方圓幾十里內唯一的一座山,所以它成了一座匪山。你應該還記得剛才那個跨刀的男人,他就從那座山上來的。”
余牧道:“你現在打算邀請我上山做客?”
余紅柳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你看出來了。也對,你要是看不出來才是怪事。”余紅柳笑道。
余牧道:“讓我猜猜,你是老大,還是老二?”
余紅柳道:“用你們那邊的話說,我是大當家的。雖然我也猜的出來,但我還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和那跨刀男子是一夥的。”
余牧道:“你吃面的聲音實在太大了。”
余紅柳又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這匹好馬才猜出來的。”
余牧道:“你既然知道我能猜出來為何不直說,非要等到我點破。直爽一些不好嗎?這裏可不是中原。”
余紅柳嘆道:“我實在是不想告訴你我的身份,因為我一旦告訴了你,就勢必忍不住要邀請你入伙,但我知道你是萬萬不會隨我上山的。我雖然不是聰明人,但也不蠢,煞風景的事我還是不想去做的。”
余牧問道:“不知在下有什麼優點能讓大當家的如此垂青。”
余紅柳直言道:“你是一個高手,很強的高手。”
余牧搖頭道:“那位跨刀的人難道不強嗎?”
余紅柳道:“他很強,但我敢斷言他在你手下走不出十合。”
余牧含笑不語,算是默認了余紅柳的話。
余牧道:“你問了我是怎麼猜出來你是土匪的,我自然也要問問你是怎麼看出我身手不俗的。”
余紅柳道:“劍!那把劍!”
余牧望向插在馬背上的青蓮。
“哦?這麼簡單?”余牧似乎對余紅柳的解釋不太滿意。
余紅柳道:“那是一把好劍,還是一把古劍。能拿着這把劍的人不是身份高貴的世家弟子就一定是絕代高手。這裏是西域,自然不會有什麼世家弟子來這裏,你應該是有事來此。況且在酒館裏你把劍隨意地放在一邊,若是實力不濟的人帶着這把劍一定會緊緊握着它,你的行為說明你自信自己的實力配得上這把劍。”
余牧搖晃着腦袋笑道:“大當家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余紅柳道:“至少不笨。”
兩人相視大笑。
余牧道:“不瞞你說,我來西域是受人之託要去天山走上一遭,只是我對西域知之甚少,還請大當家的你指條去天山的法子。”
“天山啊。”余紅柳的語氣低沉了下來。
余牧道:“大當家的有話不妨直說。”
余紅柳道:“你從出發之地走到這裏已經走了多遠?”
余牧道:“至少上千里。”
余紅柳道:“那我現在告訴你,天山離此還有千里之遙。”
余牧驚道:“還有上千里的路程?!”
余紅柳緩緩道:“西域比你想像的還要遼闊。”
余牧苦笑道:“看來我又得趕很久的路了。”
余紅柳道:“你莫要以為這一千里的路程與你來時走的一樣。”
余牧道:“此話怎講?”
余紅柳道:“想要到達天山就就必須橫穿西域。你來時雖跋涉千里,但至此不過入西域二三百里。況且你走過的地方已經是西域最繁華的地界了,再往前走的話,你恐怕很難在路邊見到酒館。最困難的是西域沒有詳盡的地圖。對本地人來說,迷路,失蹤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何況是你。”
余牧忍不住道:“難道就沒人能橫穿西域?”
余紅柳道:“當然有。準備充足且經驗豐富的商隊。至於一個人橫穿西域,也許曾經有,但我從未聽說過。”
余牧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想到達天山,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支商隊同行?”
余紅柳道:“是,但你最好趕快些,因為最後一批商隊已經過去了。他們要趕在冬天的第一場雪之前穿越沙漠。”
“沙漠?”余牧想起了葉舒話里曾提起的沙漠。
余紅柳道:“那是一片很大的沙漠,據說有小半個西域那麼大。”
余牧突然反應過來道:“你說最後一批商隊已經走了?!”
余紅柳道:“向正西五六十裡外有一個鎮子,你在那或許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余牧道:“那我得走了。”
余紅柳道:“現在就走?”
余牧肯定道:“現在就走。”
余紅柳嘆道:“真遺憾,我本來還想和你再喝喝酒,聊聊天的。”
余牧笑道:“我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你就這麼捨不得我?”
余紅柳微笑着道:“話雖如此,但萍水相逢又何嘗不是一段情誼?”
是啊,萍水相逢何嘗不是一段情誼!
余牧仰天大笑,他笑的開心,笑的暢快。
余紅柳道:“既然你急着要走,我也只有祝你一路平安了。”
卻聽余牧道:“余兄,既然你我已經算得上是朋友,小弟想請你送我一件東西。”
余紅柳道:“你不會是看上了我這匹寶馬吧。”
余牧奇道:“難道余大哥你肯割愛。”
余紅柳淡然道:“一匹馬而已,你既然已經開口,我又豈能吝嗇。”
余牧道:“好!余大哥你果然不愧豪爽二字!不過我要的卻不是這匹馬,而是你腰間的那壺酒。”
余紅柳道:“這匹馬難道不比一壺酒更值錢?”
余牧道:“我只要這一壺酒。”
“好。”余紅柳乾脆的把酒壺遞給了余牧。
余牧搖了搖酒壺,酒壺裏的酒還是滿的。
他翻身上馬。
“後會有期。”余牧絕塵而去。
余紅柳也默默道了句後會有期。
余牧走後,路邊的土坡下湧出了幾十個大漢。為首的正是那跨刀男子。
跨刀男子走到余紅柳身邊道:“大哥,為什麼放他走?”
余紅柳道:“他不想留下。”
跨刀男子有些不服氣道:“他不想,但我們可以強行留下他。”
余紅柳撫摸着愛駒的鬃毛道:“韁繩也許能幫你馴服一匹駿馬,但它留不住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