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歌流年初逢山鬼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是陳心隱進入靈虛山的第三年了,他也已經長成了一個十六歲的大小夥子。
“討厭,死公雞,一大早又叫個不停,再叫下次把你給燉了。”
天色微明,葯園峰小院的公雞開始了例行的啼叫,睡眠不足的陳心隱揉揉惺忪的睡眼,掀開厚棉被,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即使是夏天,山中夜間也十分清涼,這是他在來到山中第一天晚上學到的第一堂課。
連打了三個大大的呵欠之後,陳心隱感覺腦子裏的迷糊勁兒過去不少,才開始穿衣穿鞋,梳頭洗漱。
待他收拾停當,已經一刻鐘過去了。
陳心隱推開房門,疏通着屋內關閉了一夜的渾濁空氣。他走到雞廄,放出了裏邊的雞鴨鵝,揮舞着拳頭,着實威脅了一番那隻最愛擾人清夢的大公雞,隨手撒了一碗穀粒,然後來到廚房,升起火苗,開始了一日早飯的籌備工作。
趁着水未燒開,他端了一銅盆的清水,穿過天井院落,來到了玄真老道的房門口,用腳一把踹開房門,走進去,將銅盆放在架子上。
見如此大的動靜,這玄真老道竟然還在忘情地打着鼾,陳心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這警覺性,還老是吹噓自己當年如何如何道法通神,法力無邊?恐怕隨便一個人摸到你身邊都能把你給收拾了。
陳心隱從腰間解下一個喇叭花形狀的工具,此物名為驅山雀,這是玄真在他剛上山時交給他驅趕葯園中偷嘴的山雀用的,將小口湊近嘴邊叫喊,能發出極大的聲響,甚是好用。
他將驅山雀的小口處頂住自己的嘴巴,將大開口處靠近玄真老道,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醞釀半晌,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喊道:
“下雨了,快起床收衣服啊啊啊!”
就在這句話喊道一半的時候,陳心隱抽身急退,藏到了屋子一角。
果不其然,他剛避開,一根足有成年人小臂粗細的木棍凌空擊來,如天外流星般掃過了剛才陳心隱站立喊話的位置。
“可惡,算你小子跑得快。一大早鬼哭狼嚎地幹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玄真老道將手中木棍恨恨地往地上一丟,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一臉的不樂意。
“哇!老頭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吧?這一棍下來,我哪裏還有命在?”
陳心隱撿起被玄真老道扔在地上的木棍,左看看右看看,比劃兩下,再擼起袖子,對比了下自己手臂與木棍的粗細,滿臉誇張的表情。
“有你玄慧師叔在,死不了你的,最多打個半死。”
玄真老道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這老頭,膽敢謀害靈虛山的未來,我和你拼了。”
陳心隱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和玄真老道扭打到了一處。
“我咬死你!”
“啊!你這臭小子,鬆口。”
這就是葯園峰上日常起床時演繹的戲碼,無甚創意可言,不過兩位角兒都十分投入。
……
玄真老道梳洗完畢,施施然來到了飯桌旁落座,只等着陳心隱大廚準備好的早餐。
“我說,你這混小子,以後進門得先敲門,不能不請而入,這樣不禮貌。”
席間,玄真鄭重其事地告誡着陳心隱。
“老頭兒,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樣一個人,身上有幾兩重?再說了,我就算敲門了,難道你就聽得見嗎?”
陳心隱趕緊夾起菜盤裏最後一截醬蘿蔔,就着稀飯呼嚕呼嚕吃了個乾淨,抹抹嘴唇,嘴裏還含糊不清地應道。
“不管聽得見聽不見,你必須得敲門,我這把年紀了,總會有點個人私隱吧?這是我們葯園峰的規矩。”
見陳心隱軟的不吃,玄真老道只好強硬起來。
“從來沒聽說過。”
“現在你聽過了。”
“說到個人私隱,上次我好像聽到你說夢話,叫了……唔,誰的名字來着?哦,是了,是玄慧師叔的名子。啊呀!難道……”
陳心隱一臉誇張。
“小兔崽子,不許亂說,你聽錯了。”
“不說可以,早晨的碗筷你刷了吧,我去巡山了。”
陳心隱說完,就丟下一桌子的狼藉,雀躍奔跑着出門工作去了……
玄真老道獃獃地看着陳心隱遠去的背影,刷着碗筷,唉聲嘆氣,三年前多好一個小孩兒,尊老愛幼,待人有禮,怎麼才三年,就變成現在這樣的老油條,不良少年了呢?
“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呱,近墨者黑,近墨者黑。”
房樑上路過歇着的鸚鵡扇動翅膀,啪啪飛了出去,邊飛邊高聲唱着。
“走開,一大早就來,真是喪門鳥。”
……
“清風拂眉,少年人哪識得甚麼愁滋味。”
歌聲在雲間飄起,這是陳心隱的歌聲。
今兒是七日一次的治病期,他得先下山,再上山,按時來到玄慧師叔所在的丹凝峰,接受她的例行檢查呢。
“青衫雨濕,只道是大山蒼翠。”
陳心隱接着唱道,山中清閑,他有時也喜歡編些歌謠,寫些詞句,自娛自樂一番,這在玄真老道的眼中就是典型的附庸風雅,不務正業,可是陳心隱可不這麼認為,兩人針尖對麥芒,常常為此秉燭論辯,不困不休。
“綠草紅花,留不住輕快的步伐。”
唱到此處,在醉人的花香中,陳心隱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泉水叮咚,游魚兒捲起細尾。”
經過一個清亮的水潭時,陳心隱唱起了這一句,這是專為這潭水而寫的。
“松華如蓋,遮不住這逼人的年華。”
雖然歌詞如此,不過陳心隱倒是很喜歡躺倒在松樹底下午寐,至於遮不遮住,向來不是他來操心的事兒。
“繞過山崗,有一女孩兒倚蘭……而睡。啊!”
每次他都得拐過一個山崗,這句歌是專為此而寫,當然其中更加包含着少年人心中那一絲懵懂難言的青春躁動。
這句歌他已經唱了不知多少遍,然而此次他竟然差點忘詞……
他獃獃地望着前方,前方有幾棵高大的橡子樹聚集生長,平日早已看厭,無甚奇特。今日卻稍有不同,不同之處何在?
樹下多了一個少女!
只是少女邊沒有蘭。
她也沒有睡。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兒呢?1.79MB
顏比舜華,容欺霜雪,含情流眄,搖曳生姿,身披薜荔,腰束女蘿,體態婀娜,令陳心隱神失……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
往日學習的詩句在他的腦海中迴響起來……
就在陳心隱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打完招呼之後要不要相互交換姓名以及住址時,在女孩的背後,樹的後邊,突然轉出來一隻赤色的豹子,豹子背上還站着一隻紋飾奇特的狸子。
“小心!”
陳心隱來不及多想,噌的一下就撲了上去,他縱身而起,一個空翻,就阻在了女孩兒與赤色豹子之間。
來不及猶豫,他又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紙片,伸手一抹,光芒閃過,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長弓,背上出現了一個箭囊,他取箭,搭弓,張弦,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來不及自得,他眼睛緊緊盯住了紅色豹子的動作,和它對峙起來,一有異動,隨時出箭,他並沒有把握能一箭能夠制住這隻豹子。
陳心隱背後的女孩兒一呆,然後鐃有趣味地看着護在自己身前的陳心隱,笑吟吟的,,她作了一個手勢,豹子先是一愣,隨即低下頭,轉身離去,幾個縱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陳心隱輕輕吐了一口氣,鬆開了手中的弓,將箭插回背後的箭囊里,弓與箭再次化作一道黃紙片,被他收回了袖中。
“謝謝你救了我哦。”
姑娘的聲音挺好聽。
“不客氣,這是我應做的,呵。”
陳心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顯得有些靦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子?”
姑娘問道。
“我叫陳心隱,靈虛山藥園峰人氏,你呢?”
陳心隱忙不迭地將信息說出,心中還暗舒了口氣,還好姑娘替他問了出來,否則他還要糾結一番要不要問她姓名這個千古難題呢。
“我呀,說出來不怕嚇着你,我叫山鬼,是鬼哦,來無影去無蹤,天下有山的地方全部都是我的家。”
說著自己名子,小姑娘還故意作出張牙舞爪的樣子,吐出丁香小舌,翻着白眼,嚇唬着陳心隱。
“山鬼啊,這名子倒是少見。你莫要嚇我,我倒是從未見過鬼,這世上哪裏會有鬼呢?”
陳心隱當然沒有被嚇着。只是覺得她扮鬼的模樣十分可愛。
“山姑娘,你怎麼會到靈虛山來的?”
“我叫山鬼,不叫山姑娘,還有,和你說,你別不信,我真的是鬼哦。”
“哦,好,山鬼,你是鬼。”
“嘻嘻,我呀,不喜歡家裏,家裏的父兄太無趣,所以常年外出遊玩,偶然行到此處,見你們這靈虛山靈氣充郁,便生出喜愛之心,連着遊玩數日,連這靈虛山一角都未看完,到現在都不捨得走了。”
山鬼的眼中流露出滿滿的不舍和留戀,看得出來,她是真正喜歡這座靈虛山的。
“真的嗎?你喜歡靈虛山?這一帶我非常熟啊,我可以當導遊,帶你到處遊玩,保管你能夠盡興。”
陳心隱學着明石師兄,十分豪爽地大包大攬,將胸脯拍得啪啪作響。
“真的嗎?心隱,那就謝謝你了,我也正需要一個當地土著作導遊呢,只是這方圓千里沒有人家,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哦。”
山鬼驚喜道。
“心隱,你要帶我去哪裏?”
“嘿嘿,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包管你會大吃一驚的。”
陳心隱領着山鬼,一路鑽山過林,趟河過水,還時不時停下來思量片刻,待辨別方向,才繼續邁步上路……
就這樣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引路的陳心隱猛地停下,後頭緊跟的山鬼收腳不及,直接一下子撞在了陳心隱的身上,把他撞了一個踉蹌,正面朝前,撞在了一棵樹上。
“哎呦,好痛。”
陳心隱揉着撞紅的鼻子,齜牙咧嘴。
“呀,心隱,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我一時停不下來。”
山鬼滿臉歉疚,趕忙上前來查看傷勢。
“我沒事,再往前走幾步我們就到了。”
陳心隱少年心性,很快就再次興奮起來,他拉着山鬼的手臂,再向前行,鑽過一片樹叢,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熱鬧的山谷。
“好了,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