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吾家棠棠初長成
幾枚大錢發出的金屬碰撞聲，讓裴綸的臉色越發沉重。
緩過氣來的裴千戶，看着面前顧野把兜掏的比臉還乾淨，也就摸出了一枚通寶，四枚銅錢。
傾家蕩產，莫過於此。
顧野身上現在唯一值點錢的，怕就是這身刺繡錦衣。
若不是有飛魚紋的話，興許還能典當三兩碎銀子。
“你當初真的想好了，就一點吃飯的銅板都不剩下？”
看着桌案上寒酸的幾枚大錢，顧野這點身家，出去說他是個正七品，別人笑都不帶喘氣的。
兩把誅妖符刀，一顆龜息丹.........
市面上的價格，至少也是二百三十多兩銀子，而且還是有價無市的玩意。
顧野買這些東西，幾年來存下的俸祿也就見了空餉。
看着裴綸一臉嫌棄的表情，顧野的手輕輕在兜里抓了抓，似乎真沒剩下幾枚通寶，碎銀。
“昨晚兇險，我真要是回不來，存銀子也沒用。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話還是當初裴大哥你說的。
而且，我相信.........我能回來。”
“嗯，你回來，然後變成了窮光蛋。
家裏的吃喝拉撒都不要錢是吧？
真混不上飯，你是不是白天在北鎮撫司，當你的總旗大人。晚上下了值，還打算像以前一樣，去草棚里給人當刀手，拿腦袋換錢吃飯？
你小子在外頭嗝屁了，老子淚花子都不帶掉一滴的。
我擔心的是丫頭，那妮子就知道寵你。
家裏一點銀子不剩.........
真有個萬一，你回不來，讓那丫頭咋辦？”
緩過氣來，裴千戶的刀子嘴依然犀利。
一頓臭罵，讓他出了通悶氣。
面前，顧野低着頭。
他用眼角的餘光微微望了裴綸一眼，心中有些釋然的開口說道。
“真要有萬一.......家裏還剩下點東西。
典當了，還能補上裴大哥這個月一兩四錢的租銀。
棠棠我倒是不擔心，畢竟大哥你也不會看着不管，給口飯吃總該可以。”
抬起頭，衝著裴綸露出一副輕鬆的笑容。
看着面前這個少年笑的輕鬆，裴千戶心裏卻揪的心酸。
這小子真拿自己的命不當命看。
不知道為何，顧野的感覺越是釋然，裴千戶的心裏就越加不是滋味。
他渾身上下摸索了一番，然後拽下后腰帶上藏着的一個小香囊，沖顧野砸過去。
“滾犢子，真當老子在乎你那每個月一兩四錢的碎銀子。
滾滾滾，給老子快點滾蛋。
今兒給你調班一天，一身的傷都沒好，當值的時候出事了，還得北鎮撫司管治。
自己家丫頭自己管！
哪天真死外面，我說把她嫁給隔壁的王屠夫就是王屠夫，有種你爬起來咬我啊！
回家待着去，有空帶丫頭去吃頓好的。
晚上給我滾過來吃飯，帶兩隻老德號的鴨子。
你嫂子有陣子沒見你，說想你了。
對了，白天別讓老子再看見你。
給個百戶都不當，你這混小子.......還真是賤命一條啊..........”
手上握的銅煙桿敲得桌子砰砰響，香囊沉甸甸的砸過去，被顧野一個側身伸手，穩穩抓在手上。
“得嘞！”
裴綸最後幾句話，分明是鬆了口。
再大的矛盾，能喊你吃飯，基本上也就解開了。
裴千戶現在多少還在氣頭上，此地不宜久留。
十分麻溜的抓着裴綸砸過來的小香囊溜出去。
離開了屋子，顧野解開香囊，裏面是沉甸甸的一袋子碎銀子和通寶。
掂量一下重量，老裴應該存了小半年，才攢下這近十兩銀子。
“溜的還真快。”
看見顧野麻溜的滾蛋，裴綸把銅煙袋又叼到嘴上。
他下意思的往身後一摸，臉色突然變得鐵青。
“完犢子，上頭了。
老子攢了半年的私房銀子，怎麼全砸過去了。”
.........
偷得浮生半日閑，裴千戶開金口，准了一整日的空閑，顧野也樂的清凈。
懷裏揣着裴綸半年的私房銀子，裴大哥這次顯得尤其大方。
這香囊袋，趕得上自己一整月的俸祿，還余出一二兩碎銀。
平添了這麼大一筆橫財，仔細想想，是有段日子沒帶棠棠開個葷了。
平日裏都是家中對付一口，為了省錢也沒有給丫頭添點東西。
回想着裴綸剛才的指指點點.........
顧野也意識到，棠棠一個女孩子家，這些年跟着自己省吃儉用，姑娘家的小玩意還真沒怎麼買過。
神遊天外的功夫，已經走出了臨近皇城的區域。
這一塊是繁華的主幹街道，清早時分就有不少貨擔郎挑起擔子，支起攤子，想要趕個早吉。
環顧街道四周，顧野看着偶爾擦肩而過的姑娘家。
環肥燕瘦，誰人身上不穿件好看的羅裙，戴幾枝漂亮的珠釵，玉簪。
胭脂水粉，頭花珠飾。
這些不過是最基本的物件，真要細細計較，香囊，花綉，絲綢，錦帶........女孩子家的小玩意，認真打扮起來，沒個月把銀子，還真供不起來。
如此看來，自家棠棠還真是省錢。
近乎看了一路，街上的姑娘家再不濟頭上也有個簪子。
不過這些姑娘塗抹再多的胭脂，似乎也不及棠棠半點紅妝都沒有的臉蛋。
那丫頭本就生的清靈秀氣，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
兩人相依為命的時候，顧野有不少次為了她大打出手。
直到為了不再引人注意，棠棠剪短了頭髮，臉上塗抹了泥土。打扮成一個瘦弱小子的模樣，這才少了些是非。
應天府安頓下來后，顧野進了北鎮撫司，上頭又有裴綸關照。
棠棠才重新留起頭髮，恢復女兒身的打扮。
小丫頭長的快，當年的美人胚子已經出落的清純欲滴，像是含苞的花蕾。
不過她很少拋頭露面，就靜靜地待在家裏，偶爾幫街鄰做做閑散零碎的活計，換點銅錢補貼家用。
這丫頭實在太乖，顧野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從未主動要過什麼東西.........
顧野倒是記得，年齡不大的時候，棠棠也曾偷偷看過街上女人家的珠花簪子，饞一饞剛出爐的點心和肉包子。
終究是女孩子，說沒有半點心思怕是太假。
只不過棠棠過於乖巧，家裏的銀子都省下來給顧野了。
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想着昨晚那丫頭僅僅是用髮帶扎着青絲，自己這些年，是有些忽視了小丫頭的想法。
誰家的姑娘，這麼大了一根簪子都沒有。
用的都是舊衣裳拆下來的布條，自己縫繡的髮帶。
掂量了一下裴老哥的私房銀子，不愧是裴大哥，果然會討女孩子歡心。
他這麼多銀子砸過來.......
其中的別有用心，顧野領悟了出來，不能白白浪費了別人的好意啊。
邁步前行幾步，顧野尋了一個貨擔郎的挑擔攤子，上前伸手一攔。
瞧清了來人的穿着打扮，挑着貨擔的賣貨郎，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小腿肚子不斷顫抖，二話不說就是一個作揖深拜的大禮。
“官爺，小人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