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拔骨舔妖傷
春酥小雨在後半夜逐漸變大,雨幕如朧紗,應天府的一座塔頂,這裏不遠處就是留人巷。
大雨磅礴,原本斬殺畫皮的巷子裏,顧野已經不見了蹤跡,只剩下滿地的腐爛肉塊,和被雨水沖淡的黑色血跡。
現場發出一股惡臭。
唯有牆角有壇被磕碎一角的老酒,證明不久前有個少年在這裏待過。
豆大的雨滴里,一隻小飛蟲晃晃悠悠的飛着。
它飛到了塔頂,被一隻白皙,戴着銀鐲的小手接過。
塔頂上有個穿戴着獨特苗疆頭飾的姑娘,愜意的坐在塔邊,在滴雨里搖擺光着的小腳。
白皙的腳背微微搖晃,腳尖輕點,踢飛了幾滴落水雨花。
腳腕上的銀鈴在風雨里響,樂聲清脆。
踢着雨花玩的姑娘,全身都是苗疆銀飾,穿着寨子裏獨有的衣服,看起來和這座應天府格格不入。
有些女人味的臉蛋,純的卻散不去一絲稚氣。
姑娘右邊眼睛是幽幽的翠色,等到手上的小飛蟲回來后,眼眶裏才緩慢伸出一根根蚊子腿大小的爪子。
另一隻小蟲慢慢從姑娘的眼睛裏爬出,眼眸里的翠色也在消散。
“歸了,剛才那個么兒耍滴刀好俊得嘞。
唐大蟒子,你在搞啷兒哈。”
明明是個漂亮的姑娘,一張口卻是一口純粹的土家苗話。
原本密不透風的頭頂,現在突然滴落了雨水下來。
苗家姑娘的身旁,一個身材高挺,全身黑衣的男人默默撐着傘。
他就是姑娘口中罵的唐大蟒子,出自巴蜀唐門一脈。
此人手上的傘也不是尋常遮雨防嗮的油紙白蠟,而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傘。
一片片極薄的刀刃,迴旋着在傘頂匯聚。
剛才是他一直張開手裏的刀傘替姑娘擋雨,此刻收了傘,這個矇著臉的男人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
“苗女,來應天府也有半年了,怎麼還學不透漢話。
就剛才你耍的那幾隻小蟲子,那個人的動作都看清了吧。
我瞧着那瓜娃子就是個愣頭憨憨,手上那把刀倒不錯,不過人太憨了。
我們追了小半月的畫皮,今晚被他撿了個大漏。殺了妖還不知道清理現場,妖物的屍毒要是隨着流水擴散,又得害一波人。”
“哦呵,人家有在認真學的啦。
唐大蟒子你提那茬子事,我就鬼火撮。
瞧底下那小鍋鍋拿翻滴俊滴很,人家又不是專門對付那些髒兮兮的玩意,不懂規矩可以理解滴嘛。
估摸着,咱們督妖司是不是要來新人啦哈。”
沒有起身,苗女悄無聲息的挪了挪位置,坐到唐門刀傘下避開了雨水。
聽着她的話,唐門的男子冷哼一聲。
“瓜兮兮滴,就他那憨憨?
膽子是肥,手段一般。
我瞅着他用的是北刀流刀法,北刀流這一脈出來的刀客,只要沒有把自己作死,手上的刀術就是最難纏的一塊牛皮糖。
他一介凡夫俗子,能撿漏頭畫皮妖算罕見。
可想進督妖司的大門,也得看他有木有那個命嘍。
不說畫皮的妖毒順着血液入體,多少時辰能夠毒入心脈,就他那傷口的出血量,都不一定熬得過今晚子時。”
腳腕上的小鈴鐺微微晃蕩,苗女默默站起身。
她小巧的身子在塔頂拉伸了一下,然後對着唐大蟒子的小腿肚,輕踢了一腳。
“你腦殼當了啊,說點好聽滴嘛。
明明人家很稀罕那小鍋鍋來着。
我預感,他一定死不了,咱們督妖司再見啦。
好嘍好嘍,別傻杵着了,麻利點幹活,這麼多爛肉等着你去清理嘞。”
吆喝着唐大蟒子快些幹活,留人巷的後巷小道里,爛乎乎的都是血肉膿塊,血腥氣熏天的地方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去幹活。
這些臟活累活,自然而然的被唐大蟒子一肩挑之。
雨幕下,唐家男子收攏了刀傘。
他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用傘尖在青瓦上輕輕一點,借力騰空,整個人如同黑夜裏的一抹影子,完美融入了夜色里。
等到唐家男子率先遁入雨幕,苗疆少女卻沒有一併離開。
輕輕地用手指,彈了彈藏在手背上的小飛蟲。
她嘟噥着嘴,目光向著顧野離開的方向瞟了瞟。
“乖乖,你剛才真滴木有看錯,還是咋地哈。
怎麼有一陣子,啥也瞅不見嘛。”
回憶着剛才,視覺共享在蠱蟲上看到的畫面。
苗女記得清楚,有一段大約二十餘呼吸的時間,她的視覺是被什麼力量阻擋的,只能看到淡淡的模糊影子,彷彿有什麼重要東西被她遺漏了。
罷了,今晚斬殺畫皮的那個小鍋鍋。
人家一個人一把刀,就敢硬肝丙字卷上的妖物。
誰還沒藏着點秘密呢!
或許過不了幾天,真的會督妖司再見的吧。
..........
不得不說,顧野雨中揮刀,斬殺畫皮的膽魄值得欽佩。
奈何畫皮的妖骨上,帶着的妖毒也不容小視。
大雨沖刷走身上的血腥味,顧野拖着手上的綉春刀,勉強貼着院子牆角,緩緩挪步。
激戰之後,他用呼吸法暫時止血的傷口再次裂開。
不斷流失的血液讓顧野感到頭腦發昏,能夠強行走到這裏,都靠一股毅力撐着。
手上堅不可摧的綉春刀,如今被顧野當做拐杖使。
沒有精力去管留人巷的狼狽現場,因為他就快死了。
凡人之力,屠殺妖魔還是太過勉強。
凝望着視野里逐漸模糊的小院,還有越來越微弱的雨聲,顧野推開了院子裏一座小屋的門戶。
屋子裏有着溫暖的燈火,還有股淡淡的藥味。
推開小門那一刻,顧野的身子沉沉砸了下去。
視野里最後看到的,是個一臉驚慌,跌跌撞撞向自己跑過來的女孩子。
..........
腹部被灼燒的痛感,藥味變得濃郁起來,嗅一嗅就能聞出苦味。
隨着背後巨大的疼痛感,顧野猛地睜開眼睛,從床榻上半坐起身子。
銅盆里滿是血水,凌亂的染血布條堆滿了地面。
金瘡葯,活血散.........
瓶瓶罐罐的小瓷瓶,擺滿了桌子。
回過神的時候,顧野身上的飛魚紋皮甲已經被脫了個乾淨。
白到近乎病態的身體上,是一道道猙獰傷口。
背部的傷被一層層白布纏繞着,身上的其他傷口也都用棉布按壓,包紮好了。
鐵面具被摘下,那張猙獰恐怖的鬼面里,居然是張看起來有些弱氣的面孔。
像是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眉角間清秀的,乍一看比女孩子還漂亮。
清俊少年郎,眼角的淚痣帶着幾分風流,可身上卻佈滿讓人驚心動魄的傷口。
顧野的臉和身體完全不成正比,難為他要特地戴着鐵面具。
驚醒幾息后,顧野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握着。
軟乎乎的小手握着顧野的手掌,穿着鶴紋儒裙的女孩,抓着顧野的手抓的緊緊的。
她的氣質有幾分清冷,才是豆蔻之齡的年紀,清澈的眼眸里就流露出和她年齡不相符合的冷靜。
髮帶繫着青絲,女孩的臉蛋看起來精緻的像塊未經雕琢的和氏玉璧。
“阿野,你醒了。”
看到顧野清醒過來,女孩瞧瞧揉掉眼角的微紅。
或許她偷偷地哭過,但是此刻她不得不堅強起來。
“嗯.........
棠棠,我睡了多久。”
狀態還是有幾分迷糊,顧野看向這個被他喚作棠棠的女孩時,語氣變得溫柔下來。
身上的血算是止住了,應該是棠棠在他昏迷后做的醫治。
小姑娘經驗豐富,看起來沒有少幫顧野療傷。
“有一個半時辰了,阿野你不要亂動。
有根大點的妖骨刺在你小腹上,傷口太大,你不醒我不敢拔出來。
怎麼傷成了這樣,應該帶着我一起去的,至少可以幫你快點治療。”
抹掉了淚花的眼角還是有些泛紅,棠棠的手輕輕地摸到顧野的小腹。
少年腹部微微鼓起的肌肉上,慘不忍睹的刺穿了一根妖骨。
畫皮的妖骨會緩慢嗜血,已經讓傷口處沒了血色。
沒敢拔出來,棠棠在顧野的傷口上敷了不少止痛的藥粉。
感受着身上的傷口,顧野溫柔的笑着。
他揉了揉棠棠的腦袋,這個只比他小一歲的姑娘,彷彿一直都是這麼堅強。
“不打緊,又不是頭一次了,哪回不都從鬼門關爬回來了。
棠棠你藏不住氣息,不如我一個人蹲守方便。
畢竟龜息丹那玩意賣的太貴,咱們家沒銀子了!
我這不是撐着回來了嗎,今晚殺了那畫皮,明兒說不定就有資格去督妖司里。都會好起來的,布帕給我拿一個,這妖畜的骨頭一直留在身體裏是個禍害,拔了它。”
不論是顧野今晚用的龜息丹,還是那兩把符刀,都是有價無市的寶貝。
他能弄到手裏,還是仰仗錦衣衛的身份,花了大筆銀子入手。
一個晚上,全部家當都砸進去了。
或許是湯藥讓顧野恢復了一點力氣,他控制着呼吸,讓腹部的肌肉放鬆下來。
接過棠棠遞過來的手帕,顧野將它咬在嘴裏,防止接下來的劇痛讓他咬斷舌頭。
見到顧野咬住了手帕,棠棠沒有心軟。
她知道這根妖骨是個禍害,此刻留不得情面。
用白布包裹住露在外面的一截妖骨,棠棠手腕微微用力,顧野的整個身子開始輕微抽搐起來。
喘着粗氣,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滲出。
腹部的肌肉被一陣拉扯感刺激,棠棠用的力氣很大,但只拔出了半截妖骨。
妖骨血肉生根,一些細微的肉須甚至紮根在顧野的皮肉下。
棠棠小臉漲紅,她用手掌輕輕地撫摸着顧野的小腹,想要他放鬆下來。
下一刻,手掌一沉。
按着顧野的腹部另一隻手,將妖骨從貫穿的腹部血肉里徹底拔出。
全身猛地僵挺,隨着妖骨沾染着血跡掉到地上。
顧野咽喉鼓動,悶着聲發出了一聲啞吼。
全身汗如雨下,持續了七八個呼吸,他才吐掉在嘴裏被咬爛的手帕。
一連呼吸了幾大口,顧野看着腹部三指寬的洞穿傷口,這妖物最後死了也沒有讓自己安生。
斬妖除魔,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是把腦袋掛腰上的營生。
嘴唇痛的發白,顧野的眼眸看着棠棠,開口說道。
“棠棠,麻煩你了。”
妖骨被拔出,有着致命的傷口,顧野臉上卻是安下心來的表情。
他緩緩躺下,讓無力的身軀徹底放鬆。
聽到顧野的話,棠棠臉色微微紅潤了幾分。
本就因為太過用力而通紅的臉蛋,現在又在小梨窩上多出了一抹淡淡的春櫻色。
“嗯”
弱弱應了一聲,棠棠用浸了熱水的白布,替顧野擦掉傷口上的止痛粉和幹掉的血跡。
因為被妖骨吸了不少血,傷口裏已經不再流血,但隱約可以看到裏面緩緩生長的小肉芽。
擦乾淨顧野的傷口,棠棠輕輕跪坐在他的身旁。
她撩起耳旁垂下的青絲,有些羞澀的俯下身子。
紅潤的兩片胭脂,輕撫在顧野的小腹上。
隨着棠棠用嘴含住傷口,顧野清晰的感覺到有種溫暖的觸感,像是雛蛇破卵,鑽入他腹部的創傷里,帶來一陣微麻的酥癢。
如同幼獸輕舔,棠棠含着顧野的傷口。
當她紅着臉直起身子時.........
原本觸目驚心的傷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肉芽和新皮。
十餘息的功夫,顧野身上的傷勢恢復如初,他在床上微微鬆了一口氣。
“幸好有你在,要不然鬼門關不知道該走多少遭了。
放心吧,會好起來的。”
出聲安撫了棠棠一番,顧野相信憑藉今晚斬殺畫皮的功績,自己明兒去北鎮撫司走一趟,說不定真能去督妖司那裏。
耗費了太多力氣,當傷口癒合后,顧野的話變得逐漸虛弱起來。
他眼皮上下掙扎了幾次,然後沉沉的繼續睡去。
一旁的棠棠丫頭則是默默蜷縮在顧野身邊,她的眼眸裏帶着種溫柔,輕輕貼着顧野背部,聽着少年跳動的心音,這是還活着的象徵。
面前這個少年,還有溫度........
棠棠的嘴唇微張微合,她就這樣靜靜地貼在顧野身旁。
細微到只能自己聽見的聲音,輕輕應了一聲。
“嗯,我信你。”
督妖司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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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春刀】:錦衣衛榮譽之兵,錦衣衛千戶品級才能御賜的寶刀。鍛造的時候融煉了特殊的礦物,並且在刀刃上鍍了一層大妖骨骼磨碎的骨粉,是目前已知,可以讓凡人重創妖物的兵器.............(未完全解鎖)
............(待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