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
進了市局,紀荷借口去洗手間,單獨轉到一個樓梯間,隔着落地玻璃,看底下廣場熱鬧非凡場景。
媒體的長.槍短炮對着已經偵破的127非法持槍搶劫殺人大案,進行全方位無死角的報道。
明州台當家花旦主播也在底下進行現場直播。
她來這邊幹什麼的?
哦……
吃飯。
雙臂抱胸,抵牆望天,紀荷無語……有句話叫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平時巴不得跟着領導過來拉關係,這會兒避之不及。因為所要拉關係的那人不是別人……
刑偵支隊新一哥,江傾。
她這輩子再不想相遇第二次的男人。
造化弄人。
……
一番自我排解之後,紀荷深吐一口氣。伸手在包里掏了一隻口紅,對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光影,半張唇口,隨意塗了塗。
此時,樓梯間正好有人上來。
一邊走着,一邊說笑。
女孩清透的聲音倏地戛然。
抬頭就看到平台上一個女人正在塗口紅。
天光明媚,女人穿得單薄,絲質料子的上衣貼合曲線,打眼就給人一種很輕的盈盈感,上圍曼妙着。
女孩一時呆。
女人似不滿意,又用手指在唇峰捻了一下。動作深重,配合倏然按上蓋子的舉動,她整個人透露了一種肆意的洒脫,和明媚的乖張。
倏地發現她們。
女孩驚滯往後一退。被她眼神射了一下似的。
對方卻不打緊的一挑眉,意味不明的一揚唇,似笑又似沒打招呼的洒脫走了。
“她誰?”白曉晨皺着眉。她來宣傳處快一個月,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級別的美女,骨子裏的一種誘惑感,連同性都忍不住側目。不免有些緊張。
同是宣傳處的女同事不確定着,“好像是《法網》的紀製片。”
“怪不得。”白曉晨心裏有數了,只有女主播才有這種姿色,不過往上走了兩步,她忽然一驚,“……姓紀?”
……
“小紀你去哪兒了!”一到會場,人頭攢動,不止媒體記者,還有另三省的偵查精英,127大案涉案之廣,可見一斑。
“去洗手間也不行啊,我只是打工的,不是為您賣命。”和虞總監油嘴滑舌着,紀荷心裏的忐忑又減少了一分。
反正要見,總得自然一點。
“你看,那位就是刑偵支隊新來的江隊,我領你過去打個招呼。”俗話說這叫拜山頭,換了新管理者,理所當然打照面。
紀荷原地不動。
“你走啊。”虞總詫異,現場太多人,警方,媒體代表,還有各路大佬,他忙着寒暄,應接不暇,此刻拽着自己愛將的胳膊,卻拉不走,就有點奇怪了,催她一聲。
紀荷胸脯明顯深起伏了一下。然後臉色似好了一些,坦然隨領導往前走去。
人來人往。
那人是側影向著她。
穿藍色警襯,肩頭的花沒看清,暫時有點遠,但他級別應該不低,一張側顏立體深邃,和他年少模樣說不清哪個好,但就是很明顯的氣質變了。
從前是薄弱的少年,現在,穿制服,雙肩,長腿,完完全全撐起。
隆起的襯衣底下,顯而易見的肌肉感。
他倏地不經意朝這邊看了一眼,紀荷心一跳,除了發現他相貌更加英俊,再就是他的眼睛,銳利、深藏不露像兩口危險的井。自然看到他的井,也就意味着,他們對視了!
對視!
紀荷腳步倏然停。旁邊的領導剛好和一個熟人寒暄。
她有充分的時間站在那裏。並且,很得體地朝他揮一下手。
他頭低下去,在她手掌抬起的瞬間。紀荷於是僵在半空中。
她眉頭不可思議挑起,這是沒認出她?
可明明對視了,非常深的一眼……
在她心頭砰砰亂跳,不明白怎麼回事後,他居然又抬了一次頭,這次,他沒有頭一次的不經意感,是直接朝她看來的深淵感。
紀荷臉上雖然在笑,手掌也朝他揮動,但是她知道,不僅周圍一切的聲音和人影被虛化,她自己五感也全數關閉,只有那一雙深淵般的眼睛,困住了她。
她正在其中,逃脫不開,努力迎接他的時候,他忽然又落下了視線。
這一次,他足足與她對視了有十秒,但仍然沒認出?
他繼續拿着筆,在一名警員的文件上籤着什麼,只是速度有所減緩,直至最後一動不動……
紀荷有點惱了,心說你這什麼深切哀思?人站你面前都認不出,空裝地好玩呢!
她笑臉也垮了,雙臂抱胸,給一個似笑非笑給他。
是的。他們又再次對視了。
第三次。
一個穿警服身段窈窕的女孩子跑過來找他,在他耳邊親密說了一句什麼。
是白曉晨。
剛才在樓梯間,紀荷就認出來,這會兒,對方晃着男人的胳膊,在他耳邊說的那話,雖沒近距離聽見,但紀荷肯定知道,那丫頭無非說,看,那位就是救我的紀荷……哦,對了,她還給你報了警,說你自殺。
江傾的眼神,直直地盯過來。
他甚至在兩次一次比一次深的對視后,仍然放棄她,調轉步伐往裏走,但白曉晨衝出來,扯住他胳膊,止住了他。
他的身體是那樣高大英挺,和紀荷一米六二的身高比起來,他能一個胳膊拎起她……這會兒,卻被同等分量的女孩衝擊力撞得小退半步……身形有些虛晃……
紀荷忽然很內疚……
莫名其妙的。
似笑非笑,變得有些勉強。
好在相隔較遠,有充分的時間收拾情緒。
虞總也終於寒暄完畢,在她耳邊說話,紀荷能聽見聲音了,回到了熟悉的大眾環境裏,她和虞總一步步走向他。
越走近,他眼角越紅……
“紀姐姐,謝謝你!”白曉晨嘴甜,又俏皮,主動和她打着招呼。
“呦,小白啊,這是哪門子謝啊?”周圍都是人,宣傳處的領導插.入的恰如其分,笑問着白曉晨。
白曉晨吐了吐舌,“在外面旅遊遇到流氓,紀姐姐救了我。”
“還有這事兒?”虞總眼神驚喜,這可是公安廳長的女兒,顯而易見攀關係的好時候,可再看紀荷眼睛,人家一個眼梢都沒給白曉晨,笑勾着唇角,只望着面前的男人。
一時,不止虞總,其他人也愣了。
這明顯眼神不對啊。
白曉晨眼睛來迴轉,在兩人身上。
紀荷問,“你還認識我么,江傾?”
他眼角肌肉抽了一下,本就猩紅看她的眼,更加猩紅。
“你活着……”聲音變了,低沉,男人味,比年少、比通話中都要沙啞的多。
紀荷望了一眼他肩章,兩杠一星,然後抬眸凝着他笑,“廢話,還能死了么。”
你傻不傻啊。
兩杠一星,三級警督的男人,你弄不清那屍體不是我的呀……
他沒回話。不過輕哼笑了一聲,那種哼,更像一種氣息的突然斷裂,所以聽上去有些諷刺的感覺。
氣氛十分令人窒息。
莫名其妙的旁觀者,難以共情的好奇力量,像一股闖入的利器,將裏頭的人生吞活剝。沒給喘息機會。
“太有緣了,你們居然認識!”七嘴八舌着,“以後合作更加方便……來來來……去吃飯……”
紀荷輕嘆一口氣,說,“江隊一起去?”
江傾拒絕了。
眾人勸着,說一定不能少他。
他望了她一眼,仍用那種低沙嗓音,“你們先去。”
白曉晨猶疑的眼神在他臉上瞧了瞧,沒瞧出名堂,除了眼角有點紅,他整個人還是非常冷靜的。
再看紀荷呢,她嘴角笑弧依舊,說,“別生氣了。那晚電話里沒認出你,不然不能像涮着你似的,跟你那樣說話。”
白曉晨問,“紀姐姐,你們認識很久了?”
“不多。十二年。”這輕飄飄的話語似乎驚着大家了。那些領導一致笑,“不管多少年,大家飯桌上說?”
紀荷說,“各位先去。我們再說兩句。”
虞總沒辦法,只好把人帶走。白曉晨一步三回頭地,望着他們這邊。
“你一開始沒認出我?”她笑,十分好奇的。
“敢認么。”這三個字沙啞到像銼刀磨過。
“……”紀荷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跳起來拍拍他肩,歡笑道:“好啊,有你的,兩杠一星!當年跟着你善後,忙到暈頭轉向的小跟班我,真是與有榮焉,刮目相看,佩服之至!”
對她來說,被死去是好玩,有意思,莫名其妙,但真以為她不在的人,是一種折磨吧。
她一掌拍下去后,對方沒感受到她的重逢“快樂”,反而狼狽不堪地被她拍彎腰,單手支膝蓋才沒麵條一樣軟下去。
紀荷一驚。
他視線從下方凝上來,筆直盯着她瞠目結舌的樣子,紀荷於是後背脊一涼,悟出他眼神是一種叫死亡凝視的東西。
立時迴避,半側轉身,哈哈笑,“你幹嘛呢,我是剋制不住,甚至喜極而泣嘛!”說完,莫名其妙滾一顆大淚。
她手心發抖,似乎剛才一觸及他肩頭,所感受到的顫抖傳遞到她掌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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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爾賽荷:不多。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