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
“我說是什麼引來了獵犬?原來是血腥味,”逸墨看了看空地上的雪包,又正面看向了把總:“剛才是我們軍中的豹武士捕獵,在此抓傷了一隻雪鹿,後來雪鹿詐死,跳起來跑了。”
“雪鹿?”追兵們明顯不信:“肯定是蕭瑭,將軍應該也是聖都來的,請不要袒護那個餘孽,把他交給我們。”
“嗯?諸位不信?”逸墨只疑惑了一聲,但見巨大的黑豹抖了抖毛中雪,從地上站了起來,猶如小山一般,地動山搖的衝著幾個追兵豹吼了一聲,“嗷!”
逸墨身邊一個副官滿臉孩氣,攤手對追兵無奈道:“剛才鹿跑了,豹武士沒吃飽,正餓着,想找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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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餘頂低矮軍帳冒雪而立,隨着鵝毛大雪的侵襲,已經被半埋在了地下,像是倒扣在雪原上的大碗。
見一條躡爪躡尾巨大的黑影子,提着一隻前爪鷹視狼顧的四處觀望了一下,之後悄無聲息的踏進了將軍帳。
逸墨步伐矯健的跟了過去。
“你撿了蕭瑭?”一絲詢問的聲音從大雪覆蓋著的軍帳內傳來出來,賬外遠處幾個親兵正在打掃空地好升火造飯,之後趁着烤熱了的地面把將軍帳移過去。
逸墨在帳門口,彎腰拱手向賬內稟報:“是的,提督大人。”
帳內年輕男子清朗的聲音,似還夾雜着大貓被擼了脖子的呼嚕聲:“通敵叛國是個死,打了這麼大的敗仗也是死,何況盛親王此次還葬送了我們兵部八千的精銳騎步兵,誰抓到那個餘孽全一樣,你想怎麼處置他?”
逸墨知道提督是問他是打算救人還是親自殺人的意思。
“我不是想救他,兵部將士的血海深仇,還得記他們一筆,”逸墨聲音中透着清冷,沉穩有度:“但也不想看到天斧關駐軍總兵段詩正氣焰過於張狂,他們有外戚的裙帶關係,壓了我們兵部太多年了;蕭瑭雖是餘孽,可也是皇家的子孫,由天家處理他,外戚在我們面子上動刀殺人,不合適。”
蕭瑭身上有干係的事太多了,“明天先帶着蕭瑭到北域都護府去,具體怎麼辦隨機應變吧,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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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雪光刺眼,盛親王府剛剛被草草收拾了一番,空氣中還充滿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幾隻食腐的烏鴉“嘎嘎”亂叫着扇着翅膀立在瞭望樓上,冷眼成了目睹盛親王府易主的見證人。
兵禍后北域一片混亂,府衙已經被燒了,就臨時徵用了盛親王府平時練武的亭子當了審訊堂內,本來應該立在兩側的值守兵士還沒來,只稀疏立着幾個人。
蕭瑭今日絕早被逸墨派人丟送過來,本來應該押送到北域都護府,可惜北域都護府在戰火中已經被燒了,臨時將盛親王府征做了辦公衙門。
扔蕭瑭過來的人傳話是“凜提督看到餘孽叛賊正在叛逃國界,一心為國,未計較個人安危,在箭雨中搶出來,知道周監軍大人和段總兵嫉惡如仇,不曾耽誤了一刻,先送來給大人們看管,待凜提督追襲盛親王之後,再一起過堂審訊。”
他此刻戴着脖索手銬,過於沉重,壓得他搖搖欲墜跪在地中央。對蕭瑭的審訊貌似還沒正式開始,只有府衙負責提審他的監軍宦官周睿來了。
周睿風塵僕僕的剛到,他跟着天斧關總兵段詩正來到了北域,計算着時間進了城,等天亮后趕到盛親王府的時候,正好趕上驅敵平叛之後的記功階段,只有記了功,日後回朝了才好行賞。
他白色木屐鞋底上浸了一寸多高的血跡,沾在王府內白色長毛地毯上,進了盛親王府也不休息,周睿官拜御馬監,是掌管着全國軍事虎符的大太監,久在宮中當宦官伺候皇上休息,細心周到慣了,抬眼看到盛親王府瞭望敵情的崗樓上而今沒有守軍,卻有一群烏鴉亂叫,覺得晦氣,停了腳招呼身邊下人們:“烏鴉亂叫,晦氣吵鬧,着人趕飛了”。
之後抬步進來,在練武庭的地上繞着蕭瑭走了幾圈,用手裏的拂塵直接抬起了蕭瑭的下巴:“盛親王六個兒子,死的就剩下你這個小六了?”
蕭瑭透過練武庭敞開的大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一群散兵扯着繩索,把王府門口五米多高的猛虎塑像“哐啷”拉倒了,沒迴音。
“你父王和你母親丹妃研究裏應外合造反時,他們都說你也在場?”
蕭瑭一夜沒喝水,咽了一口唾沫跟咽了一口火炭一樣,嗓子燙着疼:“我父王…出征未回,他追擊敵軍去了,不是謀反。”
“北域向北推進三百里,除了漠海國的叛軍並無其他軍隊,”周睿白胖粗短的手捏住了蕭瑭的唇角,直接把他乾裂的嘴唇扯出口子開始流血:“他追的是哪國敵軍?”
“軍情…大事,我…當然不能知道。”
周睿手勁加大,看到蕭瑭身上衣服上有血:“丹妃嫁給盛親王多年,你都已經十六了,她平時是怎麼和漠海國傳遞消息?告訴咱家,好死些。”
眼前昔日威武的金黃色猛虎雕像沾滿了臟泥,滾成了黑灰色,之後正胡亂被捆上繩子,幾匹雜毛苦役馬等着拉走它。
——記憶中北域的寒風刺骨,他才五歲的光景,和他母親丹王妃站在盛親王府的門口。
他抱着頭,臉凍通紅,剛哭完:“娘親,蕭瑭凍得頭疼,想回去。”
丹妃火紅的絨裘,滿頭珠翠,明眸微陷,鼻如懸膽,兩隻手攏在套袖裏,聲音飄飄忽忽,目光里是猶豫:“蕭瑭,如果娘親到更冷的地方去了,你願意跟娘走嗎?”
“娘親,”蕭瑭仰頭看母親,似懂非懂,用滿是鼻涕眼淚的手去抓丹妃的裙踞:“你去哪裏,兒子就去哪裏。”
丹妃掏出手帕,許是想給他擦眼淚,可卻突然莫名動怒了,猛地伸手一推他:“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恍恍惚惚的,回歸到現實,眼前還是周睿的臉,蕭瑭含淚搖頭:“我娘一心相夫教子,沒有和漠海國傳遞過消息。”
“孩子,別嘴硬了,”周睿也不急,緩緩起身,白面饅頭似的臉似笑非笑,在這個臨時府衙的牆上轉着看了一圈:“你以為咱家是在探你的虛實?那好,咱家說與你聽。”
他盯着蕭瑭的眼睛:“丹妃在漠海國的名字叫做茜赤丹,是聖女一樣的角色,盛親王隱藏丹妃身份娶了她,封為充容,她這麼多年裏,每年全要不定時的和漠海國的武士們以各種名義見面,后宅婦人,如果不是有其他的目的,見這些母國武士做什麼?”
記憶中的紅綃帳無風揚起,一個高碩的背影帶着青瓜小帽只一閃,仿若腰間的葫蘆形胎記還在窗口,就在母親的寢宮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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